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雪濤雖然把諸事都安排的妥當,但惟獨沒有想到的是盧峻晨居然會在他自己的小院裡沉默了七天之久。
每天聽那邊的下人過來回報盧峻晨的情況都是‘晨少爺不說話,飯也吃得極少。只是在屋子裡一個人靜坐。不許奴才進去打擾。'
柳雪濤初時認爲盧峻晨是傷心憤恨,不願出來見衆人。後來又覺得他可能是要爲張氏盡一份孝心,縱然沒有屍體骨灰也要在屋子裡爲她靜守幾日。可是後來到了第五日上,柳雪濤便隱隱的感覺到了幾分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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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盧峻晨,居然能夠沉默這麼久?如果他不是天生的冷血動物,那麼他心機之深真是令人震驚。
柳雪濤正因此事煩惱想不出該用什麼辦法打破這種局面時,外邊忽然有人進來回道:“少奶奶,大喜了!前面門上來了報喜的人,說咱們家少爺中了進士了!少奶奶,大喜大喜啦!”
“說清楚些,是哪個少爺中了進士?!”柳雪濤聽來人說話糊塗,但心中依然有些興奮。臉上有掩飾不住的喜色,說話時已經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扶着紫燕的手急匆匆的往外走。
“定是大少爺,”紫燕高興地說道:“少奶奶,咱們應該叫人拿錢賞那些報喜的人呀。”
“去,告訴盧之孝準備大份兒的賞封兒,再準備鞭炮。你們再去問清楚了,到底是咱們家哪個少爺中了?”
“少奶奶!少奶奶——”外邊又有人跑進來,臉上雖有喜色但也有些遺憾,喘着氣說道:“回少奶奶,晨少爺中了二榜進士第一百七十九名。外邊報喜的人在門口討賞呢。”
“好啊!好事!”柳雪濤此時反倒覺得心裡踏實了些。二榜進士第一百七十九名,應該不算什麼好成績吧?不過,不管怎麼說,盧家倒是先出了個進士呢。她忙又吩咐人:“盧之孝呢?叫他去賬房上領錢好好地賞那報喜之人。還有,叫人去給晨少爺報喜。”
紫燕卻有些着急的走到前面去,悄聲問着門外傳話的家人:“只有晨少爺中了麼?大少爺呢?”
“紫燕姑娘,奴才在二門上聽的十分清楚,那些報喜的人只說是咱們晨少爺中了,或許——大少爺的喜報還要等一會兒纔到吧。據說……那些名次靠前的喜報都是晚到的,爲的是多討賞錢。”
紫燕點點頭,悄然回頭看了一眼依然面帶喜氣的柳雪濤,對那人說道:“行,你先出去吧,好生聽着點。大少爺報喜的人到了趕緊的進來回話。少奶奶定然會加倍的賞你。”
“是,小的明白了。”那小廝忙答應了一聲轉身匆匆跑出去,生怕錯過了大少爺的喜訊。
盧峻晨聽說自己中了進士的時候,臉上依然是一副千年不變的冷硬如石雕般的神色。把報喜的人給弄得莫名其妙的,給他行了個禮便悄聲退下去了。
柳雪濤聽了下人的回話,眉頭便忍不住皺了起來。不過她並不是那種沒見過世面的古代女子,心裡有些猜不透卻不會帶在臉上,只如平常一樣高興地吩咐着打賞下人,又吩咐林謙之叫廚房備着些紅包和酒菜,預防有人登門道喜,也不至於手忙腳亂的。
只是一直到了晚上,都沒有人來報盧峻熙的喜訊。盧家大院裡便有了一種緊張的氣氛。
丫頭婆子行動一步都要偷偷地看一下柳雪濤的臉色。不過柳雪濤倒是神色如常,甚至比往日還和藹一些,好像中了進士的是大少爺而非晨少爺。若不是大少爺的臉色有些抑鬱,連紫燕都會有這種錯覺。
晚飯擺上來之後,碧蓮都悄聲斂氣的擺放好了碗筷之後便端着漱口茶站在一旁伺候,更把平日裡喜歡說笑的婆子和小丫頭都屏退出去。
柳雪濤自然明白盧峻熙心中的鬱悶,再看看紫燕碧蓮兩個丫頭如臨大敵一樣的緊張樣子,便忍不住輕聲笑了笑,擺擺手對二人說道:“你們兩個也下去吧,這裡有我伺候大少爺就好了。”
倆丫頭巴不得這一聲呢,忙福身答應一聲,把手裡的東西整齊的放在一旁的高几上,慢慢的退出去,臨走前不忘關緊了房門,像是生怕大少爺發火殃及池魚。
丫頭們都下去後,盧峻熙不再忍着心頭的怒氣,便啪的一聲把手中的筷子拍在飯桌上,長長地嘆了口氣,低聲罵道:“什麼狗屁主考官,不過是藉着爲朝廷選材的機會給自己斂財而已。峻晨悄然遞給他五百兩銀子,便弄了個二榜進士。哼!那些頭榜上有名的,還不得一兩千銀子?今年江浙府選出的進士比往年都多,也不知道這禮部的主考大人的官袖捲走了江浙府的舉子們多少銀子!”
“不過是些蠅頭微利而已。何必爲這些生氣傷了身體?”柳雪濤說這話便站起身來,走到盧峻熙身邊擡手摁在他的肩膀上,一邊若有若無的捏着一邊勸道:“那天你走,我便有些後悔。若不是母親臨終前一心想要你從科舉入仕途,我這輩子都不會勸你去考什麼進士的。再說了,就算這次考不上,不還有下次麼?我聽父親說,如今皇上年事已高,說不定哪天朝廷就換新君了。又聽聞太子早就籠絡朝臣,想要提前登基爲帝。這個時候你若是中了進士,還不知道是福是禍。反正你今年才十四歲而已,三年之後也只有十七歲。這個年紀中了進士,只怕朝廷也不會封什麼官職,到時候只給安排一個編纂的職位,整天累死累活的一不小心錯個字什麼的都要獲罪,也不一定是什麼好事。還是像現在這樣過安安穩穩的日子更好。反正咱們家不愁吃不愁穿的,也不缺相公出去掙那幾兩銀子的俸祿。”
盧峻熙聞言擡起頭來看着身邊的柳雪濤,又長嘆一聲擡手拉過她纖細的手指,然後把她摟進懷裡讓她坐在自己的膝頭,摟着她的腰肢把臉埋在她的胸前,嘆道:“娘子,你不用勸我。我不過是一時氣憤而已。你沒見那個主考官當時見了我和峻晨時的嘴臉,就好像……哎!不說也罷,總之那個狗官的臉上赫然寫着’有錢就是爹‘的字樣,真是丟人之至。”
柳雪濤便撲哧一笑,把他的臉從懷裡拉出來捧在手心裡,笑問:“我是第一次聽說主考大人的臉上還貼着字的。請問相公,他臉上的字走的是哪家之風?是雍容大氣呢,還是俗媚不堪?”
盧峻熙聽了這話也忍不住笑了,又故作沉思狀想了想,說道:“嗯,自然是俗媚不堪。”
“想來,那字也不是用墨寫的,竟是用銅鑄的,肯定還帶着一股銅臭味。”柳雪濤調皮的捏了捏盧峻熙的耳朵,然後又摸他的鼻子。
“是啊是啊,娘子真是英明高見。”盧峻熙擡手抓住她胡作非爲的兩隻小手握在手心裡。感慨道:“我的娘子真是我的知己。難得你有這樣深的城府卻又把一切都看的如此通透淡泊。你若爲男子,真不知道天下什麼東西是你想要的而得不到的。也猜不透什麼樣的東西能常駐在你心中永久不衰。”
柳雪濤聽了這話心中一愣,卻斂了笑極認真地說道:“這世界上沒有誰天生就喜歡去算計什麼。如果可以選擇,我寧可選擇像無知的孩童一樣活着,永遠都不知道世道滄桑人心險惡。可我的心裡有放不下的事情,放不下的人。所以纔會去處心積慮的謀劃。因爲有些東西我不想失去,有些人我想一生都擁有。”
“雪濤,你心裡放不下的事情和我有關麼,不想失去的人,是不是我?”盧峻熙此時感覺到一陣莫名其妙的緊張。問出這句話來之後又萬分的後悔。生怕她一開口說出的答案不是自己期待的,如果要面對殘酷的事實,他寧可被這美麗的夢境包圍着永不醒來。
他的緊張通過他的雙手傳遞到她的手指上,感覺到他輕微的顫慄時柳雪濤又甜甜的笑了。並不回答他的話,卻低下頭去在他的耳邊輕輕地問道:“相公,那天妾身伺候的你不好嗎?”
“……”盧峻熙猛然覺得小腹一緊,尚未反應過來時懷中的佳人似是早有預謀一樣,在他耳邊輕輕地一吻,趁他全身酥麻之際猛然推開他的懷抱,咯咯地笑着跑開去。
“餓死了,忙了一天了都沒好好地吃東西,又陪着你說了這許多話。再不吃飯,這飯菜就該冷了。”柳雪濤若無其事的端起自己的飯碗又給盧峻熙的碗裡夾了些菜,又勸道:“相公,多吃點。如今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可別因小失大。中不中進士倒無所謂,我可不想將來出門的時候牽着一個比我還矮的丈夫。”
“你這女人!”盧峻熙深呼吸幾口氣,把腹中邪火漸漸地壓下去,又恨恨的瞪了對面吃的正香的女人一眼,也低頭開始扒飯。
這頓飯,倒是比往常吃的多了許多。飯後盧峻熙推開碗筷,悠長的嘆了口氣,擡手吩咐道:“娘子,茶。”
柳雪濤剛自己端着漱口茶漱口,還沒來得及吐出去。聽見盧峻熙吩咐轉頭看他那副大爺的樣子,便轉身走來直接把嘴巴對準了他的把一口漱口茶一滴不漏的吐進了他的嘴巴里。然後,拿了帕子擦擦嘴巴看着盧峻熙赤眉瞪眼的樣子,得意的笑道:“是你說要漱口茶,我怕行動的慢了相公生氣,所以只好這樣了。”
“噗——”盧峻熙轉頭把嘴巴里的茶直接噴到地上,然後從椅子上跳起來如惡狼般撲向那個穿着銀紅色緞子夾襖的女人,大有把她拆解入腹的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