週一,傍晚五點半,城裡堵的那叫一個哀鴻遍野,大喇叭響成了一片。在這條道上,甭管你開的是千萬保時捷還是神車五菱宏光,都只能一寸一寸的往前挪。
只除了一樣——小電驢,在這時候,小電驢的靈活機動就體現的淋漓盡致了。
在黑壓壓的車流裡,一個學生模樣的小夥子騎着電動車,穿梭在各色名車間,渾身上下都是一往無前的風範。坐在車裡頭的咬着煎餅果子白領們個個是羨煞不已。
這是陸宜南,今年二十一,脣紅齒白,青春正茂,恰是長智齒的好年華,兩顆阻生智齒,折磨了他半個禮拜,他整個人逼近爆炸邊緣。
就剛剛,他應付完了考試,火速抄過室友的電動車鑰匙,捂着腮幫像逃命似的奔去了H醫科大的附屬醫院。
他昨天就預約掛號了,特意選了個專家號,這出診專家好像叫……渝雪松,一聽就是個德高望重經驗豐富的中老年醫生。但現在人估計都得下班了,陸宜南不服,他一定要在今天把這牙給拔了,因此把小電驢開成了小飛的。
一路飛奔,到了地方,還是看見三兩成羣的醫生護士下班往外走,陸宜南堅持爬樓梯爬到了牙科。
牙科也有幾個大夫模樣的人在收拾下班,陸宜南牙特別疼,疼的人都說不出話,就倚着牆蹲在了就診室門口,眼淚汪汪的。
人生病的時候、疼痛的時候,都會覺得自己是個小可憐,陸宜南蹲在那,看着一雙雙腿來來去去,心裡說不出的滋味。
過了一會兒,他看見了一雙鋥亮的皮鞋停在自己面前。
“還好嗎?需要幫忙嗎?”這人的聲音又清又亮,字正腔圓的。
陸宜南擡頭看了一眼,哀愁沒了,就剩下:哎呀,長的真好看。
那男人眉眼修長,脊背挺直,氣質清新如竹。
“要扶你起來嗎?”男人又問。
“我……我自己能起來……我就是牙疼,謝謝啊,”陸宜南說,說完了看着人那長腿細腰,心裡反悔了。
“牙疼?”男人略一思索,道,“你等會兒。”
陸宜南還蹲在地上,看着男人接過了護士遞來的白大褂,穿上,繼而雙手插兜,側過身,望他一眼,輕聲道:“跟我過來吧。”
陸宜南看了眼他名牌——渝雪松。
呆了半秒,跟了上去。
渝雪松原本已經準備下班了,白大褂都脫了,車鑰匙也拿了,剛出了辦公室的門,就看見不遠處就診室門前蹲了個病人,清清秀秀的男孩,委屈的都快掉金豆豆了,他於是動了爲醫的惻隱之心,打算再加一小會兒班。
陸宜南坐在桌子前,捂着腮幫,目光在醫生臉上打轉。
渝雪松開電腦,找到他的掛號信息:“陸宜南。”
陸宜南點頭。
渝雪松放了鼠標,朝他招招手:“我看看你。”
陸宜南馬上挪凳子坐他身邊去了。
“張嘴,”渝雪松說。
陸宜南不願意,覺得在美人面前,太煞風景。他指了指自己帶來的片子,說:“上禮拜拍過片,阻生型智齒,只長了一半,肯定要拔,已經吃了一禮拜消炎藥,炎症不嚴重,長痛不如短痛,左邊特別疼,您直接給我拔了吧。”
渝雪松無奈:“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
陸宜南正襟危坐:“當然您是。我這不是怕給您添麻煩嘛,耽誤您下班時間已經很對不住您了。那什麼,您放心,我不是百度來的,我學醫,成績還行,尤其……”
他話都沒說完,渝雪松伸出手,捏住了他下巴。醫生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有力,且溫熱。
陸宜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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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雪松態度還是很溫和:“我看看。”
然後他手上就不由分說的拿了口鏡,探進陸宜南嘴裡。
口鏡觸感冰冷,抵在舌頭上,說不出的被侵犯感,很不舒服。就像貓被拿住脖子,陸宜南說不出話,機靈沒處抖,無法興風作浪了。
“可以了,”渝雪松拿走了口鏡,又拿起片子看了一會兒,下了判斷:“情況差不多是你說的那樣。沒有炎症,怎麼這麼疼?”
“……因爲疼啊。”
大概是因爲靠近神經,渝雪松看了看他,又低頭看看腕錶,說:“那拔一顆吧。”
渝雪松去準備手術,陸宜南接過了護士給的藥水,潄了口,又百般無聊的坐在醫生辦公室左看右看,這辦公室是拿不透明玻璃從一真整間屋子裡隔出來的,可能是爲了保護隱私,渝醫生在玻璃前擺了一個大書櫃以及兩盆山水盆栽。
書櫃裡擺的滿滿的,陸宜南傾身去看,看見了不少他們學校的教材。
沒多久,護士過來叫他,把他帶去了手術室。
渝雪松背對着他,已經戴上口罩和手套。
“渝醫生很年輕啊,”陸宜南坐在治療臺上,難免有些緊張,開始找話聊。
渝雪松轉過臉來,禮貌的笑了笑,笑容掩在口罩下,所以只能看到他的眼彎了彎。那雙眼睛也生的好,三分白七分黑,亮晶晶。
陸宜南心思活絡了起來。
“渝醫生這麼年輕就能當上主任,真厲害呀。”陸宜南誇他。
渝雪松背對着他在準備手術器械,聞言答道:“只是看着不出齡,其實幹這行已經快十年了,小手術,沒問題的。”
陸宜南知道他誤以爲自己懷疑他資質,忙道:“沒沒沒,您肯定沒問題,我沒那個意思,我不會說話。”
渝雪松聽見他說自己不會說話,覺得有點好笑。他搖搖頭,轉過了身子,走了過來,要開始拔牙了。
陸宜南看了那長長的針頭、手術刀、大拇指一樣粗的鐵錐,他整個小心臟都在抖。他是學臨牀外科,平時也幹了不少傷兔害鼠的事,今天輪到自己身上,真是明白了什麼叫天道好輪迴。
“打麻醉有點痛,拔牙不痛的,”渝雪松安撫道。
陸宜南充耳不聞,緊緊閉着嘴,不敢張開。
渝雪松:“……”
“張嘴,”渝雪松又一次說。
陸宜南逼着自己張了那麼個櫻桃小嘴。
牙醫哄小朋友是必修課,渝雪松柔聲道:“別怕,勇敢一點。”
陸宜南微不可見的抽了抽嘴角,而後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張開了嘴。
打麻醉真的疼,那麼長一根針進了肉,還持續注射,心裡陰影和□□疼痛齊頭並進,陸宜南爲了醫生說那句“勇敢一點”時的口吻,硬是忍着一直沒慫。
打完麻醉,正式手術要開刀、敲碎牙,渝醫生轉身去拿器械,要開始正課,陸宜南悄悄抹了把額頭上的汗,他自己知道,後背都溼透了。
他只能靠撩醫生來轉移注意力:“渝醫生,你是H醫科大畢業的嗎?”
渝雪松點頭:“是的。”
“我也是H醫科大的,說起來,我還該叫您一聲……”話未完,渝雪松調了調椅子高度,輕輕推了推他肩膀,道:“往下躺。”
陸宜南順着他的力道往下躺,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人家,道:“師兄~”
渝雪松:“可以開始了,林護士,來幫忙固定一下,陸……小陸,不要說話,忍一忍,很快就好。”
陸宜南:“……”
他徹底不說話了。
拔完牙,陸宜南難受的沒力氣,眼前冒星星。
渝醫生替他擦了汗,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笑着說:“沒事了,以後不疼了。”
陸宜南半睜着眼睛,虛的不行。
渝醫生留他一個人呆着,自己去辦公室了。
陸宜南緩了好一會兒,側過頭,透過玻璃隔斷看着渝醫生的側影,渝醫生正低頭翻書,腰背還是挺直的。陸宜南知道自己耽誤人家下班了,他有點不好意思。
輕輕的腳步聲響起,護士端着飯盒走了過來,關切道:“怎麼樣了?舒服點了嗎?”
麻醉沒過,陸宜南還說不了話,只是彎了彎眼睛,點了頭。
護士笑着:“沒哭鼻子吧,渝醫生特意囑咐我晚點過來呢。”
陸宜南坐了起來,左顧右盼,看見了紙筆,刷刷刷寫:“謝謝師兄師姐(﹡ˇ﹡)”
他不僅套近乎,還惡意賣萌顏。
陸宜南衝剛認的師姐笑,繼續寫:“師姐,我什麼時候來複診呀,下次還找你和渝師兄好不好~”
護士毫無戒備的把渝醫生給賣了,坐診時間,畢業年份,哪個班,一通說了。
把陸宜南給樂的,剛能說話就甜蜜蜜的喊了句:“好師姐!”
護士捂着嘴走了,陸宜南整理整理自己姿容,帶着精神小夥的面貌去了渝醫生辦公室。
渝醫生放下手上的全英資料,擡頭看他:“好多了?”
陸宜南點頭。
渝醫生再給他交代醫囑,陸宜南一路點頭,沒聽進去,心裡有別的算計。
他剛套話套的順利,有點得意忘形,渝醫生說完,陸宜南就問他要微信。
渝醫生的微信提示音其實一直響着,但他偏偏面不改色的說:“我沒有微信。”
陸宜南立馬閉嘴,非常上道,充耳不聞,表示理解,然後乾脆利落的走了,就像只是隨口問了句,一點也不心虛。
渝雪松多看了他背影兩眼,覺得自己說不定想多了,不過沒放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