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閣的生意每況愈下,老鴇都要愁死了。眼看着人家倚紅閣門庭若市,而自家的門前連幾輛像樣的馬車都沒有,急得老鴇都要拿着雞毛撣子指着姑娘們罵了。
然而,屋漏偏逢陰雨天。
這日九霄閣還沒開張,便有掌管京城大小事務的順天府的府尹下了稽查的文書,說九霄閣乃祿王造反餘孽,要把爲首的人緝拿問話。
老鴇當時就嚇的昏死過去,醒來之後人便已經到了大牢裡。
自古以來,妓院都是藏污納垢的地方。若想從裡面找出什麼違禁的東西,找出某某造反的證據也是很容易的事情。所以九霄閣此次遭劫,卻是致命的一劫。
這日洛紫堇的馬車從街上路過,看見順天府的衙役壓着七八個人從自己的馬車一側走過,於是問着旁邊的家人:“這又是哪家的人犯了事兒?”
安慶王府的家人跟在馬車旁邊回道:“回王妃,這是九霄閣的人犯了事兒。順天府查出他們曾是祿王餘孽,已經把九霄閣給封了,把相關罪犯拿去審訊。”
洛紫堇點點頭,心想朝中勢力的爭鬥總要有些餘波的,這也是常有的事情,於是沒有多想。
到了柳雪濤家裡,二人偶然間說起此事,柳雪濤卻很是驚訝,因問:“九霄閣會是祿王造反的餘孽?有這可能麼?”
洛紫堇笑道:“爲什麼沒有?妓院那種地方,最容易藏污納垢了。什麼人不往那裡面鑽?說不定他們就是祿王當初設下的一步棋局。”
柳雪濤細細的思索,又想起丁香的樣子,便搖搖頭,說道:“我總覺得不至於。那樣的一個女子,怎麼會是祿王的棋子?若是,恐怕她也不會等到死也沒有出手啊。”
洛紫堇因問:“她?她是誰啊?”
柳雪濤嘆道:“一個如水一樣沉靜的女子。叫蔓雲。”
洛紫堇一向對外邊的事情不喜歡多問,所以從未聽說過蔓雲這樣的人。柳雪濤對她當然不藏什麼秘密,便把蔓雲和丁香的事情跟她細細的說了一遍。
之後,柳雪濤嘆道:“那天峻熙回來跟我說,皇上懷疑是皇后鴆殺了蔓雲,但又沒有證據。也不能明目張膽的爲蔓雲尋找兇手。心裡很是鬱悶。但姐姐想想,真正殺死蔓雲的人是誰呢?”
洛紫堇生氣的說道:“是皇上!想不到他居然會這樣!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機事不密則成害!他那張嘴,一高興說什麼都說……”
“姐姐?”柳雪濤驚訝的看着洛紫堇,打斷了她的話。
洛紫堇意識到自己失言,便轉過身去躲開柳雪濤的目光。
柳雪濤卻轉過身去把洛紫堇拉過來,看着她微紅的臉問道:“說不說?不說本夫人給你上刑了。嗯……”
“哎呀,有什麼好說的呀。”洛紫堇甩開柳雪濤的手,又轉身躲開。
柳雪濤輕輕的咳嗽一聲,說道:“嗯,你說,我是不是要把郡王爺一起請來喝茶呢?”
洛紫堇撇嘴:“你愛請誰請誰。我不管。”
柳雪濤又笑道:“嗯,讓我們家峻熙把皇上也請來好了。不知道皇上和郡王爺這兄弟二人到了一起再有姐姐這個王妃在,會不會很熱鬧呢?”
“雪濤!”洛紫堇回過臉來瞪了柳雪濤一眼,“你唯恐天下不亂啊?”
柳雪濤斜着眼看洛紫堇:“那你招是不招?”
洛紫堇嘆了口氣,說道:“有什麼好招的?不就那麼點破事兒麼?”
“什麼破事兒,說來聽聽。你知道我這人最八卦的!”柳雪濤拉着洛紫堇去了一邊的榻上,倆人挨在一起坐,柳雪濤摟着她的脖子,十分的親密,“好姐姐,說說吧,這日子過的悶死了,說來給咱們解解悶兒也好。我保證不跟峻熙說。”
“你說的啊,若是盧峻熙知道這事兒,咱們倆可沒完。”
柳雪濤鄭重其事的點頭,說道:“我發誓,絕不跟他說。”
洛紫堇方嘆了口氣,說道:“不過是之前的一些瑣事。你應該也猜到了一些。他因爲我,寵幸了姐姐。卻在我嫁入安慶王府的時候,再也不進姐姐的慈元殿了。前幾日我和你一起進宮見姐姐,可憐我姐姐才二十四歲,就有了白頭髮了……”
柳雪濤心裡一陣酸楚,忍不住嘆道:“最是無情帝王家。帝王的愛是最靠不住的。你沒選擇他是正確的,只是可憐了你姐姐……”
洛紫堇嘆道:“當時我跟姐姐是籍沒入宮的罪臣之女。在宮裡受盡了欺凌。原本姐姐跟我是隔母的,從小也不怎麼親近。可是因爲進了宮,做了宮女,姐妹感情反而好起來。那時候皇上還不是太子,因爲偶然一次機會他看見我和姐姐在花叢裡偷偷的哭,才注意了我們。那些都是我來之前的事情,我很長時間內都不記得那些事,你懂得?”
柳雪濤點頭,知道那是因爲韓月茹的靈魂穿越過來之前的往事,自己也經過了一段時間,因爲一次昏迷才忽然想起來的。想必洛紫堇也是如此。於是柳雪濤又問:“後來呢?”
“後來皇上登基成爲新皇。後宮裡年齡大的宮女都放出去了。姐姐原本也該放出宮去的,可是我們的親人早在很多年前就死了,出了宮連個安身的地方都沒有,那些宮女出宮後,幸運的可以到王公貴族家裡當教習嬤嬤,但大多數人都會流落街頭,像我們姐妹這樣的只有等着餓死的份了。實在是沒有辦法,後來姐姐同我商議了,唯有讓她成爲皇上的女人,才能繼續留在宮裡,陪着我。我知道皇上一直是喜歡我的,但我們有個約定,只要我不願意他就不碰我。但爲了姐姐能夠留在宮裡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我不得不設了個局,把去另外一名妃嬪宮裡的皇上從半路上引了過來。設法把他灌醉,然後把他推到了姐姐的牀上……”
柳雪濤不由得嘆了口氣,都說飛蛾撲火是自尋死路。可誰又知道在飛蛾的心裡,那一點光明纔是活下去的勇氣。
洛紫堇繼續說下去:“也是姐姐的運氣好。只有那一次便懷上了龍種。太后正嫌皇上子嗣單薄,知道姐姐懷孕後便一道諭旨把姐姐封爲了美人。後來皇上找到我,問我爲什麼會是這樣。我說,姐姐若是被放出去了,沒有活路會死。姐姐死了我也不會好過。所以求他把姐姐留在宮裡,就算是與我作伴也好。”
柳雪濤輕嘆一聲,靠在洛紫堇的肩上說道:“皇上顧念與你的一番情意,就把你姐姐封爲了婕妤?然後你卻又被太后陰差陽錯的賜婚給安慶王世子,從此和皇上宮裡宮外,一道宮牆天人永隔。皇上卻從此以後不再進你姐姐的慈元殿?”
洛紫堇點點頭,嘆道:“是我害了姐姐。雖然此時這個靈魂不是她的親妹妹,但她對我——卻是一直很好的。”
柳雪濤想想,自己是因爲本尊身體中了毒,將要死去時穿越到了這個身體之中,於是又問洛紫堇:“那你是如何有機會穿越到這身體上的呢?”
“應該是因爲我和姐姐把皇上從那位妃嬪那裡引來,惹得她妒忌生氣,便想方設法在我的飯菜裡下了毒。我中毒昏迷,醒來後就穿越了。”
“中毒。”柳雪濤嘆了口氣,說道:“咱們居然都是因爲中毒。”
“雪濤,其實命運待我們還是不薄的。我能夠嫁給趙玉臻,你能夠擁有盧峻熙,然後我們姐妹也能再相見,還可以這樣在一起聊聊天,我真的很知足了。”
柳雪濤笑道:“是啊。你這個賢妻良母加上我這個白骨精,我們這一對組合是天下無敵嘛。”
洛紫堇點頭,撫摸着柳雪濤蓬鬆的髮髻,說道:“趙玉臻也感覺到了些什麼。所以一直不願意參與政事,也不喜歡我進宮看姐姐。還懷疑我和宮裡的那個人有染,婚後很長時間不待見我。”
柳雪濤立刻炸毛:“他憑什麼懷疑啊?你們又沒怎麼樣。”
“可是,我們第一次……卻沒有處子紅。你說他能不懷疑麼?”
“哦?怎麼會這樣?”
“那天,你忽然說起夏侯瑜拿着大青蟲把我嚇的掉進水池裡,我才忽然有了那段回憶。是那一次,我這個身子受了傷,纔會這樣。”
柳雪濤嘆氣:“哎!老天怎麼安排了這麼多巧合!不過也幸虧你沒把自己交給那個人,如果他當時沒見那幾滴血,當時還不把你給打進冷宮了?”
洛紫堇也嘆息:“所以我才說我很幸運,纔對他這種慮事不周的性格而生氣。蔓雲身世可憐,落在那種地方,一個男人,就應該保護自己的女人不受傷害的。她能那樣對他,而他身爲一國之君卻連一個卑微的女人都保不住……”
柳雪濤忙勸她:“其實這也不能怪他。若蔓雲自己不願意,又有誰能強迫她?她若不是心甘情願的死的那麼無聲無跡,皇上必然會有辦法爲她尋個公道。她跟了皇上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覺得憑着皇后的本事,有可能會在皇上說了那樣的話之後才察覺麼?”
洛紫堇細細的想了想,說道:“不會。王大人的勢力權傾朝野,皇上經常出宮,王皇后不會不知道皇上去了哪裡。”
柳雪濤嘆道:“所以,我認爲,皇后此舉乃是因爲丁香的緣故。”
“怎麼說?”洛紫堇擡起了頭,疑惑的看着柳雪濤。
柳雪濤嘆道:“丁香這個姑娘,看上去很聰明,實際上很傻。元宵節的晚上,她看見我們的馬車停在落霞樓的樓前,便攛掇皇上去落霞樓找我們,還想讓皇上出面說服我們家的盧大人納她爲妾。她費盡心機只不過就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把她姐姐和皇上的事情給捅到了朝臣的面前。你想想,這樣一來,皇上將會有話柄落在朝臣的手裡。這次是我們家的盧大人,下次呢?皇后不爲皇上着想,王大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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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紫堇搖頭:“那也不至於要了蔓雲的命。她也太心狠了。”
柳雪濤拍拍她的背,嘆道:“你還是太善良了。沒想到更深的一層。現在想想那日皇后對我說的話,我才終於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洛紫堇一愣,想起當時的萬分緊急,又着急的說道:“你還說呢。那天差點沒把我嚇死。皇后那個人可是有手段的,有些時候連皇上都不怕。你居然敢頂撞她!”
柳雪濤不在意的笑笑:“我猜透了她當時的謎底,賭了一把。索性賭贏了,躲過了一劫。”
洛紫堇忙問:“怎麼說?”
“她先跟我訴苦,說什麼做女人不容易。你想,她身爲皇后,還有什麼不容易得?唯一不能滿足的地方就是皇上不屬於她自己。她必須賢良淑德,對後宮的衆位妃嬪表現的大度從容,還得每隔三年爲皇上選一次美,充盈後宮。哎——想想這事兒也真夠苦的。若是換了我,我就做不來。所以我想,她當時是要我的一個態度,想從我的身上找到她的些許夢想。於是我便演了一回妒婦。”柳雪濤說着,又無奈的笑了笑,“反正我本來就是個妒婦,這輩子都別想有別的女人進這個門跟我爭男人。”
洛紫堇失笑,擡手捏了捏柳雪濤的臉蛋兒,打趣道:“你厲害,連我都服了你了。居然說出那麼剛硬的話來。”
柳雪濤笑了笑,說道:“如今想來,皇后當時可能有兩種打算。”
“嗯?這又怎麼說?”
“如果當時我同意皇后所謂的表妹進門,她肯定會把丁香送過來。所謂的表妹,不過是她的一顆棋子。放在我們夫妻身邊,時刻監視着我們,或者再有下一步的動作。”
洛紫堇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嘆道:“天哪,這是極有可能的。丁香的姐姐死了,她無依無靠,只能成爲皇后的棋子。再說,若有親緣關係,皇后豈肯把自己的表妹給人做妾?王家的臉也讓她給丟盡了。”
“是啊。後來我表明態度,不許妾室進門,她便抄了九霄閣,把那些人歸爲祿王餘孽。如此也絕了丁香的後路。只是不知道丁香這個傻女人如今被她棄去了哪裡。我想,皇后爲了把這個人情做足,她這輩子恐怕是回不了京城了。”
洛紫堇嘆道:“如此說來,九霄閣一干人等的性命還有蔓雲都是因爲這個丁香而起了。只是可惜了蔓雲,這樣的一個人,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死了。”
“不可惜。一個女人在自己最美麗的時候死去,死的時候愛人還沒有變心,親人也能夠平安的活下去,她也知足了。若再蹉跎下去,紅顏漸漸老去,君心慢慢的改變,親人也離開了自己,等到她品嚐過那些苦澀滋味再死,縱然九泉之下也難以安眠了。”
“哎!你說的不錯。想想也真是可憐。她們姐妹就這樣成了人家的棋子。”
柳雪濤笑道:“可以這麼說。這次事件真正得利的人是二皇子。皇后的手段真是高明啊。等着瞧吧。”
洛紫堇點點頭,這話她自然是明白的。柳雪濤和盧峻熙會因爲皇后出面把丁香的事情一掃清楚,這就讓柳雪濤欠了她一個人情。她如今已經是皇后了,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她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爲她的兒子鋪路而已。
柳雪濤的等着瞧,就是說九霄閣的事情處理完之後,皇后也該開始向柳雪濤和盧峻熙索要好處了。
二人剛說完話,便聽見丫頭香葛在外邊回道:“夫人,大舅奶奶差人送了一封書信來。”
柳雪濤忙收拾心情,放開懷裡的洛紫堇,說道:“拿進來吧。”
香葛應聲推門而入,把書信交給了柳雪濤又乖乖的退出去。有郡王妃在的時候,自家夫人不喜歡有人在跟前伺候,丫頭們都已經摸清了夫人的習慣,所以如果夫人不叫,她們是不會出現在屋子裡的。
洛紫堇看着柳雪濤展開信箋一目十行的把信讀完,問道:“你這大嫂子如今也高雅了,居然給你寫信?”
柳雪濤嘆道:“現在那邊家裡事情也多。我二嫂——哎,也是有些本事的人。我大嫂相對來說弱一些。所以現在很多事情都不方便過來,只好用書信這種形式了。”
洛紫堇點頭:“你二嫂的父親做過府臺,乃真正的官宦之家的大小姐。你大嫂只是江南一個絲織商人的女兒,再加上你二哥現在是候爺,自然有壓過你大哥一層。不過——你二哥很疼你啊,你大哥之前還害你。按理說你該同你二嫂親近纔是。怎麼反倒同你大嫂更好些?”
柳雪濤嘆道:“二哥對我很好,就是他對我太好了,所以二嫂纔看我有些特別。多少有些怨恨我佔據了二哥心裡的位置,又擠兌她的嫌疑吧?這你還不懂?反倒是大嫂,她原本在孃家時就聽說了我們這邊的事情,爲大哥幾次三番害我而感到內疚。我對她一直是和大哥分開來看的。從不因爲大哥怎樣而冷落了她。所以她對我倒是更好些,更像是孃家人。”
洛紫堇嘆道:“這世上的事情,機緣巧合,處處都暗藏着因果。真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楚的。”
二人又說了些閒話,又忙了一陣子。洛紫堇在柳雪濤家親自下廚房料理二人的午飯,飯後倆人又躺牀上去睡了一會兒,下午洛紫堇才走。
幾天的忙碌,終於到了三月初二這日。按照當時搬家的風俗,早上天不亮的時候,柳雪濤和盧峻熙帶着兩個兒子坐着馬車頂着星光從現在的家裡搬去了新宅子上。因爲那邊一應用度都是早就準備妥當了的。所以搬家這日也只是人入住了進去,所有的東西都沒動,還留在原來的宅子上。當然,鍋,枕頭這兩樣是必須帶走的。不然根本不能算搬家。
搬新家的兩件重要事情,一個是安竈,一個是安枕。而且還要講究個風生水起。
所以,那天盧家新府邸裡又一脈活的泉水一直汩汩的流着。水是用小型的水車給弄到假山上去的,假山用玲瓏的湖石堆砌而成,據說一塊不大的湖石都要上千兩銀子,而這一堆湖石堆成的假山,估計要幾萬兩白銀方可堆成。來祝賀盧峻熙夫婦喬遷新居的朝廷官員們見了這堆假山,無不暗暗地唏噓盧家之富有。一個個兒又都暗暗地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
柳雪濤卻利用這天做足了文章。她把當初在江南爲她集資建寶馬行的幾個老傢伙都請了來。
在江南叱吒風雲也可以說在整個神州都獨佔鰲頭的大商家幾乎是齊聚一堂。
做海上生意的藍滄雲,江南糧商徐季,江南鑄造第一家豐炅鐸,瓷器世家洛開山,珠寶商人何玉銘,絲綢錦緞第一人柳裴元,匯豐商號南宮世家的南宮曜。再加上夏侯明輝,此爲江南八大商人,一個不少全都到場。同來的還有夏侯瑜和周玉鵬這兩位年輕一代的商界驕子。
敞亮的蘭雪堂爲招待盧峻熙官場上同僚的地方,以王明舉王老丞相爲首的一幫子官員分三席都在蘭雪堂相聚。而屬於柳雪濤孃家人的八大商人則由柳雪濤專門安排到了後花園的望月樓上。
柳裴元自然是跟這些老傢伙們坐在一起的。但身爲靖遠侯的柳明澈卻和盧峻熙一起在前面的蘭雪堂同那些官僚在一起說笑。
柳雪濤不用去管那些官宦們,官場上的事情自然由盧峻熙去打點,她只是想借此機會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
望月樓是建在新府邸後花園裡靠近水池的一座三層高的觀景樓。宴席設在二樓,一樓存放各位商業大亨隨身用的東西,並設宴招待他們帶來的管家隨從,三樓爲柳雪濤放東西的地方,兩個孩子隨着奶媽子在三樓上玩兒。柳雪濤怕今日人多事雜,孩子們不在自己眼前會有什麼意外。
洛紫堇,李氏,楊氏等幾個女人也在三樓。官家的太太夫人們都沒有請,喬遷新居雖然不是小事,但柳雪濤因爲有事情要辦,所以便沒太過聲張。
一道道珍饈佳餚由新買的端莊俊俏的丫頭們端上了那張大大的花梨木雕花圓桌,圍坐在桌子周圍的那個老傢伙加上兩個年輕人便嘖嘖稱奇。
年齡最長的藍滄雲首先說話,他叫着柳雪濤的名字問道:“雪濤,你這些菜色看上去這麼好看,不知道味道如何呀?”
柳雪濤笑道:“伯父問什麼呀,直接嚐嚐不就知道了?”
衆人笑。藍滄雲便首先拿起筷子,笑道:“主人不說開吃,咱們這些做客人的怎麼好意思動筷子呢,你們說是不是?”
大家又笑。柳裴元的臉上有掩飾不住的自豪,笑道:“雪濤不是大哥的侄女?在自家孩子的家裡,還稱什麼客人。就衝你這句話,就該先罰一杯。”
夏侯明輝身爲柳雪濤的舅舅,也跟着開口:“不錯,藍大哥先自罰一杯,咱們再開始。”
旁邊其他人也跟着起鬨,非要藍滄雲先自罰一杯。藍滄雲仗着自己酒量不淺,笑道:“這正話兒還沒說呢,我怎麼就能自罰。少不得,賢侄女陪一杯吧,伯父就仗着自己比你的伯伯叔叔們長几歲,佔個先了。”
柳雪濤自然不好讓藍滄雲自己喝,於是取了個酒杯讓丫頭斟滿了酒,從一旁走到藍滄雲跟前,先將自己的酒杯放回身後丫頭拖着的托盤裡,擡手把藍滄雲的酒杯端起來舉到他的面前,笑道:“伯父這兩年來爲雪濤受了不少辛苦,侄女就不說什麼客氣的話了。免得伯父和叔叔們不依,也要罰侄女酒。請伯父幹了,侄女陪着您喝一杯就是了。”
藍滄雲也不推脫,接過柳雪濤遞的酒,笑道:“我藍滄雲幸運啊,有五品夫人給端酒,這一杯說啥都得幹了。”
“是!大哥幹了!”
“說的不錯,咱們雪濤不是尋常女子,比男兒還強三分。喝她的酒,咱們也痛快!”
“大哥幹了!”
……
藍滄雲和柳雪濤各乾一杯,然後柳裴元帶頭,大家爲了慶賀柳雪濤喬遷新居,同飲六杯,取六六大順的意思。
陽春三月,正是‘亂花漸欲迷人眼’的季節,偌大的後花園子裡春水悠悠,繁花累累,鶯啼燕妒,彩蝶翩躚。望月樓上觥籌交錯,歡聲笑語。不知不覺間六杯美酒已經下了肚。席間諸人帶了幾分酒意,一個個兒也就話多起來。
大家互相交錯開敬酒,柳雪濤又跟幾位長輩挨個的倒酒端酒,忙了一輪後,方被藍滄雲以命令的口氣讓她去一旁的高几上坐下。只叫丫頭在一旁斟酒佈菜,讓她坐下來好生說話。
柳雪濤見衆人喝的差不多了,方提及自己思慮了半年多的事情:“諸位伯伯叔叔,還有父親和舅舅都是商海里的風雲人物。大家‘以義取財,兼濟天下。’也算是這一代呼風喚雨的人物。只是咱們商人一直以來都被人瞧不起,在地位上總是矮人一等,真是叫人心裡憤懣。”
南宮曜聽了這話,先是重重一嘆,說道:“雪濤言之有理。可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多少商家縱然累世努力,也改變不了這種現狀。自古以來‘士農工商’,天下人以讀書人爲貴,士爲首,農爲本,工和商曆來受到歧視,甚至在有些朝代都不能參加科舉考試。其實要我說,百無一用是書生,讀書人若不能入仕爲官,在家則肩不能擔手不能提,這些人除了不斷的完善自己的學識來實現自己的理想外,對於其他的謀生之道是一點也不會的,有很多落榜書生在家裡還要指望着女人耕作來養活他們,想想都覺得丟人。”
柳雪濤笑道:“南宮叔叔的話很是有道理的。他們都說咱們商人是投機倒把,倒買倒賣獲取利潤。其實想一想,若是沒有商人,南邊的茶葉絲綢到不了北方。北方的皮毛也到不了南邊。銀錢不流通,貨物不流動,柴米油鹽都不能周全,百姓的日子恐怕早就沒法過了。”
糧商徐季嘆道:“賢侄女說的是啊!”
柳裴元也跟着嘆息:“可是自古以來的聖人之言,咱們一時也無法改變。”
柳雪濤便提議道:“我有個主意,可以讓那些達官貴人甚至朝廷都不敢再小看了我們商人。”
藍滄雲忙問:“什麼主意?賢侄女快快道來。”
柳雪濤說道:“咱們成立商會。選出一個德高望重之人擔任會長。此人就從在座的幾位伯伯叔叔們中選。之後,我們再吸收中等商家入會,大江南北,我們商家聯合成一體,每人拿出一定份額的錢來,再成立一個以商會爲基礎的基金會,這個基金會的錢有兩個用處,一是用來做善事的,可以賑濟災荒,收容孤寡,也可以修建福利院,二呢,我們用來投資,或者扶持弱小卻有前途的商家,或者扶持那些落魄的秀才讀書,但凡有希望的投資,我們都做,基金會的錢也可以生錢,生出來的錢我們再做投資……”
柳雪濤新穎的思維方式和細緻的描述把在座的衆人都帶進一個神奇的藍圖裡。包括周玉鵬和夏侯瑜在內,他們都被這幅宏偉的藍圖所吸引,聽的熱血沸騰。
柳雪濤用了將近一個時辰的時間,不僅爲衆人闡述了關於商會和基金會的各方面問題,還回答了在座衆人提出來的疑問。關於商會和基金會的具體操作她已經經過了半年多的思考,可謂是有着充足的準備的。因爲此事太過重大,不適合一個人來做,所以她把目光瞄準了江南八大商人。
她要的是給自己和盧峻熙更多一層身份,這樣將來就算皇上想動盧峻熙,那也不得不考慮會不會動搖了國本。
盧峻熙不能在朝中結黨營私,那樣會犯皇上的忌諱,但柳雪濤卻可以利用別的方式來鞏固他的勢力。自然,只有盧峻熙的身份鞏固了,柳雪濤纔會有安穩的日子過。在這樣的社會力,男人始終都是女人生存的支柱。柳雪濤是個聰明的女人,知道什麼時候該出頭,什麼時候該低調。
事關重大。當晚這幾位老爺子都沒有離開盧家新府,而是同時在這裡住了下來。
柳雪濤也早就做了準備,晚上的時間她以另有各府上的夫人太太們來賀喜爲藉口,把商討的空間留給了這八個老傢伙還有夏侯瑜和周玉鵬兩個年輕人。柳雪濤只命紫燕帶着丫頭們好生伺候着,她和盧峻熙二人都沒有露面。
洛紫堇瞅了個空兒把她拉到一邊,緊張的問道:“這事兒行得通麼?我怎麼看着他們的臉上都是匪夷所思的樣子?”
柳雪濤笑道:“他們不覺得匪夷所思就怪了。新事物總要讓這些人接受一陣子的。咱們不能逼得太急了,否則只會適得其反。反正這事兒是大家共贏的事情,之前那些老觀念什麼‘同行老死不相往來’的想法總要破除的,這些老傢伙們不把我當成妖孽反叛給罵出去已經很不錯了。”
再者,柳雪濤還有一句話沒說,那就是有夏侯瑜在裡面,這事兒就成了一半。當初夏侯瑜提出夏侯家和盧家強強聯手時,柳雪濤便看好了他。將來商會成立之後,她想着一定要把基金會會長的職位交給夏侯瑜。這個男人的確是個商業奇才。錢交到他的手中,他絕對會翻倍的賺回來。
等到基金會的錢多到一定的程度時,便可以操控市場,從而操控朝廷。
不求翻雲覆雨,只求能夠平平安安的度過一生。偉人說得好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經過徹夜的長談。江南八大商人加上週玉鵬和夏侯瑜,終於一致通過了柳雪濤的提議。決定每家拿出一百萬兩銀子來組成基金會,也同意大家聯合起來成立商會的提議。
不過,在商會會長的人選和基金會會長人選的問題上,大家產生了分歧。
柳裴元的意思是長者先。衆人應該以藍滄云爲首,讓藍滄雲這個海上蛟龍站出來做會長。而藍滄雲則要推舉盧峻熙出來做會長,原因是盧峻熙現在是戶部侍郎,以朝廷命官的身份兼任會長,會更加有號召力,便於那些中等商家加入。畢竟加入商會也是要繳納會費的,再加入基金會也是一筆不小的銀錢。
這件事情柳雪濤不適合參與意見,夏侯瑜則提議,以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讓大家各自把自己中意的會長人選寫在手心裡,寫好後大家同時展開手掌,以得推薦多者爲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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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同意,於是命人取了筆墨來,各自在自己的左手心寫了一個字,然後同時將手掌伸向桌子中間,攤開手心。
十個人中,除了柳裴元和夏侯明輝二人同意藍滄云爲會長之外,其他八個人的手心裡寫的都是‘盧’字。
柳裴元看了一眼夏侯明輝,沒有說話。
藍滄雲便拍板決定:“商會的會長就是盧峻熙盧大人了。他身在戶部,乃商會最合適的人選。”
柳裴元便道:“既然這樣,基金會的會長就非大哥莫屬了。”
藍滄雲嘆道:“不瞞柳老弟說,我老啦!也該回家含飴弄孫了。我總覺得這些事兒是年輕人該辦的事情。也正是因爲欣賞咱們侄女雪濤的能力纔會來京城走這一遭。所以這事兒還得交給年輕人去辦。我那幾個兒子只是將才,沒有統領全局的能力,否則我就把他們帶來長長見識了。所以這基金會會長一職,我還是建議在下一代年輕人裡選。”
柳裴元想想也是,不過他的兩個兒子都不能出任,但盧峻熙已經是會長,總不能把女兒再拉出來。於是他看了一眼夏侯瑜,又看了一眼周玉鵬,沒有說話。
藍滄雲問着其他幾個人:“你們幾個家裡的兒子怎麼樣,看看有沒有適合做着基金會一職的,先把人提出來,咱們大家再商議商議?”
南宮曜想了想,說道:“我那兒子還小,不足以擔當大任。不過我個人的意見,覺得夏侯賢侄不錯。再有周大公子在一旁輔佐,二人必成大事。”
南宮曜的話,衆人不得不認真的考慮夏侯瑜作爲基金會人選的問題。
夏侯瑜被提爲候選,自然沒有了發言權。和周玉鵬二人都保持了沉默。
但衆人也都知道夏侯瑜和盧峻熙雖然有親緣關係,然卻一定程度上二人算是情敵。夏侯明輝也知道自己的兒子對柳雪濤那份癡情。柳裴元更是十分的清楚。於是他們兩個爲了柳雪濤和夏侯瑜各自的家庭考慮,首先提出反對。
洛開山卻不以爲然,他認爲二人都不是那種衝動莽撞之人。從個人能力上看,他們二人一個在官一個在商,正好符合柳雪濤提出的運行方案。於是他首先提出支持夏侯瑜爲基金會會長,並提議周玉鵬爲副會長。充分利用周家的關係把商會的事情越發鞏固起來。
依然是以少數服從多數的辦法,夏侯瑜在除了夏侯明輝和柳裴元之外,還有盧俊熙缺席,他自己保持沉默,其他七人一致贊同的結果成爲基金會的第一任會長。周玉鵬則成爲副會長。
事情確定下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五更天。窗戶紙泛着淡淡的青色,外邊院子裡有鳥兒唧唧喳喳的叫聲。衆人紛紛起身離座,各自伸着胳膊伸着腰,打着哈欠從屋子裡出去,藉着清晨清涼的空氣驅散一夜未眠的疲憊。
夏侯瑜更是精神煥發神采奕奕,看着東方即將破曉的天空,臉上隱隱然的霸氣也漸漸的煥發出來。
周玉鵬站在他身邊,微微笑道:“懷瑾,你畢生的報復便是以商而稱霸天下。看來你的表妹真的要祝你一臂之力了。”
夏侯瑜笑了笑,嘆道:“從小我就知道,她一定是與衆不同的。這些年來,我也一直沒有改變我對她的看法。她——果然是與衆不同的女子。只是這樣的她,卻註定一生一世只能是我的表妹。再近半步,都不再可能。”
周玉鵬微笑着點頭,嘆道:“知足吧。”
夏侯瑜點點頭,是的。他很知足。
人間自是有情癡,此情不關風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