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蓮出了旭日齋悶悶不樂的往小佛堂的方向走去,剛到小佛堂門口忽然舉得眼前一暗,來不及收回腳步,便咚的一下撞到了一個人身上。
“這丫頭,只顧低着頭想什麼?”林謙之撫着被碧蓮撞得七葷八素的胸口,又氣又笑的看着碧蓮,“我這把老骨頭都被你撞的散了架了!”
“林叔,是我不好,您沒事吧?”碧蓮忙給林謙之道歉,在盧家,林謙之這個大管家的權力僅次於當家人王氏,有些時候連少爺都不能奈何他,碧蓮更是不敢得罪他。
“原來是碧蓮呀?”林謙之一看來人,心裡的火氣頓時消散的無影無蹤,“你不是在少奶奶身邊服侍嗎?這會兒跑這裡來是不是少奶奶有什麼話要吩咐?”
“可不是嘛。”碧蓮見林謙之問,忙把柳雪濤的話一字不落的說了一遍。
林謙之聽完愣了一下,盯着看着碧蓮看了片刻又環顧左右見沒有什麼閒雜人等,便忽的一笑:“行,我知道了,回頭吩咐他們多送些上好的碳來也就是了。張姨奶奶怎麼說也是半個主子,況且又是爲老爺唸經祈福的,少奶奶真是心細如髮想得周到,到底還打發你跑一趟。這天兒真是冷,剛纔我從茶房裡過來,見小六兒在那炭火裡埋了幾塊白薯,這會兒恐怕該熟了。”
碧蓮聞言氣的一跺腳,恨恨的說道:“呀,這個小猴崽子,昨兒我還跟他說叫要幾塊東山嶺上的沙土地裡長的白薯,偏他說一直忙,沒工夫去莊子上,這會兒卻偷偷地吃獨食。不行,我得找這猴崽子算賬去!”
林謙之笑着拉了碧蓮一把:“哎——你這丫頭真是性急,到底也等我一下。我這會子口渴的厲害,同你一起去喝口熱茶。”
碧蓮嫣然一笑,把剛纔來時的苦惱盡數丟到一邊,和林謙之一起往茶房走去。
林謙之一邊走一邊有意無意的同碧蓮閒聊,待拐到一處僻靜的角落後忽然輕聲一嘆,似是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咱們家這位新來的少奶奶恐怕不是個好伺候的主兒啊!你這丫頭以後在少奶奶跟前當差,要多長個心眼兒才行。”
一句話猛然提醒了碧蓮,早晨柳雪濤那一記似嗔非嗔似笑非笑的眼神如一記重錘一下子敲在她的心上,她便下意識的隨着林謙之嘆了口氣,搖頭道:“終歸是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命苦,上頭的主子一個也不能得罪,有時候也真實不知道該怎麼拿捏。”
林謙之同情的看着碧蓮,點點頭若有所思的問道:“你原本是少爺的丫頭,少爺對你原本是與衆不同的。這我都能看得出來。前些日子少爺還跟大奶奶說要了你在跟前伺候,大奶奶也是同意的,只是當時少爺已經定下了親事,這收房的事情總不能辦在娶親的前頭……嗨!瞧我這張破嘴,說這些亂七八糟的幹什麼!”林謙之說着,便擡手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又幹笑兩聲對碧蓮說道,“碧蓮哪,林叔老了,耳朵眼睛都不怎麼好使了,記性也越來越差。剛纔那些話我也沒聽真切,你只當我什麼也沒說。那什麼,以後你跟在少奶奶身邊,路還長着呢。好好地侍奉主子,盡心盡力,總有你出頭的機會。到時候可別忘了提攜提攜你林叔我呀!”
碧蓮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聽林謙之說完這些話便不自覺的停下腳步,眉頭微微一皺,說道:“林叔說哪裡話,碧蓮一個女孩子家,父母親人都不在這裡,平日裡多虧了林叔照應我,便如我的親叔叔一樣。芳菲妹妹同我也親,我從心裡沒把林叔當外人。只是——將來的事情,誰知道呢!總之林叔對碧蓮的好,碧蓮謹記在心。看我也糊塗了,少奶奶差我來傳話,我卻惦記着什麼白薯,若再不回去,恐怕少奶奶又該打發別人來尋了。”
“嗯,說的也是。那你快些回去吧,替我回少奶奶,那紅羅炭回頭我叫人擡進來給少奶奶過了目再送進小佛堂裡來。”
“嗯,林叔,我回了。”
林謙之點點頭,看着碧蓮原路返回身影在轉角處消失後,方淡淡的笑了笑,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盧家內宅上房,王氏平日起居的院子裡,兩個僕婦擡着一個箱子慢慢的往外走,邊上一個身材高挑臉色白淨的四十多歲的女人壓低了聲音吩咐着:“輕着點,吵到了大奶奶咱們都吃不了兜着走!”
“楊四嫂,你放心吧。”兩個僕婦點頭笑着,又悄聲打趣道:“你這一去就是一個月,可得好好地跟咱們張姨奶奶學學,據說當年老爺活着的時候,對她可是千依百順的。你好歹學兩手絕活,回家好好地伺候你們老楊,也省得他整天招貓逗狗的瞎折騰不是?”
“呸!我把你們兩個黑了心的騷女人!你們整天家嚼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你們發騷回家找你們的男人去!小佛堂裡除了兩個尼姑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人,能有什麼絕活可學的?老爺死了七年了,張姨奶奶也不再是當年的那朵花,什麼絕活三天不練,不都他孃的生了嗎?再說了,我們家老楊怎麼招貓逗狗了?招你了?還是招你了?還是招你們家小姑子大姑子了?再胡說八道老孃我大鞋底子抽你們!”
兩個僕婦被楊四女人一頓臭罵,不怒反笑,嗤嗤的笑聲壓抑着在院子裡漸行漸遠,東廂房打開一道縫兒的窗戶卻被輕輕地放下。
林芳菲臉色緋紅靠在窗前的矮榻上,手裡拿着繡花繃子,絳紫色的綢子上繡的是一支怒放的老梅,而此時的小姑娘顯然沒心思刺繡,只靠着窗臺發呆,若有所思的眸子裡幾乎要漾出水來。
盧俊熙一腳踏進來的時候,便看見矮榻上的林芳菲一手摸着自己的桃腮,嘴角帶着淺淺的微笑,那眼神酥酥軟軟的,令人忽然想起江南春雨微醺時河邊的垂柳新綻開那一抹嫩黃。
“芳菲,想什麼呢這麼出神?”盧俊熙一邊微笑着走到矮榻前,隨意的往榻上一坐,趁林芳菲驚訝之際一手搶過她的繡花繃子看了兩眼,又笑吟吟的唸了一句:“冰雪林中著此身,不與桃李爭芳菲。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里春。”
芳菲聽完莞爾一笑,嬌聲嗔怪道:“少爺如今越發長進了,作弄奴婢們也是出口成章的。”
盧俊熙從小和林芳菲玩笑慣了,此時見這小丫頭越發水靈,今兒又是紅雲浮面,那水紅小襖上的衣帶不知何時鬆了,嬌小的身子已經帶了三分少女的嫵媚,又這樣的對着他嬌笑嗔怪,心裡越發的癢了起來,於是擡手捏住芳菲的下巴,輕聲調笑了一句:“少爺我喜歡,怎麼樣?”
“……”林芳菲的臉越發的通紅。她從小跟在王氏身邊,心中早就存了一份與衆不同的心思,如今見盧俊熙新婚三日不到便來自己這裡說笑,心中更是拿定了主意,一邊扭頭掙開盧俊熙的手,低下頭去欲拒還迎的嘟囔了一句:“少爺已經是娶了親的人了,還這麼沒正經。小孩子一樣的玩笑,小心大奶奶聽見了又教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