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人的一生要瘋狂一次,無論是爲一個人,一段情,一段旅途,或一個夢想。
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魏銅雀就是過着爲一個人而瘋狂的生活,爲了報答南宮青城對她一家子的恩情,她可以隱姓埋名去接近小亮,可以忍氣吞聲去順從邱式,可以欺天誑地去陷害蕭雲,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苦楚,所有的怨恨,所有的淚水,她都一個人默默地承受了,抗下了,消化了。
因爲她心裡裝着的只有南宮青城。
這個青年,如同穿上布衣的天子,無論怎樣都掩飾不了那股位居人上的皇家氣質。就因爲南宮青城太過於鶴立雞羣的魅力,所以她一直告訴自己,在他面前,自己就是一個灰姑娘、醜小鴨,高攀不上的,無情地將那一股愛意壓抑在內心深處,每次有苗頭了,她都會猛烈譴責自己的攀龍附鳳,異想天開。這股左右博弈的暗戀,直到黑龍團與公子黨談和的那一天,南宮青城說出過河拆橋的那一句話之後,才徹底化爲黃粱一夢。
隨着夜晚的降臨,室外的溫度也像股市崩盤那樣,急劇下降。
而別墅由於有供暖設備,異常暖和。
魏銅雀跟久未謀面的爸媽拉東扯西地聊了將近一個小時,等肚子咕咕叫了,纔想起還沒吃飯。
“媽,我餓了。”魏銅雀撒嬌道,扎着馬尾辮的她,清靈毓秀得如同從山澗流出的一泓溪水。
“那你快上去洗個澡,咱們等下就出門。”魏媽媽笑着道。
“出門?去哪?”魏銅雀疑惑道。
“吃飯哪。”魏媽媽答道,不明白自己的女兒爲什麼會疑惑。
“上哪吃去?”魏銅雀更不解了。
“還想騙媽是不是?”魏媽媽假裝嗔怒,颳了一下她的俏鼻。
“我騙你什麼呀?我真不知道。”魏銅雀攤開雙手,委屈道。
“蕭雲他都跟我說了,待會兒會派人過來接我們,去你的西餐廳吃大餐。”魏媽媽欣慰而笑。
“啊?哦。”魏銅雀若有所思,然後勉強一笑,起身道,“爸,媽,我先上去洗個澡。”
“去吧,你的房間在二樓右手邊第二個,跟我們的打對面,知道不?”魏媽媽提醒道。
魏銅雀點點頭,拿起行李上了樓,進入房間關好門後,她立即掏出了手機,撥打了一個號碼。
“有事?”蕭雲接通了電話。
“你爲什麼要這樣做?”魏銅雀急不可耐地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怎樣做?”蕭雲輕聲問道。
“你懂的。”魏銅雀撥了撥額頭上的秀髮。
“我不懂。”蕭雲裝瘋賣傻。
“把我爸媽接來杭州,給了一幢別墅,還說什麼我跟你開了一家西餐廳。”魏銅雀直截了當。
“就這些?”蕭雲問道。
“就這些。”魏銅雀堅定道。
“你懂的。”蕭雲在那頭嘿笑了一聲。
“但你也該懂的,無論你怎樣獻殷勤,都不可能打動我。”魏銅雀一本正經道。
“世上無絕對。”蕭雲輕笑道。
“對你,我就敢說絕對。”魏銅雀氣急道。
沉默,雙方都沉默下來了,一直沉默。
五分鐘後,魏銅雀沒忍住,率先開聲道:“再不說話,我就掛了。”
“掛吧。”蕭雲淡淡道。
“憑什麼是我先掛?”魏銅雀又犟上了,也可以說在蕭雲面前,她故意表現好強這一面。
“那我說完一句話就掛。”蕭雲平靜道。
“說。”魏銅雀似乎有些不耐煩,可似乎又有些期待。
“你就是世界上一道最美的風景,沒必要在別人風景裡面仰視,做回自己吧。”蕭雲柔聲道。
魏銅雀一怔,鼻子開始有點酸,似乎是哭的苗頭,她剛想開口說話,那邊卻傳來了一陣忙音。
幾個月前,十里清揚。
小亮癱軟在地,眼睛無神,懵然地看着蕭雲一步一步接近自己,知道那是一個死神的緩緩到來,瘋了似的喊道:“不要殺我!我不想的!我不知道小青會死的!蕭雲,我瞭解你,你不會殺我的!還記得我給你說過對你最瞭解的兩種人嗎?一種是知己,一種是敵人。我是你的知己,我瞭解你的性格,我知道你不會痛下殺手的!是不是,蕭雲?”
“人總會變的。”蕭雲淡淡開口。
“幫我照顧好魏娜!”小亮竭斯底裡地吼道,這是他臨死前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一句話。
那一抹清冷刀鋒再次劃出。
華麗的弧線。
那盞孤燈下,一道孤寂的身影輕輕嘆息,與黑夜融爲一體,無盡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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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元寶街。
這是一條用130多塊青石板鋪成的小巷,也是杭州現存唯一一條石板鋪設的古巷,長約百米,寬不過一米,因爲元朝時有寶藏庫在此所以得名。巷東頭原來還有石制大元寶一隻,現在沒了蹤影。西頭是胡雪巖故居,國家級文保單位,亭臺樓閣無不精巧,松石花木備其極珍。
在小巷的中間,有一幢很醜陋的建築,黑不溜秋的,房角的雕木蝙蝠,彷彿從屋檐墜入夤夜。
對此地較爲熟悉的人們,都會對這幢小樓敬而遠之,因爲那裡似乎擁有的,只是秘密與黑暗。
小樓二層東邊,有一個方方正正的房間,沒有過多的傢俱,只簡單地擺着一張長桌,十把椅子,還有十個水杯,有點像作戰司令部召開會議時的模樣。現在,有八個人正斂氣寧神坐在長桌旁,其中六個目光中都帶着些許疑問,時不時望向坐得離上首兩個座位最近的倆人,韓小窗與謝翹楚。
這六個人,是公子黨六大處的頭目,他們都知道,今晚將是一個註定特殊的日子。
因爲新任大公子要正式露面了。
之前得知大公子的真實身份是赫赫有名的皇甫大小姐,公子黨上下也是爲之一震,但下一秒卻得知皇甫大小姐將位置讓給了五處的頭目蕭雲,那種落差,堪比疑是銀河落九天,一時間人心惶惶,動盪不安。皇甫輕眉瞭解後,特意趕來杭州,向他們幾個解釋,並要求全力維穩,他們也是經過了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才決定擁護那個無半點功勞卻平步青雲的五處頭目,然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穩定住整個組織的局勢,但這位踩了狗屎運的新任大公子卻自始至終沒有露面。
而今天,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的。
忽然,房門悄無聲息地輕輕開啓。
屋裡那八位厲害的黑暗角色自然有所察覺,下意識地齊刷刷扭過頭,向門口望去。
接着,長得比女人還要清美三分的摺扇探花納蘭錦玉當先走了進來,雙眼寧靜有神,在衆人略覺詫異之際,身子一轉,向後面做了個請的姿勢。然後,一個嘴角邊掛着清淨如竹笑容的年輕人閃了出來,容顏飄然絕塵,拱手對桌旁的六大處頭目們行了一圈禮,有些不好意思地輕聲說道:“實在抱歉,讓各位久等了。俗話說醜媳婦兒終須要見公婆,今天總算見着各位了,榮幸之極。”
聽到這句像是鄰居王大爺嘮家常一樣的話,那幾位陰森恐怖的頭目竟然笑了,滑天下之大稽。
這裡是公子黨在京城外的大本營,大部分指令都從這裡傳下去,可以說無時無刻不充滿着肅殺黑暗的氣氛,可蕭雲的一亮相,卻給人有種離題千里的感覺,幾分懶散,幾分古惑,幾分乾淨,幾分內斂,一點都不像胸中自有雄兵百萬的上位者,也難怪那幾位見慣了大場面的頭目會啞然失笑。
蕭雲沒理會他們的表情,只安靜地坐到了上首左手邊的椅子,而納蘭錦玉坐在了他的右手邊。
“他就是蕭雲,新任大公子,請大家誓死效命。”納蘭錦玉看着自己的下屬們,輕聲說道。
六位頭目儘管對這位新任大公子的初印象並不大好,甚至潛意識就有些排斥,但都知道納蘭公子這句話的分量,紛紛站起身來,向蕭雲正式地行禮,沒有多說什麼。平時,爲了確保整個組織的安全,他們幾個頭目是不會集中聚在一起的,免得出現一鍋端的意外。而今天,他們全都被通知必須到位,這般鄭重其事,是從未有過的,他們清楚,新的掌門人要有所動作了。
“你們好,可能你們當中有認識我的,譬如五處的鬼影,但大部分還是第一次見,有點小緊張。等你們跟我相處久了之後,會發現我這個人吧,有優點,也有缺點,而我最大的優點就是,缺點特別多。譬如,有時候,我會特別衝動,如果知道有人得魚忘筌,背叛組織,或者殺驢卸磨,背叛兄弟,我會親自將他割喉。有時候,我會特別健忘,如果有人好大喜功,整天把功勞掛在嘴邊,我會很快忘記他的名字。有時候,我會特別疑心,如果有人居心叵測,笑裡藏刀,我會疑神疑鬼的,到時候可能會頭腦發熱。不過,總體來說,我並不是一個噬人骨頭的獨裁者,我相信,我們會合作愉快的。”蕭雲笑吟吟道。
一番下馬威,令到在座的幾大處頭目驟然正襟危坐,神情趨向嚴肅。
“螻蟻往還空壟畝,麒麟埋沒幾春秋。”蕭雲悠悠念着王安石寫來讚頌曹操的一句詩,修長手指輕輕敲着桌面,輕聲道,“我不知道你們對我的初始印象是什麼,也不想知道,但我會讓你們知道,我以後是什麼樣子的。我很小的時候,讀過魏晉文學家向子期的《思舊賦》,很奇怪這篇東西爲什麼只有寥寥的幾行,剛開頭卻又煞尾了。等長大之後,我懂得了,他寫下這篇東西,不是年青的爲年老的寫紀念,而是當時的司馬氏政權過於黑暗,將各階層的思想都淤積起來,埋得不能呼吸,連寫文章也只是幾句筆墨就掛印封金了。現在,華國的地下世界就是這樣,黑龍團就是司馬氏政權,必須推翻它,纔有可能建立新的秩序。”
狼子野心!
幾大頭目心頭一震。
蕭雲不愧爲一位優秀的心理專家,一步一步引着衆人的心情,在每個人臉上快速掃過一眼後,微笑道:“你們在座的,我都認識,錦玉他們三個不用講了,從我這邊一路數過去,一處向日葵的頭目,肖遙,28歲,官二代,父親是國務院委員肖克,母親是央企輕工集團的三把手;二處飛鴿的頭目,孟晚舟,43歲,曾經是國安局一號特工,在蘇聯解體前夕,曾經參與刺殺葉利欽,徒手幹掉了15名負責保衛葉利欽的俄羅斯頂級特工,震驚蘇聯全國,後來因情報失誤導致行動失敗,從此銷聲匿跡;三處敗家子頭目,郭平,29歲,上海稻香集團的太子爺,同時也是稻香集團的董事,不到三十歲就身家92億元,愛玩私募,在重慶投資設立了兩傢俬募基金,註冊資金分別爲3億元和1億元,目前已完成工商登記,即將展開資金募集。四處黑騎頭目,丁耘,1969年生,小名“四娘”,少林俗家弟子,九品高手,底下最爲得意的就是擁有讓其他任何組織都眼饞流口水的18名九品高手以及100名八品上高手,這支力量,足以將簡易行與百里孤舟殺死,前提是這兩位九品上高手沒有其他幫手。五處頭目鬼影我就不多說了,自我進入公子黨開始,就和我共事,對他早已經知根知底了,不過今天你這個妝有點失敗,好化不化,化一個佝着身子、還滿頭亂髮的老頭子。六處清道夫頭目,餘承東,美籍華人,出生於1964年,畢業於哈佛法學院,成爲職業律師後,專幫有罪的人逃脫法律制裁,人稱‘公訴人殺手’,並創造了29連勝官司的記錄,在工作兩年後,參與了94年震驚世界的美國‘辛普森殺妻案’,成爲辛普森聘請的全美精英律師團隊中的一員,後來被FBI調查出間諜身份,潛逃回華國。各位,我說的,沒錯吧?”
死一般沉寂。
直到這番長篇大論塵埃落定後,六大頭目才如窒息在水裡,悶了很久,猛然露頭時的舒暢。
然後,幾個頭目相視一眼,同時望向了負責收集情報的二處飛鴿頭目孟晚舟,眼神犀利。
“大公子剛纔說的這些情況,絕不是我提供的,我發誓。”孟晚舟舉着手,神情顯得很冤屈。
蕭雲笑笑,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緩緩道:“我沒其他意思,只是想多瞭解一下你們。”
話雖如此,但幾個頭目在心裡還是悄悄打起了鼓,再不敢輕視眼前這個看似紈絝的年輕人。
僅憑寥寥幾番話,就初步立起了權威,這比趾高氣揚地曬地位耍手段,更來得飛揚跋扈。
納蘭錦玉不由得暗暗吃驚,桃花美眸輕瞥了一眼蕭雲,覺得這個年輕人越來越看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