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頭秀兒因柳雪濤昏睡的事情自責的不得了,一個晚上都沒好好地睡覺守在門外。此時又跟在柳雪濤身邊站了半天,腿痠腳麻的只想找個地方偷偷懶,能夠安安靜靜的坐下來打個盹兒。
碧蓮見她可憐見兒的,便悄聲拉了拉她的袖子,笑道:“你回去吧,看着玉棠園裡的那些小丫頭們不許亂跑,少奶奶有身孕,那香爐子裡的薰香也是要十分謹慎的。別叫小丫頭們亂碰亂動的。”
秀兒忙答應一聲,甜甜的說道:“謝謝姐姐,那我先回去了。”說完,便從花叢中的小徑中轉彎,不去湖邊上船伺候,反而往玉棠園走去。
一路穿花度柳,秀兒走着走着便迷了路。原本想沿着這條載種茱萸的小路走過去就是玉棠園了,不想擡眼看見一所小小的院落,從後門進去竟不是玉棠園的屋子。
玉棠園的屋子都是粉白的牆桓,碧油油的門窗,雕樑畫棟都是一色藍綠色,唯有窗紗是銀紅的月霓紗。而這小院子裡的門窗都是紅色,後院也沒有玉棠園那兩株大大的芭蕉。於是秀兒忙放鬆了腳步沿着後廊往裡走,想着悄悄地從這院子裡穿過去,再從前門出去尋個人問一聲路。
不想她剛走至後窗口時,忽然聽見裡面有人說話。
“哎!如今他已經官至六品,又是慶王府的人,有王爺給他撐腰,將來必然要跟你爭去一半的家業的。”
這是一聲女子的嘆息,秀兒這兩天跟着柳雪濤已經把柳家幾個主要人物認識了個遍,此時細細的琢磨,這說話的人應該是方氏。他說的官至六品的人……應該就是柳家的二少爺了。嗯,她這是妒忌柳家二少爺升了官呢,也不知道是跟誰發牢騷,居然這樣大膽,一點避諱也沒有。
秀兒一邊想着,一邊放輕了腳步,悄悄地站在窗前細聽。
“話不能這麼說,他能好好地做官,將來也是我們的依靠。柳家雖然富庶,到底還是朝中勢力太小,我聽說那丫頭如今開了個竹藤草藝編織行,做出來的東西根本不在紹雲縣賣,全都運去了京城。慶王爺世子在外邊開了兩家商鋪,專門賣她的編織行裡做出來的東西。價錢高的不得了,據說京城許多大戶人家都去訂做。姨娘想想,若不是憑着慶王的身份,她那些東西怎麼可能人人都去買?衆人不過是想要變着法的給慶王府送錢罷了。”
這次說話的人是柳皓波,秀兒聽了這話原本的困頓倦意一股腦都跑到爪哇島去了。心頭突突的跳着,左右看看,這後院極其僻靜,並沒有人進來。想必這母子二人在這裡說知心話早就把下人支開了。
秀兒想着趕緊的原路返回離開這裡,免得被裡面的人發現了,可是又想他們既然在背後裡議論少奶奶,肯定存着不可告人的心思。若是他們想做什麼對少奶奶不利的事情,自己又沒聽見,到時候少奶奶吃了虧,豈不是自己的罪過?
她心裡雖然極矛盾,生怕自己在這裡偷聽被人家發現了會說自己是賊,圖謀不軌。但又想着柳雪濤平日裡待她恩重如山,自己若一時只想着自己的安危而不管少奶奶的事情,那真是豬狗不如。
正忐忑不安的時候,聽見裡面方氏又說道:“話雖如此,但她那是自家的生意,而且慶王府是什麼人家,縱然做了什麼錯事,皇上也不會怪罪他。可咱們家卻不同,他官雖然不大,但卻擔着干係。若他將來官場不甚得罪了人,連帶着咱們可是一併要吃虧的。”
柳皓波便嘆道:“如今之計,唯有靜觀其變了。安姨娘平日裡只是小心謹慎,已經被你壓下去了。家中只是父親也已經把大半生意都交給了我。我們如今也算是心願得償了。何必再去想太多?”
“哼,什麼心願得償?我辛辛苦苦這些年,爲這個家操碎了心。不僅給老爺養了個好兒子執掌門戶,如今還要伺候一家老小。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到頭來不還是個妾室?我不指望着老爺能向當初對待夫人那樣對我,但總該把我的名分給扶正了。如今算是什麼呢?下人們都‘二夫人二夫人’的叫着,而你卻連醫生母親都不能叫我。外邊的人笑話我倒頭來也不過是個‘如夫人’。”
“姨娘……”柳皓波嘆了口氣。這種事情他也沒辦法說話,夏侯夫人已死,活人總是比不過死人的。在柳裴元的心裡,任何人都比不上原配夫人,這也不是他這個做兒子的能怎樣就能改變的事實。
如今柳裴元一直不娶妻,也沒有生育嫡子,對柳皓波來說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
退一步想,他早早的娶妻生子,難道自己這個庶子還能有什麼辦法不成?瞧瞧盧俊熙和盧俊晨就知道自己的結果了。
方氏卻忽然哭了起來。一邊又嗚咽着說道:“你每叫我一聲‘姨娘’,我這心就被刀子狠狠的割了一下。也罷,你且去吧,省的咱們娘們兒坐在一起說的多了,被人聽見又說些閒話。”
“如今誰還敢說閒話?姨娘想開些。將來兒媳婦進了門,您就可以好生休養了。兒子勸您多跟安姨娘學學,你看看她,安分守己的跟着父親,父親雖然不許她管事,但無論吃穿用度,還是其他的事情,哪個不都跟姨娘你一樣的?爭來爭去,那些權勢什麼的不都是一場空麼?”
“得了,你也別勸我了。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了。”方氏嘆了口氣,聲音更加悲涼,“如今你快要修成正果了。過幾個月你媳婦進了門,便可以名正言順的以少奶奶的名義主理中饋了。到時候,我這個二夫人也該退居後面做我的姨娘去了。”
“姨娘,你又拿話擠兌我。我能有什麼意思呢?不過是勸着姨娘保養身子罷了。”柳皓波嘆了口氣,直接起身告辭,“姨娘且略坐坐再出去,父親這會兒只怕已經登船了。難得一家子聚在一起高興,若我再不出去,又要惹父親生氣了。雪濤也好,明澈也好,只要他們兩個越過越好,我這個做哥哥的便只有高興的份兒。兄弟姐妹原本就是一條藤上的瓜,天有不測風雲時,無論是傷了藤還是落了葉兒,瓜兒都不好過。”說完,柳皓波便從前門離去。
秀兒長出了一口氣靠在後牆角上,暗暗的讚道,想不到這位大少爺還是如此明事理的人。柳家老爺真是教子有方。若是盧家的晨少爺也能跟他一樣的行事,又怎怕家族不興旺呢?
聽到裡面沒了動靜,秀兒又悄悄地順着後廊從後門出去,悄悄地繞過這座小院不出茱萸叢林找人問路去了。
卻不知她剛拐過彎兒去之後,柳皓波便從一塊假山石後閃身出來,對身後的方氏冷笑着說道:“瞧瞧吧,姨娘行事稍有不慎,一切言談話語都傳到他們的耳朵裡去了。”
方氏雙手絞着帕子,恨恨的瞪着秀兒離去的方向罵道:“這個死蹄子不是安氏的人,我認識她,她是砸門家姑奶奶身邊的丫頭。真是想不到啊,盧家的臭丫頭也敢跑來聽老孃的牆根兒,真是越發的反了天了!”
“雪濤的丫頭?”柳皓波一愣,冷冽的眼神之中閃過一絲戲謔的笑意。
秀兒終於尋回了玉棠園,一路繞了幾個彎兒,繞的她的腿腳一絲戾氣也沒有了。進了門便一屁股坐在腳蹬上,一邊揉着小腿一邊嘆道:“這院子真是大,我這兒繞來繞去的,居然迷了路,走了足足半個時辰才找到了家門。唉!累死我了。”
一個伶俐的小丫頭忙倒了杯茶遞過來,靠着秀兒的身邊蹲在地毯上勸道:“姐姐怎麼不叫個人一起跟着?咱們這兒玉棠園和攬月亭之間原本只是很短的一條路呢。是你越繞越遠才累成這樣的吧?”
“可不是嗎。”秀兒接了茶兩口喝完,又把茶杯還給那小丫頭,笑道:“好妹妹,謝謝你了。再給我倒一碗。”
“行,姐姐稍等。”那小丫頭起身又給秀兒倒了一碗茶裡,秀兒喝了,兩個人便靠在門口坐在地毯上聊天。
原來這小丫頭是柳雪濤未出閣前就跟着她身邊伺候的人,名字都是柳雪濤之前取的,換做綠蕉。柳雪濤出嫁時只帶走了紫燕一個大丫頭,剩下的丫頭便被方氏分散在各處。綠蕉是跟了安氏的人,如今大小姐回來住兩天,安氏便又讓她過來伺候大小姐。
秀兒一聽綠蕉之前就是自家少奶奶的丫頭,便心生好感和她慢慢的聊起來。從父母兄妹聊到主子的脾氣,兩個丫頭倒是越聊越投機,嘻嘻哈哈的說着話,時間倒是過的快。
大概半個多時辰過去了,紫燕打發人回玉棠園說大小姐在船上睡着了,要來拿柳雪濤的披風去給她蓋一蓋。秀兒才慢慢的站起身來笑道:“只顧着說話兒了,我都忘了時間。這會子可不是少奶奶要午睡的時候了。綠蕉姐姐你且守在這裡,我去給我們少奶奶送披風去了。”
綠蕉點點頭,微笑着看她抱着包袱匆忙離去,方轉身進了裡間柳雪濤的臥室裡,把那香爐打開來,又點了塊香餅放進去。
秀兒抱着柳雪濤的披風跟着那傳話的小丫頭一路疾走到了湖邊,又搭乘小船到了湖心登上了樓船。卻見船上的酒宴已經撤掉,樓船內正廳的圓桌上已經換上了香茶果品,只有柳家的兩位少爺還坐在那裡吃茶,自家的大少爺和少奶奶卻不知去了哪裡,也不見柳老爺。
於是秀兒便上前福身請安,恭敬地說道:“奴婢給二位少爺請安。”
“哦?你是——雪濤的丫頭吧?”柳皓波溫軟的笑着看了秀兒一眼,擡手指了指裡間的門,“你家主子在裡面呢。”
“是。”秀兒又福身行禮,然後後退了幾步方轉身往裡間去。聽見身後柳家大少爺還跟二少爺淡淡的說了一句,“這丫頭倒是好個清秀的模樣。”
柳明澈還笑了笑,說道:“大哥剛訂了親的人,怎麼還瞧着小丫頭不放?好歹她是妹妹的人,可別叫妹夫笑話咱們。”
“我也不過隨口說說,你又說這些廢話。在官場混的越來越油滑了。”
……
秀兒只覺得脊背有些發涼,便匆忙進了裡間後轉過一道屏風,見裡面一張羅漢牀上躺着柳雪濤,她身上搭着一件男人的外袍,而盧俊熙則只穿着單薄的衣衫坐在一旁看書。
“大少爺。”秀兒輕着腳步上前行了個禮,又把柳雪濤身上的外袍揭下來,拿了自己懷裡的多羅呢披風給她披上。又把外袍遞到了盧俊熙手裡。
“嗯,你在這裡守一會兒,我出去走一走。”盧俊熙站起身來披上外袍,又拿過腰封遞給秀兒,秀兒忙走過去幫他繫好把腰身的衣衫理整齊了。
盧俊熙出去同柳家兩位少爺說話,秀兒便靠在柳雪濤的身邊坐在腳踏上閉目養神。外邊有人嘰嘰咕咕的說話,只是她一雙眼皮直打架,早就聽不清那些人在說些什麼。下午的時光一晃而過,因中午吃酒玩鬧,散的很晚,下午柳裴元和柳雪濤又都睡了一覺,並不覺得怎麼餓,衆人晚飯便沒怎麼吃。
晚間,盧俊熙便桶柳雪濤說起了回家的話。柳雪濤便笑道:“好歹回了孃家,原想多住幾日,你又催人家回去。”
盧俊熙便哄着她說道:“反正都是在一個城裡,說來也就來了,總是住在這裡也不是個辦法。家裡還有一大堆事兒呢,你這會兒圖清淨了,趕明兒回去也一樣的操勞。倒不如早些回去的好,省的到時候又是辦不完的事兒。”
柳雪濤想想也是,便笑道:“既然這樣,明兒就回吧。”
碧蓮紫燕聽說明兒回去,便忙吩咐小丫頭們都先別忙着睡覺,且把各自管轄的東西都收拾整齊了,免得明兒走的時候慌慌張張的不利索。
一時衆人便都忙活起來,秀兒這回來是專管柳雪濤的衣裳的,大戶人家極爲講究,這衣服也是一日三換的。因爲季節的緣故,一天從早到晚其後也是不定的,所以這次出門帶的衣服也多,秀兒便比別的丫頭更忙。
柳雪濤瞧着衆人忙來忙去的收拾,便自己尋了本舊書進了臥室歪在牀上看。盧俊熙便湊過來躺在她身邊,一邊捏着她的肩膀一邊討好的問道:“娘子,看的什麼書?有沒有有趣兒的笑話,給爲夫講講?”
柳雪濤因嫌他吃了酒,滿身的酒氣,便推他:“一身的酒氣,小心薰壞了我們的孩兒。離我遠點兒。”
盧俊熙便老大不樂意的哼哼着,一邊往她懷裡蹭,一邊反駁:“女兒天天在你的肚子裡,她也是想爹爹的。你把我趕走了,我的乖女兒去哪裡找爹爹?”
柳雪濤驚訝的笑着拿開手裡的書,看着身邊的賴皮孩子問道:“之前你不說你兒子你兒子的嗎?怎麼這會兒又成了女兒?”
“我已經決定了,咱們還是先生個女兒玩玩,以後再生兒子不遲。”
“什麼?!”柳雪濤急了,一把推開身邊的賴皮,生氣的問道:“什麼叫先生個女兒玩玩,又是什麼以後再生……兒子?你這人真是的,你怎麼想的啊你!”
盧俊熙忙抓住她的手耐心的解釋:“今兒瞧着娘子在家裡人人都寵着,父親哥哥都十分的喜歡你。我在一旁瞧着羨慕的不得了。所以我想着將來咱們也生個像你這樣的女兒,我也就不羨慕岳父大人了……”
柳雪濤撇了撇嘴,十分鄙夷的瞪了盧俊熙一眼,心想就你們家之前那兩個老女人爭來鬥去的,嚴重殘害了你和你哥哥盧俊晨的幼小心靈。真是可憐啊!
於是她便不再同這小屁孩一般見識,轉身躺下去繼續翻着手裡的舊書。
盧俊熙也接着靠在她身邊跟只小豬一樣拱來拱去。柳雪濤不厭其煩,又因剛看到一個笑話,正要說給盧俊熙聽,便聽見外邊“啪”的一聲脆響。於是問道:“你們收拾東西手腳也利索些,這又是把什麼東西給摔碎了?”
盧俊熙便起身問道:“誰弄壞了東西?”
小丫頭忙回道:“是一個之前不用的小瓷瓶子不知道從哪兒掉出來了。幸好這瓷瓶兒很是結實,又小。所以並沒有摔壞。”說着,便拿着那小瓷瓶子進來,遞給盧俊熙看。
盧俊熙拿在手中看了看,笑道:“不過是個裝藥丸的小瓶子,也沒什麼好看的。怎麼你還留着這個?”說着便遞給了柳雪濤,又問:“出嫁之前在閨閣中便吃過藥丸?是什麼病?”
柳雪濤原沒在意,只是盧俊熙一問便細細地想了想之前的事情,再看看這小瓷瓶子後方搖頭:“這小瓶子看着倒是眼熟,只是我卻不記得自己吃過什麼藥。這好像也不是裝什麼藥丸的……哦!對了……”柳雪濤說着,急忙轉過小瓷瓶來看着瓶子的底上。
小瓷瓶兒的底上畫着一個花青色的方形符號,類似於一個“卍”字,卻又不是。那筆畫多拐了幾個彎兒,倒像是一個特別設計過的徽記一般。柳雪濤一看到這個符號,臉色立刻慘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