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雪濤看了一眼臉上表情十分糾結的林謙之,輕輕地搖了搖頭,把手中的茶放到一旁,擡手理了理寬大的衣袖,嘆道:“張姨奶奶那邊,沒什麼事兒吧?”
“啊……沒什麼。”林謙之的頭微微一側,眼神越發的低垂。
“她是不是難爲你了?”
林謙之一愣,忙搖頭說道:“沒……她雖然是姨奶奶,但奴才事事都聽大少爺和少奶奶指派。不管有什麼事兒,她也犯不着跟奴才對話兒,更談不上什麼爲難……”
柳雪濤輕笑,心想聽家裡的婆子背地裡那些議論,盧家大院裡林謙之整個一個大衆情人。連十七八歲的丫頭們都背地裡喜歡他,怎麼這個大衆情人在自己的面前一點也瀟灑不起來呢?難道——是自己太威嚴了,把這大衆情人給嚇住了?
不會吧?
盧俊熙那小屁孩都不怕自己,他這個中年大叔閱盡人間春色還跟着大奶奶混了幾年,總該有些膽色的吧?
嗯,應該是姓張的那個女人跟他之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被自己一問,他心虛了,所以才這樣吧?
莫不是……除了被秀兒撞見的那次之外,他們倆還有其他的幽會?
如果他們兩個真的已經勾搭到一起,那事情可真的很棘手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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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雪濤一時心思百轉,正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忽聽外邊有人回道:“回大少奶奶,表少爺來了。”
“表少爺?”柳雪濤心頭有些許的不快。這都大年二十六了,這王承睿怎麼還往這家裡跑呢?這個花花公子倒成了一塊狗皮膏藥,粘上來還撕不掉了?
“少奶奶,表少爺來必然是尋大少爺的……”林謙之見柳雪濤沉默不語,忙在一側輕聲的提了個醒兒。
“誰說我是來找表弟的?我就是來找弟妹的,林謙之——你這大管家當得可真是稱職呀!”王承睿說着話便闖了進來,手裡提着一摞不知盛着什麼的盒子,一邊說還一邊大大咧咧的笑着,完全一副浪蕩公子的樣子。
柳雪濤見他人已經進門,少不得離了座微微欠身,客氣的說道:“不知表少爺找妾身有什麼吩咐?”又轉身吩咐旁邊的丫頭:“還不去給表少爺看茶?”
“哎呀,弟妹呀,你可真是客氣啊!我前幾天來找俊熙,聽說你身上不好,病了?如今可大好了?”王承睿呵呵一笑,把手中提的一摞盒子遞給丫頭們,拍了拍手說道,“這是我特意叫人從慈城帶回來的年糕,那次偶爾聽見跟你的丫頭說你小時候喜歡吃這個,想着俊熙爲了弟妹已經用盡了心思了,也沒什麼可搗騰出來哄弟妹開心的新鮮玩意兒了。這年糕想必還能博得紅顏一笑,所以今兒特地給你送來了。”
柳雪濤聽這位表少爺言辭輕浮,舉止浪蕩,心中已經不快。但上門是客,他還是提着東西來的,又是盧俊熙舅舅家的表兄,太難聽的話自然不能說。
可若就這樣被他調笑,心中也着實不痛快。
於是她淡淡的笑了笑,轉身走回自己原來的座位上坐下,又攤了攤左手,說道:“表少爺請坐。大冷的天辛苦你跑一趟,東西雖然有限但這是你待大少爺和我的一片親戚情分,妾身先謝謝了,快請吃杯熱茶,驅驅寒氣吧。”
王承睿原是有心而來,卻不在這年糕上頭。
只因前些日子和盧俊熙一起吃酒,因爲說話輕慢了慈城夏侯瑜所以被顧縣臺的二公子顧仲楷着實說了一頓,說他不該吃了酒就言語無狀,背地裡議論盧家大少奶奶。而且,從那之後盧俊熙也對自己不冷不熱的,來找他出去吃酒,他也藉故讀書把自己給推出去了。
想象兄弟二人原是從小一起玩到大,因爲王氏的關係,這十幾年來盧俊熙對王承睿那是言聽計從,從沒這樣過。所以他心裡十分的不痛快,發誓一定要刺撓刺撓這個柳家的大小姐。
後來盧俊熙去問顧仲楷借《太平廣記》的時候,他也在側,聽盧俊熙那言外之意竟是給他那生了病不能出門的少奶奶解悶兒,顧仲楷這個人也不知什麼原因,開始還說在家老爺子看的嚴,那套書根本拿不出來,後來聽說是給柳雪濤看,居然滿口就答應下來。
王承睿心中更是不滿。
回去後便着人去打聽柳雪濤和夏侯家的事情,不料真的打聽到了柳雪濤小時候曾經和夏侯瑜青梅竹馬,原本夏侯瑜還曾在酒後跟同窗好友說起過這個柳家大小姐,說她玲瓏剔透,聰慧敏銳,是難得的紅顏知己。
後來夏侯家懷疑自家的姑奶奶也就是柳雪濤的娘在柳家被柳裴元的妾室暗害致死,所以便同柳家翻了臉。後來終究沒查出什麼寵妾滅妻之類的罪過來,便不得已放棄。只是從此夏侯家和柳家便斷了來往。夏侯瑜由父親做主取了蘇州綢緞世家的李氏小姐爲妻,便把這柳雪濤放在了腦後。
今兒王承睿來,是專門找盧俊熙說道這事兒的,不想進門後聽下人說大少爺在書房讀書,不見客。少奶奶在上房理事,大少爺有事兒可往上房去見少奶奶。
這話原本是柳雪濤吩咐門上的,不過是爲了讓盧俊熙安心讀書以應付年後的春闈,卻不想讓王承睿聽候火氣更大,索性直接來了上房,冷嘲熱諷的對着柳雪濤嘲笑了一番。
柳雪濤的確被王承睿的這種放蕩的態度和言談氣的不輕,不過幸好她有着現代人的靈魂,對這種冷嘲熱諷還能接受得了。雖然生氣,也沒到了氣的喪失理智的程度。
不過這個紈絝子弟上門來耍無賴,說的自己好像是個青樓花魁一樣,這個那個的男人都想着法的哄騙討好,不過是爲了她的紅顏一笑。實在是令人可恨。
小丫頭上了茶,王承睿一撩袍子角往椅子上一坐,一副很大爺的樣子。
柳雪濤淡淡一笑,說道:“多謝表少爺費心想着妾身,不過呢,正是前幾日我病了,大夫說往後的飲食都需要忌諱些甜的粘的,所以這東西雖好,我也喜歡,卻總是不能吃呀。大少爺也不喜歡甜品,擺放着倒是可惜了。哎——林管家,我記得芳菲那丫頭是喜歡這個的吧?回頭你拿回去吧,你也別謝我了,只謝謝咱們表少爺也就罷了。”
王大少爺大老遠的拎着東西來探病,人家卻當面把東西賞了下人。
這分明是故意爲之。
就算你真的不能吃,就算你真的不喜歡,就算你恨不得立刻把這東西扔出去,那也要等着送東西的人前腳出了大門口呀。
當面就賞了人了!這是什麼樣的屈辱呀?
何況這個人還是王承睿這個從小到大在盧家大院爲所欲爲的公子哥兒。
林謙之悄然看着表少爺王承睿的臉色越來越黑,心想少奶奶真是一點情面也沒給表少爺留呀。只是少奶奶得罪表少爺沒什麼呀,幹嘛還拉上自己這個墊背的呢?
哎!自古以來,下人難做啊!
林謙之哀嘆了一聲,迅速站好隊,忙躬身對着王承睿施禮:“奴才謝表少爺賞。”
王承睿從心裡狠狠地罵了林謙之一句,好你個吃裡爬外的老東西!你還是不是我們王家的人了?居然跟這個女人合起夥來擠兌本少爺!
林謙之弓着身子站在王承睿跟前,感覺到陰冷的目光從自己頭頂上緩緩掠過,心裡思緒翻滾暗暗地嘆道,少奶奶呀少奶奶,今兒我林謙之就站在您屁股後面了,將來無論如何,你都不能甩下我不管!我的事兒就是你的事兒,我的女兒就是你的女兒,你若不給咱女兒找個好婆家,我……我……我就賴上你了……
“哼哼……”王承睿冷冷的笑,二郎腿翹着,腳尖在林謙之的眼前晃了晃,說道:“行了!你也別謝了,不過是兩盒子年糕而已,又不是什麼好東西。若是芳菲不喜歡吃,你就餵你們家的狗,可別再當着我的面送來送去的了,好像那不是年糕,竟是兩盒毒藥似的。”
“表少爺說笑了。表少爺是咱們大少爺的親表哥,大過年的怎麼可能送毒藥來?”柳雪濤很滿意的看着王承睿滿臉的黑線,慢慢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着王承睿微微欠身,說道:“表少爺請寬坐,妾身這會兒該吃藥了,就少陪了。”說着,又扭頭吩咐邊上的丫頭,“含墨——去書房請大少爺來。”
含墨忙答應着轉身出去,柳雪濤看着錯愕的王承睿微微的笑了笑,徑自出門離開。
“喂——”王承睿瞪大了眼睛從椅子上站起來,看着柳雪濤款款而去的背影,又指着林謙之怒道:“她什麼意思?!有這麼待客的嗎?真是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都沒有,成何體統?!”
林謙之心裡也是哀嘆連連,不過自己已經選擇站在柳雪濤這邊,自然不好再臨時倒戈,於是裝模作樣的看了看身後架子上的沙漏,陪笑道:“表少爺見諒。這會子的確是我們少奶奶吃藥的時間了。白家三爺的藥很是講究,必須要看着時辰吃,否則藥效會減半的。大少爺曾經吩咐過,如今家裡天大的事兒都比不上少奶奶吃藥重要。呵呵……您是知道的,少奶奶可是當初大奶奶費勁了心思才娶進門的媳婦兒,大奶奶在的時候是多麼的疼她,咱們家裡上上下下可都是瞧見了的,所以……還請表少爺擔待一二。您快請坐,奴才叫人給您換了新茶來。”
說着,林大管家居然親自上陣,端了表少爺那杯半涼的香茶轉身出門後,一去不回,不知道忙什麼事情去了。
王承睿氣的在這屋子裡來回的轉圈兒,不停地腹誹着那個目中無人的柳家女,發誓一定要攛掇着芳菲跟了盧俊熙,然後再找十個八個的美嬌娘來給盧俊熙做妾,讓那個可惡的女人守活寡去!
可是,當這位火氣沖天的表少爺在上房屋裡轉來轉去,一直轉了百八十圈,轉的他那沖天的火氣一點點消失殆盡之後,忽然纔想起來,那個該死的大丫頭含墨不是找盧俊熙去了嗎?怎麼這麼久了盧俊熙那小子還沒過來?!
媽的,耍我?!
王承睿咬牙切齒的甩了甩袖手,大踏步的衝出了上房直奔盧俊熙的書房。
表少爺一路走來,氣勢洶洶頗有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陣仗。可當他一腳踹開盧俊熙外書房的院門踏進書房的院子後,便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
石硯是盧俊熙的貼身小廝,此時剛好從書房裡走出來,手中還拿着盧俊熙剛剛寫字用過的毛筆準備拿去涮洗乾淨。擡頭瞧見表少爺陰沉着臉進來,不解的問道:“喲,表少爺來了?奴才給您請安了。”
“你們大少爺呢?”
“少奶奶身邊的小丫頭剛纔過來請大少爺,說是我們少奶奶剛剛忽然頭暈目眩的,差點沒從門口的臺階上摔倒了。大少爺急急匆匆的走了,這不——練了一半的字呢,可惜了了這幅楊凝式的《韭花貼》,只差後面的落款兒了,就這樣撂下了……”石硯說着,便自顧捧着幾隻紫毫去大水缸前舀水涮筆,沒再跟王承睿答話。
王承睿此時可謂是一點脾氣都沒有了。
怎麼辦?總不能闖到人家內室去把盧俊熙拉出來痛說一頓他那個少奶奶的十大惡狀吧?哼,就其此時能把盧俊熙拉出來,恐怕說了也是白說。這個沒用的傢伙,如今已經被那個姓柳的女人給收拾的服服帖帖的了!
王承睿哀嘆一聲,心想必須要加緊想辦法了。這個柳家的女人實在是有手段,簡直都成了妖孽了。再不想辦法壓制壓制她,恐怕自己母子之前的心血全都白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