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謙之很爲難的看了看盧俊熙,發現這位少爺此時正若有所思的看着新進門的少奶奶,根本沒注意自己求救的眼神,於是暗暗地咬了咬牙,應道:“少奶奶說的是。請少奶奶示下,另派何人去服侍張姨奶奶禮佛靜修?”
“大管家又給我出了個難題。”柳雪濤笑得雲淡風輕,慢慢的擡起左手來理了理右手衣袖上繁複華麗的百合蓮子花紋刺繡,“我剛來,別說家裡哪個奴才妥當那個奴才毛躁,就連我和大少爺住的旭日齋裡的奴才都認不全呢,哪裡知道派誰去合適?”
“這……”林謙之心裡那個恨啊,心想虧了昨兒自己聽說這女人身上不舒服心裡還過意不去,總覺得是昨天自己無意間撞上了她引起的不自在,此時看看她如此爲難自己,心裡原本的那些內疚啊什麼的全都煙消雲散了,而且對這位新來的少奶奶更多了一層自己的看法。
“你總管家裡的大小事務這麼多年了,這點小事兒自然知道該怎麼安排。”柳雪濤心想你休想把這壞人的帽子給我一個人扣上,今兒我還非得拉你下水不可。不管你派誰去,只要不是香芸,恐怕張姨奶奶都會心裡不痛快,她心裡不痛快自然要尋事,可人是你做主派去的,也怨不到我一個人頭上。你想躲得乾乾靜靜的,休想!
林謙之原本心裡還在忐忑着,又聽見柳雪濤這樣說,似乎是暗暗地出了一口氣,再也不敢出什麼幺蛾子,忙應了一聲:“是,奴才安排大奶奶房裡的楊四家的過去伺候張姨奶奶,楊四的女人跟了大奶奶好幾年了,也是個穩當妥帖的人,必然會把事情辦得妥妥當當的。”
“如此甚好。你這就去安排吧,給老爺祈福乃是大事,片刻也耽誤不得。安排完了這些事兒後,你把家裡人的花名冊給我送過來,我要挨個兒的認認家裡這些人。”柳雪濤說着,便轉身看向盧俊熙,就像是看着辦公室裡的直屬領導一樣,溫言款款的問道:“相公,你可還有要說的話?”
“沒什麼,我也不過是擔心奴才們不服娘子管制,挑撥事端罷了。如今瞧娘子辦事既穩妥又公正,以後家裡這些繁瑣家務可就勞煩娘子多多費心了。”盧俊熙客套話也說的十足,像極了那些當領導的打官腔。
柳雪濤應了一聲,又說要回房去,盧俊熙便因外邊約了同窗有事,便和柳雪濤在小花廳裡分別,各幹各的去了。
柳雪濤回房後,說了聲‘累了,要休息一會兒’便把屋子裡的四個小丫頭和兩個嬤嬤都轟了出去,只留下碧蓮和紫燕二人在身邊伺候。而她自己則把手中的帕子一扔,擡起手臂來讓紫燕把身上的絲綿長襦解下去,只穿着蜜合色軟緞夾襖和石榴紅馬面長裙歪在軟榻上,長出一口氣閉上眼睛,似乎是要睡去。
碧蓮忙拿過一牀薄被來蓋在她的身上,輕聲勸了一句:“少奶奶若是歇歇也就罷了,若是想睡還是去牀上。這軟榻窄小,恐怕睡了會不舒服。”。
“嗯。”柳雪濤只哼了一聲,依然閉着眼睛不說話。
兩個丫頭便不敢多嘴,只悄聲站在一邊靜候吩咐。
過了許久,紫燕聽着柳雪濤綿長輕微的呼吸聲還以爲她睡着了,便悄悄地轉身想去取一條毯子來給她加上,卻忽然聽見柳雪濤問了一句:“碧蓮,你知道小佛堂在哪兒嗎?”
碧蓮原本安靜的站在那裡想心事,被柳雪濤忽然叫了一聲嚇得心裡咯噔一下,臉色霎時蒼白起來,吞吞吐吐的回道:“奴婢……知道。少奶奶……您,有什麼吩咐?”
“天越發的冷了。”柳雪濤並不說什麼事兒,只是忽然睜開了眼睛。她目光清泠,美麗的眼睛黑白分明,深深地眸子裡是叫人捉摸不透的目光。
碧蓮應了一聲‘是啊’,便站在原地等,等了約一盞茶的功夫,當她等的有些莫名其妙的慌張時,柳雪濤又嘆了口氣,彷彿是自言自語的樣子,看着屋子頂說道:“小佛堂裡的炭火供應也不是小事。你去小佛堂裡說給那邊管事的人,如今張姨奶奶在給老爺唸經祈福,若受了冷氣身子病了,我定然不會饒了他們。”
碧蓮福身應了一聲,便要出去傳話,卻又被柳雪濤叫住,“碧蓮。你且慢些。”
“少奶奶還有什麼話,請吩咐。”碧蓮自從早晨被柳雪濤看見她和盧俊熙獨處的那一刻起心中便忐忑不安,在見了這位少奶奶如何指點大管家做事之後,心裡更是慌亂不堪。
“沒什麼了。你原是跟着少爺的人,能做到書房的大丫頭,必然是有心人。你去後小心留意那些下人的神色,若有不恭不敬的,要仔細的回我。”柳雪濤想了想,又囑咐了這樣兩句無關痛癢的話。
碧蓮答應一聲出了臥室的門,急匆匆往小佛堂去傳話。
柳雪濤看着紫燕,紫燕看着屋門口。碧蓮的腳步聲從外邊的長廊下消失許久後,紫燕方轉過身來幽幽一嘆,無奈的看着柳雪濤:“小姐,您別難過。明兒咱們回家去跟老爺說說。讓老爺想想辦法。這剛進了門就這樣,將來可怎麼好……”
“死丫頭,說什麼呢?”柳雪濤忽的笑了,伸手拉了紫燕在自己身邊坐下。
“這個碧蓮……我原來還以爲是個好人,沒想到卻早就和少爺……”紫燕說着,臉色一紅頭低下去。
“這算什麼?你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總比那些小門小戶的人有見識。這話只可在我面前說說罷了,若叫旁人聽去了,又該嚼舌頭了。女人不可生妒忌之心,這可是在七出之內的。”柳雪濤擡手捏捏紫燕的臉蛋,玩笑似的說道。
“怕什麼,憑怎麼說,小姐是明媒正娶進來的正房少奶奶,沒個新婚燕爾洞房花燭新郎官兒獨自一個閃了,然後又和個丫頭鬼鬼祟祟的道理。就算是七出之條裡有這一條,可小姐別忘了朝廷的規矩還有一條不準‘寵妾滅妻’呢!就算他們挑小姐的理,自己也要先站的正了才行。”紫燕氣呼呼的,深深的爲柳雪濤抱不平。
柳雪濤嘆了口氣,縱然紫燕這丫頭並沒猜中她的心事,她也算是個難得的忠僕了。於是柳雪濤擡起手臂把紫燕抱在懷裡,把自己的臉貼在她的肩膀上,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小姐……”紫燕的眼圈兒一下子紅了。小姐在家裡那樣嬌貴,就算是二夫人見了她都是笑臉相迎,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由此紫燕心生感慨——這女人一輩子還是不嫁人的好,尤其是像自己這樣的,原本就是個下人,若再嫁個男人整天端着架子等自己伺候,這輩子可真的是當牛做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