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李小摳拿女兒當驢 馬書記憑公心施救
沒幾天，樑軍把烈士張寶的媽媽送回四川，領着幺妹子張娟順利回到五里鋪。經大隊黨委研究決定，任命他爲副大隊長兼生產辦主任，接替張寶的崗位。經徵求幺妹子本人意見，決定讓她跟隨比她大兩歲的馬蘭隊長去農業機耕隊上班。許是受了哥哥的影響，再就是四川姑娘本來就淳樸、能幹和吃苦耐勞的性格所決定，幺妹子到隊後不久，便在能工巧匠牟興軍這個七哥的傳授下，學會了開大鐵牛、小鐵牛、汽車和農機具的配套使用，同老姐馬蘭熟悉了當地的節氣、農作物的種類和種植方法。爲日後一躍成爲農業技術員奠定了基礎。
“三月清明麥在頭，二月清明麥在後”。就在機耕隊按照當地的節氣剛播完小麥，準備種大田之際，很快就要高考的馬軍同學李燕來馬家複習功課，對大嫂白雲哭訴了她爸爸李小摳準備讓她“和家裡那頭驢一起趟地”，以及不想讓她考大學的事情。馬林下班回家後聽白雲繪聲繪色一學，輕蔑地一笑，隨後鄭重地對老妹子馬蘭說：“即便看在老兄弟馬軍未來的媳婦面上，也不能讓小燕子跟她爹李小摳丟這個人、遭這份罪！這也關係到咱五里鋪黨委的聲望。告訴小燕子，把趟地的時間搞準，然後你和閔軍到現場參觀一下，教育教育這個私心太重的老頭”。
都什麼年代了，還有人家要用人拉犁杖趟地！當白雲把馬林制定的計劃告訴李燕時，李燕樂得直蹦，摟着白雲的臉就親了一口，然後照計行事。李小摳開始趟地的當天上午七點多鐘，就在小燕子脖子上套着繩圈和並行的毛驢腳下用力，快要向前邁進之際，馬蘭、閔軍和張娟、陳二嫂、王玉秀、孟凡芹等機耕隊的姐妹趕到了現場。看到黨政辦主任閔軍前後連拍了四五張照片，馬蘭高聲叫道：“趕快給我停下，你李小摳這不是拿我老妹子不當人嘛”！
“唉！老侄女，那你說咋整？種地講究三鏟三趟，老叔去年就沒趟地便種上了，今年要再不趟，土地剛硬，那還長啥莊家”？李小摳毫未對大聲質問他的馬蘭生氣，反而可憐巴巴地問向馬蘭。
“幺妹子，秀秀，你倆趕快回隊裡把小‘牛’掛上絞茬子機和三鏵犁，開過來把他這幾根壟趟了。李小摳你是用我們的播種機還是自己點種”？馬蘭沒理會李小摳的詢問，而是安排張娟和王玉秀趕快行動，而後才問他。
李小摳感動得老淚縱橫，連聲說“謝謝老侄女，謝謝老侄女，謝謝……”“好了好了，別整這些沒用的了。告訴你，如果不是我大哥說‘即便看在老兄弟馬軍未來的媳婦面上，也不能讓小燕子跟她爹李小摳丟這個人、遭這份罪’，我纔不願意管你這個閒事。小燕子，馬上要高考了，趕快騎我的自行車上學去”！
聞聽馬蘭老姐的話，李燕像得了大赦一樣，一把將套在脖子上的繩套甩出老遠，騎上自行車飛也似地朝家中取書包去了。對她爹李小摳大喊着讓她“順便到供銷社買兩捆燒紙，我要給你馬大爺上墳去”，連理都沒理。李小摳無奈，大大地打了一個“嗨”聲，隨後突然問馬蘭：“喂，老侄女，你大哥真說了你剛纔說的話”？
“我馬蘭是說謊的人嗎？但你可不要真把它當回事，我大哥不過是看到小燕子攤上你這個自私自利的摳門爹同情她、可憐她而說個笑話罷了。以前你和你大閨女對我大哥做的那件事誰能忘了”？
“唉，老侄女，天底下哪有賣後悔藥的！老叔我對不起你們老馬家的地方太多了，可你們特別是你大哥盡做對我有恩的事，這讓我咋報答你們呢”？
“得得得，你心裡明白就行。我們老馬家人從來就沒想讓你這號人報答，今後只要不做對不起五里鋪生產隊的事就行了”。
“那是肯定的！當初我財迷心竅，一點後路不給自己留，非鬧着要分生產隊不可，結果是放着光明大道不走，偏偏走了單幹這個死路一條的獨木橋。你給老叔說說，我還有改正錯誤的機會嗎”？
“當然有！可你能捨得脫離生產隊時給你一家四口的兩萬元補償款嗎”？
“哎呀呀老侄女，你這話當真”？
“當然是真的！當初你們拿錢走的時候，我大哥不是告訴過你們：誰什麼時候後悔了，認識到離開集體是錯誤的，只要把補償款和利息還給生產隊，在社員大會上做深刻檢討，經大隊黨委研究通過，很快就可以回來的。家有家法，鋪有鋪規，生產隊這個大家庭可不是誰想拿點東西就走，然後想回來就能回來的”。
“是啊是啊，老侄女，謝謝你告訴了我這一切。老叔這回心裡透亮了，也知道今後該怎麼做了”。李小摳說完，突然湊近馬蘭，低聲說：“老侄女，老叔給你提個建議怎麼樣”？“當然好了”。馬蘭趕緊答道。
“是這樣的，生產隊這幾年種的苞米品種太雜，多數爲‘大老癟’、‘大
馬牙’和火苞米等等，雖然肥足，產量還行，但不好吃。不如我種的這個‘金頂子’，苞米尖都長得滿滿的，棒子也大，還有黏性，不論烤着吃、打苞米餷、苞米麪和小餷子，都特別香。希望生產隊今後都種這金頂子，保證許多人都喜歡。這不是老叔我的發現，而是你爸爸，我青山大哥當隊長時總結出來的”。
“謝謝你，李老叔。”馬蘭聞聽李小摳一番說明，覺得很有道理，便虛心地將李小摳改爲“李老叔”說道：“好是好，可全大隊種三千多畝苞米，上哪去弄那麼多金頂子苞米種子”？
“種子不成問題，老叔我去年打了五六千斤，平日裡吃了點，還剩三四千斤，足夠你們用了。老叔白給生產隊了，一分錢也不要”。眼見得李小摳說的十分懇切，馬蘭急忙說：“那可不行！生產隊怎麼也不能白用李老叔的苞米種子。如果你不嫌我們的苞米種子質量不好，咱們就交換一下，並且要多給你一些，怎麼也不能讓你個人虧着”。
“老侄女，你這是說哪裡的話！這幾年來，盡是我虧欠你們家和生產隊了，也該讓老叔我補報點了”。
就在馬蘭和李小摳說話間，幺妹子張娟和被稱爲“秀秀”的王玉秀開着嶄新的兩個缸的小鐵牛，帶着絞茬子機、三鏵犁和播種機來到她們跟前。馬蘭又向她們交代了一些其它事項，纔回到機耕隊裡。
晚上收工回到家裡，當馬蘭把幫助李小摳耕地、播種和李小摳建議種金頂子的事一學，大哥馬林讚許地說：“好樣的小蘭，這件事你做得相當出色。對這樣私心過重的人，往往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咱們只能用事實來教育他，讓他明白到底是單幹好還是在集體好。李小摳雖然私心重點，但種莊稼除了咱爸以外，五里鋪真的沒有比得上他的。既要教育他，也要很好地利用他。你和秦大哥、樑軍研究一下，若李小摳果真把補償款和利息交回來，在社員大會做出檢討，乾脆讓他回來做你們的農業技術顧問吧”。“行是行，不過大哥，別看李小摳後悔不迭，恨不得馬上回來，但爲了讓他能深刻記住私分生產隊的教訓，我想等到種完地再和秦大哥、樑四哥研究這事”。
三千多畝苞米終於播種完了，而且全部用的是從李小摳處換來的金頂子。沒想到，發生在剛剛出全苗的谷地裡的蹊蹺事，不僅令馬蘭驚詫不已，開始對李小摳刮目相看，而且十分佩服。原來，一天中午即將收工之際，幺妹子慌慌張張地跑來說：“老姐快去看看吧，李小摳領着他的大肚子丫頭正在毀咱們的穀子呢”。這怎麼可能？當馬蘭和幺妹子等姐妹趕到谷地一看，果不其然，李小摳和他那快要臨產的大女兒李梅一人一根壟，正一腳挨一腳地在踩着剛剛破土的穀子苗。馬蘭見狀，緊走幾步，來到李小摳面前高聲喝道：“趕快給我停下來！你們踩踏青苗，這不是破壞嗎”？
“呵呵，老侄女，這你們就不懂了。沒看這幾天有點旱嗎？若再有五天不下雨，我敢斷定，你們的穀子得旱死五層。而我這一踩格子，地裡馬上就會返潤、保溼，五六天不下雨也沒事，秋後還不能風一吹就掉得滿地是穀粒子。即使生產隊開機電井灌溉，踩格子也很有好處，既可使穀子苗紮根實着，長得粗壯，還可以使穀穗抱得緊，輕易不掉粒子。要知道，給谷地踩格子最好在它剛破土透風的一兩天，再大點就不行了。我現在不是正式社員，也不方便總給你們提建議，但一想到你們對老叔一家這麼好，只能悄悄地爲生產隊出點力了。實話告訴你吧，這也不是老叔我的發明，而是跟你爸爸我那老哥哥學來的”。
“唉！既然如此，也該提前跟我傳授一下經驗，讓全大隊人都來踩格子，怎麼也不能叫你老人家這麼辛苦啊！再說了，我李梅姐都快生小孩了，聽我嫂子說她胎位不正，有可能要難產，你怎麼讓她也來了？李梅姐，你給我趕快停下來回家休息！出了事我可擔不起這個責任”。馬蘭這丫頭何等精明，一看李小摳說得頭頭是道，很是在理，說話的腔調馬上軟了下來，不僅開始稱李小摳爲“老人家”，還格外關心起曾經傷害過大哥的自己掐半拉眼珠都看不上的“李梅姐”。
隨後，她吩咐道：“秀秀，你趕快告訴調度室，通知全大隊所有在家休息的社員來谷地踩格子；幺妹子你跟隨李老叔，把他老人家傳授的經驗全部記錄下來，以後再教給大家”。“喂喂，玉秀姑娘，叫調度告訴來的社員，要穿平底膠鞋或布鞋，千萬別穿帶釘子的皮鞋，以免傷苗”。李小摳接着馬蘭的話頭，特地囑咐了一下即將離去的秀秀。
到底是人多力量大，加上有一個完善而堅強的集體組織和號召，不一會兒，各行各業的社員陸續來到谷地，在李小摳的指導下踩起了格子，很快就把包括大粒黃、小粒黃、白沙谷和紅粘谷在內的一百多畝穀子踩了一遍格子。見年輕好勝的馬蘭小聲地地告訴幺妹子留一塊地來準備看個究竟，李小摳直接
對馬蘭說：“老侄女，要留也得從中間留，留在地邊上的不扛旱、更不禁風，到時候沒等收割穀粒子全被風颳掉了”。馬蘭雖然嘴上沒說什麼，但心裡對這個老農更佩服了，她暗暗發誓：“秋後若真應驗了，本姑娘一定給你李小摳買上一箱五里鋪高粱酒，外加兩瓶我爺爺喝的那個五里鋪陳釀”。
不知是產期已到，還是因爲一上午勞累所致，李梅被馬蘭攆回家後就覺得肚子一陣緊似一陣地疼痛。很快，羊水破了，緊跟着下身流血不止，而且越來越多。找來的私人接生婆見勢不妙，一口一個“這是難產”，束手無策，很有一走了之的架勢，李小摳只好跑到衛生隊來找白雲。白雲和媽媽吳玉珍學過一些接生的知識，見李梅出血不止，血壓已呈下降趨勢，知道情況危急，便向秦志軍彙報，要求大隊派一輛車趕緊送縣醫院。不巧，此時車輛都不在家。白雲啥也不顧了，乾脆地說：“大哥，救人要緊，實在不行你趕快派幾個戰友來衛生隊拿擔架，以最快的速度擡去縣醫院，估計還來得及”。撂下電話不久，白雲剛把李梅的醫療檔案找出來，秦志軍、樑軍、王宏、竇建軍和牟興軍等戰友相繼趕到。來到李小摳的家中，白雲經過簡單處理，便和結過婚的秦志軍一起把李梅放入擔架。目送着這幾個曾經的優秀軍人擡着李梅飛快地向縣城跑去，白雲才揣起李梅的醫療檔案，騎着自行車飛馳而去。
不到一袋煙功夫，白雲趕到縣醫院，在婦產科剛辦完住院手續，秦志軍便和戰友把李梅擡進了手術室。經檢查，屬難產大出血，血壓已降到極限，必須馬上手術。由於李梅血型特殊，醫院血庫存量不足，得趕快尋找血源。人不該死終有救，就在這時，從媽媽電話中得知白雲已懷孕三個來月了，正騎自行車去縣醫院搶救李梅，要他趕緊去照顧好白雲的消息，馬林抓了個車便迅速來到醫院。見幾個臉上汗跡未乾的戰友爭搶着要爲李梅輸血，他疼愛地和戰友們尤其是白雲打了個招呼，就斬釘截鐵地對主治大夫說：“我這幾個戰友剛剛急行軍把產婦擡來，不宜輸血，我是O型血，抽我的”。整個甜草縣哪有不認識他的！看到縣委副書記不容回絕的樣子，主治大夫趕緊吩咐助手和護士給孕婦輸血，同時開始了緊張的剖腹產手術。隨着馬林500CC殷洪的鮮血輸入李梅體內，她的血壓逐漸升了起來，手術隨之很快做完了。李梅母女轉危爲安，有驚無險。
晚上從醫院回到家中，失血過多的馬林雖然臉呈倦態，還是告訴白雲通知幾位戰友來家吃飯。席間，早已得知孫子輸了那麼多血就來家等候的馬三爺端起酒杯，先是大大地“嗨”了一聲：“孫子你這是何苦，值得嗎”？隨後一口把杯中酒喝下肚去，靜等着馬林的回答。“爺爺，戰友們，今天的事雲妹、戰友們做得很對，不僅爲我盡了應盡的責任，而且爲我們人民解放軍爭得了榮譽，說明我們無愧於這個大學校培養出來的軍人。雖然李梅和她爹李小摳有負於我，但我和我最親密的戰友們卻以德報怨，不負於她們！她們會怎麼想？廣大羣衆會怎麼看待我們這些黨員幹部和日後的轉業軍人？謝謝戰友們，也謝謝爺爺的關心，更謝謝即將爲我們老馬家添人的雲妹”！
“啊”？聞聽馬林的最後一句，包括馬三爺在內的一桌戰友無不大吃一驚，然後不約而同地舉起杯來一乾而盡。這時，比馬林年長三歲的秦志軍再次給自己倒了個滿杯，站起身來面向白雲：“對不起弟妹，大哥若知道這個情況，說啥也不能讓你騎自行車跑了那麼遠的路”。說完，又一口把杯中酒倒入口中。“不行！秦大哥當大伯子的有責任，咱們當小叔子的就沒有責任”？經四塔樑軍的提示，其餘幾個戰友也隨聲把酒倒入口中。
這時，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屋裡的喧鬧，李小摳提着一筐雞蛋走了進來，面對正席上的馬三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鼻涕一把淚一把地說道：“三老爺子和你這些孫子們，我李小摳該怎麼感謝你們啊！這點雞蛋，就算給孩子們補補身子吧。你們的恩德我到死也還不完了……”眼見得李小摳哭個不停，馬大娘一口一個“老疙瘩你這是幹啥，快起來”！一邊把雞蛋籃子塞到他手裡：“大丫頭剛生完孩子，又開了刀，需要補養，趕快給我拿回去”！馬林看李小摳不留下雞蛋沒完的樣子，輕輕地伏在白雲耳邊：“留下，給她下奶時多拿些不就行了”？白雲聽了一陣竊喜，旁若無人地給馬林貼了個臉，然後走近媽媽並接過她們手中的雞蛋，說了聲“這雞蛋我們收下，謝謝乾爹了”。
當白雲把空籃子交到李老摳手裡時，他一看裡面裝了兩瓶五里鋪高粱酒，覺得很不是滋味，執意不肯拿走。馬林趕緊站起來說道：“李梅剛給你生了個外孫女，母女平安，再說有小蘭她們姐妹護理，你老也放心地回去喝兩杯吧”。“好吧，那我就不耽誤你們爺們喝酒了”。李小摳何等精細之人，能不明白馬林逐客的意思，說完趕緊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