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那三十名槍手正利用村子裡的一切掩體,鬼祟前行,像一羣鬼頭鬼腦的家鼠。
他們的任務很簡單,就是牽制蕭雲的保鏢小組,不求將其連根拔起,起碼也要損失過半。
這場雪落得不小,他們的頭上以及肩上很快就有了雪花,像撒上了一層白糖,看上去很有趣。
不過,在死亡面前,任何可笑的東西都將變得了無生趣。
在村子的祠堂,這兩支隊伍終於交火了,黃江陵小組分散藏在暗處,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對方畢竟也是身經百戰,遭遇伏擊戰,一瞬間倒下了五個人之後,立即就地藏掩,圖而後進。
黃江陵做了一個停火手勢,採取了敵不動我不動的戰略,雙方陷入僵持,現場頓時一片死寂。
由於雙方都裝了消聲器,這場槍戰更顯得冷炙無情。
對方的領頭應該是一個膽大妄爲的亡命之徒,在這樣被動的情況下,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反守爲攻。只見他雙眼冷峻如刀,連續比劃了幾個手勢,剩下的二十四個手下心領神會,立即分成了三批,八個爲一組,一批留在原地,繼續開火還擊,以麻痹黃江陵,另兩批則分別形成左右兩翼,弓着腰,藉着夜色迂迴包抄。之前,他們每一個人都已經背熟了整個村子的路線圖,行動起來輕車熟路,而且所有人的動作都是有條不紊、從容不迫的,看得出來平時有訓練過,而且實戰經驗豐富。
而事實也是如此,這支槍隊全是由退伍武警組成,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是向晚的私人部隊。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左右兩翼的隊伍憑藉着過硬的心理素質以及出衆的行軍本領,順利迂迴到了黃江陵小組的身後,當第一顆子彈打出去的時候,驚得黃江陵膽戰心寒,連忙吹了一個口哨,要求保鏢小組即時撤離。可腹背受敵,在對方猛烈的火力壓制下,連擡頭都難,更別提逃跑了。很快,保鏢小組有3個人在駁火中犧牲了。對方士氣大振,領頭一揮手,三路人馬一邊開火,一邊步步逼近,企圖一舉殲滅黃江陵小組。
黃江陵回頭瞟了一眼那幾個仍活着的兄弟,眼眶裡隴上了一層哀意,到底把對方想簡單了。
可就在這火燒眉毛的緊急關頭,忽然,也不知怎地,對方的領頭就轟然倒地,眉心處開花。
嗖!嗖!嗖……
接着,對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又倒下了10個人,而且個個都是眉心開花,令人肝膽俱裂!
蹲在祠堂矮牆下、正懊悔莫及的黃江陵覺得很奇怪,怎麼對方的火力突然間減少了呢?探身一看,赫然發現對方正一個一個如同驚弓之鳥一般,倉皇后撤,可沒跑幾步,就倒地不起。黃江陵不曉得這是哪一位變態大神挺身而出,他也來不及多想,旋即吹了一個口哨,被壓抑了許久的小組終於可以反撲了,個個都像索命的黑白無常,窮追不捨,直到將對方最後一名槍手殺倒在地。
皚皚白雪,被血水染紅,似一幅幅胭脂牡丹畫,何其悲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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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杏花村最爲恢宏大氣的一幢樓房附近,有一個黑影隱藏在一樁籬笆牆後頭已經很長時間了。
下雪之後,他擡頭看了夜空一眼,然後將羽絨服的帽頭戴上,令人更加難以看清他的容顏。
不過,他的特徵倒是顯而易見,羽絨服的左袖子下是空的,證明他沒有了左手。
曾窮。
他那雙陰鷙眼睛微眯着,好像兩團燃燒的火,死死鎖定礦業公司的五樓,那裡是蘇楠的宿舍。
被蕭雲逼得自斷己臂這事,始終令他怒火中燒,但是他也明白,自己的主人不可能爲了一個下人而去跟公子黨的魁首撕破臉。好在,他很能忍,從一個牖中窺日的農村娃,摸爬滾打,歷經風雨,到了今天舉足輕重的八品上高手,關鍵是靠一個忍字。他能忍受飢餓,忍受寒冷,忍受痛苦,忍受災難,忍受白眼,忍受嘲諷,爲的就是等待時機,給予敵人最致命最狠毒的反擊。
顯然,今晚他等到了。
從蘇黃曆帶着滿江紅出現在東北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復仇的絕佳時機來了。
雪飄如絮。
在見到蘇楠房間的燈光熄滅了之後,像根木頭似的曾窮終於行動了,踏雪而行,健步如飛。
可還沒進大樓,曾窮就聽得右方“咻”一聲,一根竹竿穿過雪花飛速而來,他連忙彎腰閃躲。
嘶!
竹竿恰好貼着羽絨服飛過,在胸口處劃破了一道口子,露出幾撮鵝絨毛來。
好險!
曾窮面無表情,定睛望過去,只見兩個人從黑暗中慢慢走過來,一男一女,薛子和李影蹤。
“走得這麼急,不是小偷,就是小便,你挑一樣吧。”薛子在距離五米處停下,挑着眉說道。
“你猜。”曾窮很淡定。
“我覺得你是……急着去小便的小偷。”薛子跟了蕭雲那麼久,埋汰人的功夫是日漸精湛。
“再猜。”曾窮脣角露着一絲笑意,完好無缺的右手一直背在身後。
“沒那麼多閒工夫陪你耗,直接開打吧。”薛子覺得這人不善言辭,乾脆省略了好多開場白。
“早該如此了。”曾窮的右手從背後伸出來的時候,已經多了一把明晃晃的長刀。
“喲,還會使刀呢?那我就隨你,也用刀吧。”薛子也拿出一把好刀,名字叫“冷月無聲”。
曾窮見到薛子手上那把刀,劚玉如細泥的刀刃、秋毫若水滴的刀尖,不由讚歎道:“好刀!”
“算你識貨。”薛子邪魅一笑,轉頭問李影蹤,“寶貝,你用劍,還是用刀?”
“劍。”李影蹤微笑道,然後從腰際抽出一把柄漆黑細長、腰帶般的軟劍,一抖,已變筆直。
“夫妻檔?好玩。”曾窮獰笑道。
“這叫夫妻同心,其利斷金,你懂不懂?”薛子撇嘴道。
“我很快就會讓你們夫妻雙雙把家還。”曾窮舉刀平胸,左腳前伸點地,右腳後撤扎穩。
薛子不屑一笑,與李影蹤對視了一眼,隨即怒吼一聲,兩人同時揮刀舞劍,凌厲向曾窮攻去。
曾窮的眼睛如毒蛇一般,從起步的一瞬間,他就看出眼前的這一男一女充其量只是七品上高手,跟自己差了兩個等次,即便聯手,也相去甚遠,頂多二十招之內就能解決戰鬥。想到這,他忍不住陰惻惻一笑,之前還沒底的心情完全放鬆了下來,等薛子和李影蹤攻過來是,他一邊退後,一邊左擋又撥,接着隔開李影蹤的一劍之後,他瞅準機會,連續揮出了七刀,舞出一片刀花,絢爛而多姿,但每一刀都是一發即收,全是虛招。
等薛子上當一刀砍來時,他突然一滑步,已到了薛子背後。
瞅着這麼大一個絕殺空當,曾窮掩藏不住心中的竊喜,嘴角現出了笑意,一刀刺向薛子背脊。
只聽“哧”的一聲,刀鋒已人肉,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刀鋒在磨擦着薛子的骨頭了。
不過好在,在曾窮刺刀的時候,薛子已提前向右移了半寸,所以這一刀只是嵌入了肩膀下方。
而就在此時,剛還得意忘形的曾窮臉色遽然變了,想用力拔刀,刀鋒卻被薛子用手死死夾住。
他想撤手時,李影蹤的劍已無聲無息的刺了過來,就像是個溫柔的少女,將一朵鮮花慢慢地插入瓶中一樣,將劍鋒慢慢的刺人了他的胸膛。他甚至連痛苦都沒有感覺到,只覺得胸膛上一陣寒冷。然後,他整個人就突然全部冷透,鮮血紅花般濺射出來,那雙陰毒的眼睛非常不甘地看着平靜如水的李影蹤。
薛子緩緩轉過身,右手還在抓着曾窮那把刀,臉上已經泛起了蒼白,但是笑意也展露了出來。
而曾窮的臉上卻已因驚懼而扭曲變形,他完全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用自己的身體來做誘餌。
本來實力懸殊的這一戰突然就以這種戲劇性的形式結束了,兩個七品上高手完勝八品上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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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仍在下着,夜早已深沉。
黃泥土房子裡,一片安靜。
半日仙不見了蹤影,地上躺着九品高手滿江紅的屍體,逐漸開始發硬。
鐵盆裡的火還在燃着,盆邊上的木炭也備了許多,但總讓人感覺溫度似乎有些降了下來。
蕭雲伸着雙手烤着火,腦袋微偏,明顯有些走神,卻忽然開口:“我的小石子扔出去了。”
他側頭看了一眼滿江紅的屍體,又發呆了一會兒,然後喃喃自語道:“竟然,擊中了他。”
此時,屋子裡的光線微微變化了一下,忽明忽暗,過了好幾秒才恢復穩定,鐵盆裡木炭燃燒的紅光在蕭雲飄然出塵的臉龐跳躍,似乎有風,然後一個渾身籠罩在黑暗中的人從一片陰影裡走了出來,很自然地坐到了蕭雲的身邊。沒人知道他的樣貌,沒人知道他的名字,反正他也不在乎,因爲他只是這人世間的一道影子而已。
蕭雲回了回神,看了這個戴着一張黑色面具的中年人一眼,將一杯茶遞了過去。
“不渴。”影子低沉道,拒絕了蕭雲的好意。他真的不渴?只是不想除下那副面具而已。
蕭雲沒有勉強,自己將這杯茶喝了個乾淨,輕聲道:“外面的那三十個槍手解決了?”
“解決了。”影子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賅。
“今晚像不像我小時候,你守在外頭,用一支槍爲我保駕護航?”蕭雲笑着問道。
“不像。”影子搖頭道。
“哪不像?”蕭雲不解問道。
“那時候你很弱,現在,你很強。”影子沉聲道。
蕭雲呵呵笑了幾聲,移了移受傷的右腿,讓其放得更舒服些,忽然問道:“你看到了嗎?”
“什麼?”影子沒反應過來。
“看到我扔出了小石子,然後將滿江紅一擊即中。”蕭雲補充完整道。
“嗯。”影子點點頭。
“堂堂一個九品高手,竟然會躲不開我扔出來的小石子,你不覺得奇怪嗎?”蕭雲歪着腦袋。
“很奇怪。”影子贊同道。
“你有看見半日仙出手嗎?”蕭雲想了想,問道。
“沒有。”影子如實道。
“我也沒有。”蕭雲垂下了黑亮雙眸。
“這個人,很強。”影子聲音依然沒有什麼情緒。
蕭雲沉默了。
他當然知道半日仙很強,強到可以於雪夜之中悄無聲息的來到杏花村,讓自己和影子都沒有察覺,強到可以發出一些鋪天蓋地的異常動靜,好讓自己和保鏢小組有一個心理準備,強到可以在滿江紅那一箭凌空之時,若有似無一般提前用真氣將自己往後擊倒。剛纔,蕭雲在閃開那一箭的時候,很模糊地感受到一股力量在使他往後倒。而內力雄厚的滿江紅躲不開他扔出的小石子,很可能是被瞬間鎖住了穴位,動彈不得,所以他纔會死得那麼驚愕,似乎不敢相信這個結局。
半日仙,究竟是何方神聖?!
蕭雲輕嘆了一口氣,從腳邊拾起鐵釺,胡亂在火盆裡劃弄着,無奈道:“我看不透他。”
影子微偏着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沒關係,至少他對你沒惡意。”
“這倒是。”蕭雲淺淺笑了笑,放下鐵釺,火盆裡的木炭燒得更旺了一些。
“怎麼受傷了?”影子帶着質問的語氣,其實一進門,他就想問這問題了,只是沒找到機會。
“跟兩個高手過招弄的。”蕭雲輕描淡寫道。
“對方很強?”影子陰沉問道。
“八品上。”蕭雲輕聲道。
“你打不過?”影子冰冷道。
“雖然米粒兒那娘們說我已經是九品高手了,但對付兩個八品上,還是夠嗆。”蕭雲尷尬道。
“廢物。”影子的語氣有些輕蔑。
蕭雲不敢反駁,狠狠摸了摸自己鼻子,瞥了一眼門外,轉移話題道,“這場雪還挺大的。”
“正合你意。”影子平靜道。
蕭雲撫掌大笑,輕聲道:“還是你最瞭解我。”
“要動向晚了?”影子挑起眉頭問道。
蕭雲艱難起身,眯起眼睛道:“大雪掩馬跡,這是上天傳給我的信息,我爲什麼不動?”
“要我幫忙嗎?”影子擡頭問道。
“殺雞焉用牛刀?我還在等我一個朋友,你先走吧。”蕭雲背起了手,視線也投向了大雪中。
影子點點頭,沒有任何遲疑,快步走出門外,隨即消失在一片陰影中,隨手帶走了一杯熱茶。
不多時,一個穿着一身藏青雨衣的怪人冒着風雪走進了杏花村,兜兜轉轉,來到了土房子這。
守在門口的蕭雲見到這個人之後,霎時笑得春風滿面,嘴上卻責怪道:“你遲到了,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