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頓生辰飯吃得不大開心, 這壽星都不開心, 一桌上人也極爲不齒那沈琴妹母女的做派, 無論沈琴妹替蓮姐兒說多少好話, 也無人接她的話,蓮姐兒亦是哭哭啼啼哭到吃完飯。
沈老太煩的不行,直接拍桌子:“要哭回家裡哭去,蜜蜜好好的一個生日,奈們又做啥啊似啊妖!”
孫四牛還是個老實人,對女兒做出這種事情極爲羞愧, 頭一次對沈琴妹吼叫, 拖着母女倆走了。
蜜娘受了委屈,大家也是極力安慰她, 可這生辰也算是過得不大樂意了。
沈英妹也是對妹子失望得很, 沈老太本就不喜歡這個二女兒, 家裡頭幾個妯娌也多不大同她合得來, 也就沈英妹常去瞧瞧沈琴妹,可都這麼多年了, 沈英妹也快做婆婆了, 哪裡還能顧着一個妹妹。
這麼多年過去了, 沈琴妹那性子依舊那般不討喜, 只會自怨自憐, 還養出了一個同她一模一樣的閨女, 也真當是讓人頭疼, 不過好在, 這般親戚關係隨着上一代的老去總是會越來越淡的。
待散席之後,沈老太便說:“日後,琴妹那兒便不要叫了,過年走動走動就行了。”
話語中的意思大家也都明白,這一門親戚是註定走不遠的,大家都在朝前走,就她家原地不動,還想着他們回去拖她,那根血脈拴着的關係繩索遲早有一天會斷的,而差距的拉大會讓繩索更早的斷裂。
時間親緣都是如此,唯有並肩走着,才能走的長遠。並非是嫌貧愛富更非勢力,當一方走得遠了,所出的階層不同,只會漸行漸遠。
誰都沒有反駁,就這樣平靜地同意了。再多的兒女親情、兄妹情,這麼多年下來,也都沒多少了。
待送走了客人,再重新坐回去,一家子都不是多痛快。
“以後,別請旁人算了,這生辰弄得不開不心的。”沈三若非顧念着那點子親戚情誼,早想把那母女扔出去
範先生:“這誰家沒幾個糟心的親戚,總歸是會斷的。”
沈三道:“我二姐年輕的時候雖是性子不討喜,扭了些,如今怎的變成這般。”
江氏摸着蜜孃的頭:“這人都是會變的。蜜蜜,奈今天也太沖動的,咋能直接這樣和別人說話。”
蜜娘託着腮幫子,撅着嘴:“可是......她們真的太過分了!她說要玩我,我就給她玩,她就不還了,這是偷竊!”
範先生摸着鬍子頷首,義正言辭道:“就是,這種小人不能姑息,省得日後成了農夫與蛇。”
沈興淮不太贊成範先生這般教她,範先生是男兒,立於世,正直烈性可讓人稱讚,可若是換成女子,隨意傳幾下,就成了潑辣、蠻不講理。男兒率性直言,女兒家處內宅,那些個女人且都心眼子小,性子太烈容易得罪人。
江氏身爲女人當然更懂,“她們自然不對,可你也不該就這般同你好爸說話。你受了委屈,可不一定就一定要說出來,你不說出來,別人也能看得到,若是你說出來,反而得理不饒人。可你不說,大家也都明白你的委屈。逞一時的口舌之快只會得個口舌伶俐、潑辣的名聲,討不着好。”
蜜娘若有所思,手指頭扣着指甲縫,道:“可,若是不罵出來,可不就不痛快?多累啊,我受了委屈還得憋着。”
沈興淮拂去她的手指,她總喜歡掰指甲縫縫,指甲邊上的肉都不大平整。
她被抓了個正着,朝沈興淮吐了吐舌頭。
“人活着自然是不能窩囊,你也要有自己的思量,那一種方式對你最有利。罵出來痛快了,可你一罵,就好像抵消了一點別人的過錯,因爲你也罵人了。這事後也能算賬,又何必當場算呢?就好比別人若是偷了你的東西,你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打人家罵人家。外人看來,他偷了你東西,他有錯,可你把人家打壞了、罵的很過分,你也有了錯。可你明明可以做那個受人同情的,他被抓進衙門,自是有他痛苦的地方。”沈興淮說着,“當然,並非萬事都可以忍讓,小不忍則亂大謀,而大忍則毫無必要,有時候退步不是爲了海闊天空,是爲了,更好地隱藏自己。”
蜜娘望着沈興淮,慢慢消化他的話,很是認可地點點頭。
範先生、沈三、江氏目瞪口呆。
“.......淮哥那小子那心思當真是蔫壞蔫壞的,你說咱們沈家的孩子都這麼耿直老實,怎麼就出了他這麼個蔫壞的。”沈三靠在牀上,百思不得其解。
江氏翻了個白眼,繼續寫賬,“再啊壞也似奈尼子(再壞也是你兒子),蔫壞蔫壞,有奈介啊港奈尼子嘛?(有你這麼說你兒子的嗎)”
上頭兩個兄長這麼耿直老實,還不是出了你這個賊精的弟弟。
“否似偶港,淮哥就是個芝麻餡的糰子!哦呦,還有蜜娘,要被她阿哥帶壞了。”沈三坐起身,有點苦惱。
江氏想起了淮哥小時候,吃雞蛋,不愛吃蛋黃,就笑嘻嘻地把蛋黃給她姆媽吃,她姆媽一開始還以爲是淮哥喜歡她,後來覺得不對,問她淮哥給不給她吃蛋黃,她姆媽笑着說:“這小子,忒壞了,這麼小就知道動小心思。”
可不是,淮哥從小就不同尋常。她也曾惶恐過,她姆媽便是一句話:“他從奈肚子裡爬出來的,我親眼看着的,是奈兒子!奈害怕啥?”
那孩子一天天長大,她總覺有些欠缺,蜜娘出生後她大概是明白了,欠缺那一份爲人子女對父母的依戀,淮哥沒有,他就像個小大人,沒有了父母也好似可以活下去。蜜孃的到來讓這個家中有了點特殊的氣息,淮哥很疼蜜娘,但那種疼愛就像是沈三對蜜娘,而不像是一個哥哥對妹妹的,那種帶着有意的引導的寵愛,甚至於比他們做父母的做的還要好。
沈三許是喝了點酒,夜裡有些煩:“......不行不行,蜜蜜這麼乖,被淮哥都帶壞哩,以後少讓淮哥.......”
江氏合上賬本,朝他飛了個眼神,這姑娘家的,有些小心思總比傻愣直好,只要不是壞心思。
日子便是那悄悄地過,一家人都等待着院試,七月底,那太湖大閘蟹大了,不少漁人已經捕了螃蟹出來賣,此時正是吃雌蟹的好時候,那雌蟹黃正多,喜歡吃蟹黃的,都會吃雌蟹,雌蟹黃多肉少。
沈三得人贈送,滿滿一大桶的螃蟹,往其他幾家分了分,自家留了夠吃的那點。這是家裡頭今年第一次吃螃蟹,大夥都很饞。
便是搬出一張桌子,在院子喝起了桂花酒和米酒,吃着螃蟹,範先生最喜愛這般情調,指不定還能詩興大發,作上一兩首詩。
微風習習之中,大家都有些微醺,沈興淮被範先生敬了一杯酒。
“過個幾天就是院試了,且好好考,不中也無礙。”
“謝謝先生。”沈興淮也斟了半杯米酒,這酒酒勁不大,小孩女人都可以喝。
蜜娘吮吸着手指頭上的蟹黃,還在回味剛纔的那些個味道,可惜她只能吃一個螃蟹,眼巴巴地瞧着籃子裡的螃蟹,桌山那堆螃蟹殼尤爲的乾淨,當真有幾分技術。
江氏笑道:“奈個切喀,個螃蟹倒是切來好的。”
(切喀:吃客,形容一個人很會吃。)
蘇湖地界水產豐富,靠水吃水,沒錢的人家吃不起肉,卻可以天天吃魚蝦,嘴靈活的,那蝦進去,一整個殼出來,吃魚可以把一整條魚吃得乾乾淨淨,刺全吐出來,也是這常年練出來的本領。
“那我還可以再吃一個嗎?”蜜娘眼饞地問道。
江氏:“否來賽(不行),今後多得是機會切螃蟹。”
蜜娘嘟了嘟嘴,還是擦乾淨手乖乖吃別的菜,可那螃蟹就在眼前晃悠,只怪她一上來就吃螃蟹,待她吃完其他人就開始吃了......
範先生看着這皓月長嗟一聲,拿起酒杯,拍了拍沈興淮的肩膀:“來,淮哥,喝一杯,作一首詩看看,趁着這麼好的景色,也要對的起這螃蟹。”
沈興淮拿着酒杯:.......這酒他不喝了,螃蟹也不要了。
迎着風,望着月,他的衣襟飄飄,憑着腦袋裡的存貨,也算是擠出了一首詩,範先生不滿意,拉着他讓他改,當真是喝醉了,拖着他拖到了半夜。
樂極生悲,夜裡頭鬧騰得太厲害,又喝了酒,吹了風,夜裡頭沈興淮竟是發起了燒,第二天早上沈三見一向早起的兒子還未起來,便覺奇怪,到他屋子裡一看,他正裹得像個糉子,滿臉通紅。
如今這天氣,正還有些熱哩,這熱發燒最是難受。沈興淮注重鍛鍊,身子骨向來好,往日裡都不常生病,可沒想着就在這關鍵時刻掉了鏈子。
範先生昨夜喝了酒,醒來也是挺晚的,得知沈興淮吹病了,亦是愧疚得很,噓寒問暖一番。
許是長久未生病,這一場病來勢洶洶,白天好了些,夜裡又發出來,反反覆覆,不光一家人急得很,那劉泉沈英妹也跟着急,天天晚上來看他。
沈老頭沈老太也是急的上火,這緊要關頭怎就病了呢!那求神拜佛、驅邪迷信都來一套,可再是如此,那院試也近在眼前,沈興淮就算是好了,身體也是虛得很。
沈三更爲擔憂他身體,那院試雖重要,可也不能壞了身體,“今年便別去了,反正院試三年兩回,後年再去也無事。”
沈興淮頗爲不甘心,有些個掙扎:“後天也許我就好了......”
範先生按住他:“身子纔是最重要的。你還小,十二歲就中秀才,風頭太盛,壓一壓也是好的,緩上一年,也許名次會更好一些。”
他再是不樂意也沒法子,只能錯過這一回的院試,其他人雖可惜,但念及他的年齡,即使十四歲中秀才,那也是年輕得很哩。
待院試那一日,沈興淮果真是好了起來,大家也不禁感慨:許是老天爺不讓你去。
今年是他的本命年,着實是運氣不大好,沈老太問沈三有沒有給淮哥買什麼驅邪鎮壓之物?
沈三說:“買了個金豬放慈雲寺開過光。”
沈老太:“一定是奈開光的時候心不誠!還是那開光的和尚沒好好開!”
沈三:.......
正所謂那禍福相依,今年的院試被人捅出來徇私舞弊,不少讀書人都被牽連了進去,甚至於革除了功名,一輩子都沒法科舉了。這樣子看來,這亦是幸運之事。
沈老太:“還好菩薩保佑,果真是本命年,老天爺都安排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