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納蘭家。
蕭雲剛跟王箏講完電話,站在前院當中,望着天上那一輪越來越圓的月亮,長嘆了一口氣。
馬上就要到正月十五元宵節了,本來是出門賞月、燃燈放焰、喜猜燈謎、共吃元宵的美好日子,可蕭雲的心情卻越來越沉重,可能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但旁人從他眉頭緊鎖的程度,還是可以輕易看出其中的煩悶的。當初答應納蘭錦玉幫他妹妹逃婚,他認爲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一件事了,電視電影都用爛了那個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的橋段:等結婚那天,大模大樣地出現在現場,跟新娘子說我愛你,跟我走吧,然後新娘子感動得屁滾尿流,撇下新郎官和一衆目瞪口呆的親人,奔向幸福生活。
但真到了這一天,蕭雲才明白,那些狗血情節演演電視劇還是能騙到點觀衆淚水的,可真要是拿到現實中去實施,那麼你不是250這麼簡單,而是250的平方。首先,你進入結婚現場就是一個難題,那麼多雙眼睛看着,你當其他人都是木乃伊啊?當然,你也可以喬裝混進去,但那已經失去了因從天而降而帶來的震撼感,先輸一着。其次,你並不知道新娘子此刻對你的態度,女人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她可以愛你愛得刻骨銘心,卻和另外一個人白頭偕老,所以,別以爲她愛你,就會嫁給你。當然,你也可以在之前就跟新娘子秉燭夜談促膝談心,新娘子也跟同出一氣了,那你爲啥不早早就逃出生天,何苦要等婚禮那天才大鬧天宮?最後,在婚禮現場,不論是新郎官,還是那些親朋好友,看到一個二百五或者二百五的平方冒冒然闖進來,要把新娘子帶走而無動於衷的,概率應該小過我國火箭發射失敗的概率,所以你很難全身而退。
鑑於以上三點,蕭雲發現他做的這個勾當,簡直異想天開。
好在,就目前的情況來看,第二點的情況是明確的,新娘子並不想嫁。
剛纔納蘭葬花跟他說懷孕的那個計劃時,他真的很震驚,但也是最好的一條辦法了。
不過,蕭雲還沒蠢到只用懷孕這個計劃就去威脅耿青瓷,因爲這個女人的心思太細膩了。
一個女人如果心思細膩,就像一條毒蛇擁有一條很長的信子,它探測到的地方比一般蛇更遠。
因此,必須得有後手,是什麼呢?
蕭雲使勁揉了揉眉心,然後掏出手機,翻到一個號碼,停留了好久,終究還是按了下去。
“還沒睡吧?”蕭雲按下去之後就後悔了,因爲現在已經快12點了,不知道她睡沒睡。
“沒呢。”對話那頭柔柔傳來皇甫輕眉的聲音,雖然她10點鐘的時候就已經進入夢鄉了。
呼,蕭雲鬆了一口氣,然後東拉西扯了一陣子,才轉入正題:“有件事,想找你商量一下。”
“嗯,說吧。”皇甫輕眉語氣清淡道,在這個男人面前,她永遠都有着最好的耐心。
蕭雲把他對破壞納蘭葬花婚禮的計劃說了一遍。
皇甫輕眉沉默了下來。
“輕眉?”幾分鐘後,蕭雲以爲她睡着了,柔聲喊了一句。
“嗯,我在。”皇甫輕眉輕聲開口。
“不知道我那個計劃成不成熟。”蕭雲撓撓頭道。
“還差一點。”皇甫輕眉輕聲道。
“差那點?”蕭雲皺眉道。
皇甫輕眉笑笑,輕聲一句:“一個裝睡的人,你是永遠也喚不醒他的,除非他自己願意醒來。”
蕭雲陷入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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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天陰沉沉的,既沒下雨,有無太陽,憋得人心裡難受。
納蘭家後院的園林是很美的,雖然面積不大,也就6、7個籃球場那麼大,但有山有水,雅趣精緻,宛如天庭龍宮,不是外面那些公園一般的亭臺樓榭可以比擬的,蕭雲剛來做客的第二天,就迷戀上了這。可是,這樣美輪美奐的後院也並非對所有人都有那麼大的吸引力,納蘭葬花從小就住在這兒,看都看膩了,所以她待在後院裡面很是無趣。
可現在,她卻安靜地坐在花園長廊下的圍欄上,兩條腿搭在外面,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蕩着,時不時揪一塊饅頭丟到小湖裡,肥大的錦鯉簇擁而來,在她的腳下擁擠爭奪着。可她沒有閒心去看這幅趣魚爭食圖,而是眼巴巴地看着老爺子的書房,因爲蕭雲在一個小時前,帶着謝小狐和納蘭小虎進去了,到現在還沒出來,她本來也想進去的,可納蘭盛世揮手就讓她出去了。
“他們在裡面說些什麼呢?”
納蘭葬花非常好奇,昨晚硬着頭皮跟蕭雲說了懷孕拒婚的計劃後,她就擔心了一個晚上。本來今天還想繼續跟蕭雲探討一下箇中細節的,結果一出門,就看見蕭雲帶着謝小狐和納蘭小虎往後院去,她趕緊跑上去,問怎麼回事,可無論是蕭雲,還是倆小孩都緘口不言,她憂慮更重了,是不是他要找老爺子幫忙呢?那他爲什麼要帶上倆小孩呢?哼,挨千刀的傢伙,又讓自己牽腸掛肚了!
在書房裡的蕭雲現在的確得讓人牽腸掛肚,因爲他對面的納蘭盛世滿面怒容,看起來很生氣。
“行了行了,都別哭了!煩死了!”納蘭盛世炸雷一樣吼着。
他左手邊那倆原本還在哭天搶地的小孩頓時收斂了哭聲,有一陣沒一陣地啜泣着,默默流淚。
納蘭盛世剛纔聽到謝小狐和納蘭小虎親口承認他們倆就是名流會的幕後大老闆,那個氣啊,當場就把那個用了多年的紫砂壺給砸了,渾身直哆嗦!這倆孩子,一個才15歲,一個才8歲,身份證還沒有資格領,小小年紀,竟然就開起了秦淮煙花館,這要傳出去,納蘭家和謝家的臉往哪擱?現在那些報紙和網絡最喜歡炒作這種富二代的負面新聞的,到時候還不得滑天下之大稽?!
“小虎,從今天起,你哪也不能去了,就呆在後院,太爺爺教你寫毛筆字。”納蘭盛世怒道。
“啊?!”納蘭小虎聽到這個噩耗,連假哭也不裝了,兩隻小眼睛投向了旁邊的蕭雲求助。
蕭雲卻很沒義氣,偏過頭,視若不見。
“啊什麼啊?你再不聽話,我送你去給大伯孃,讓你大伯孃親自管你。”納蘭盛世瞪着他。
納蘭小虎一聽立馬就慫了,耷拉着腦袋,而一旁的謝小狐雖然哭着,卻擠出幸災樂禍的笑容。
“小狐!”
謝小狐還沒偷樂幾秒,就聽到納蘭盛世那極威嚴的嗓音,不禁渾身一顫,遭了,大禍臨頭了。
“你雖然是謝家的人,但你現在在納蘭家做客,所以也得聽我的,回頭我再跟你太奶奶打聲招呼。從今天起,你哪也不能去了,跟着小虎就呆在後院,納蘭爺爺教你寫毛筆字。”納蘭盛世專斷獨權慣了,謝小狐雖然是謝家新樹起來的第三代標杆,可在這個曾經掌管數十萬解放軍的老軍閥面前,就是一個黃毛丫頭,該管也得管。
“啊?”謝小狐此刻的苦澀表情跟納蘭小虎的如出一轍,而納蘭小虎也不失時機地偷笑起來。
“小七,你忙你的去吧,我跟倆小孩開始練毛筆字了。”納蘭盛世揮揮手,讓蕭雲出去。
蕭雲唯恐走得慢,立即就腳底抹油溜了,惹得那倆掉進火海的小孩用無比怨恨的眼神瞪着他。
早知道就不上這混蛋的這艘賊船了,聲色犬馬是沒指望了,還要琴棋書畫,真是坑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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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葬花在花園等得快心煩氣躁了,忽然見到蕭雲慌不擇路逃出來,眼神一亮,趕緊迎上去。
“喂!你慌什麼?”納蘭葬花到了跟前,見他走幾步還不時回頭看看的緊張樣,很是納悶。
“啊,葬花,這麼巧?”蕭雲撓頭笑笑,他還真怕被那倆小妖孽出賣,連他也一併罰嘍。
“小狐跟小虎呢?”納蘭葬花很奇怪沒見到那倆活寶,還往書房那邊看了好幾眼。
“他們呀,嗨,你爺爺今天突然書性大發,要教他們寫字。”蕭雲很自然地撒了一個慌。
“這麼悶的事兒,那倆活寶會答應?”納蘭葬花狐疑地盯着他。
“不說這個,你媽在家吧?”蕭雲趕緊扯開話題。
“在吧。”納蘭葬花俏臉騰地紅了,顯然已猜到他即將要去跟她媽媽攤牌了,心裡忐忑不安。
“你真想好了?”蕭雲輕聲問道,靜靜望着這個靜若蘭花的女孩,等待着她的回答,畢竟她還是個黃家大閨女,這關係到她的聲譽以及清白。他現在也想明白了那晚她爲什麼會突然闖進他的房間,可他沒有一點被利用的刺痛感,反而有點內疚,有點敬意,還有點愛憐,因爲這儼然已經超越了愛情的道德底線,她是一位可以摸着天的公主,卻肯失身於他一個有婦之夫,這需要多大的勇氣?
你儂我儂,管你婚否,就可以上馬提槍?那是YY小說看多了。
“你真想好了?”納蘭葬花反問道,勇敢地迎上了他的黑亮眸子,畢竟他已經有家室了,這關係到他的聲譽以及清白。要真是把這個懷孕消息告訴了自己的媽媽,不知道會掀起怎樣的驚濤拍岸,儘管是假得離譜,媽媽可能會不屑一顧,但對於多疑如狐的她來說,她未必就會丟到一邊全然不理,查還是得查的,但……她應該會很恨自己,還有……他吧?萬一媽媽氣急了,把這消息告訴了他的妻子,那他的家還會安寧嗎?這本不關他的事,他真的願意爲自己犧牲這麼多嗎?
“想好了。”蕭雲淡淡微笑道。
納蘭葬花瞳孔微張,一股暖流緩緩流過心房,垂下頭,輕聲道:“我也想好了。”
兩人也不再糾結,就往耿青瓷的屋子走去。
“這樣,待會兒,我先進去跟你媽媽坦白,到最後你才進來確認。”蕭雲作了一番安排。
“我們不是要一塊進去嗎?”納蘭葬花皺着眉頭,她不想讓他一個人去承受媽媽的盛怒。
“如果我們一塊進去,她肯定會揪着你問長問短,她的問題要是過於刁鑽的話,我們沒有形成默契,馬腳反而會露得更快,而我先進去呢,她有什麼問題我一個人更容易搪塞過去,等她怒氣最盛的時候,你再進來點頭附和,從一個正常的母親角度出發,她不會再糾結於一些細節,我們就有很大機會矇混過關。”蕭雲安撫道。
納蘭葬花想辯駁一下,卻找不到什麼漏洞,只好輕聲道:“好吧,那你自己小心點。”
“成,我又不是沒見過你媽的手段,頭一次見面就被她晾在那不知所措了。”蕭雲笑着道。
納蘭葬花想起那天吃早餐,他站在那兒像個楞頭青似的,不禁莞爾,然後再次叮囑了他幾句。
蕭雲點點頭,然後深呼吸了一口,就義無反顧地走向了耿青瓷的房間。
納蘭葬花看着他孤寂而偉岸的背影,一股霧氣悄悄籠上了眸子,他是真的在乎自己啊。
耿青瓷正在房間坐着,CD機裡放着蔡琴的歌曲,歌聲低迴委婉,淳厚沉穩,她很享受。
蘭姨畢恭畢敬地站在旁邊,她家裡窮,沒念過什麼書,但也知道這音樂好聽,身體輕晃着。
“蘭姨。”耿青瓷忽然喊了一聲。
“哎。”蘭姨趕緊應道,在這家裡,她最畏懼的就是眼前這位聰明絕頂的夫人。
“剛纔你端茶進書房的時候,真聽到了倆小孩說他們是名流會的幕後大老闆?”耿青瓷問道。
“真的,是小虎說的,小狐小姐在老爺子面前倒顯得拘謹,不太敢說話。”蘭姨如實稟報。
“那個蕭雲有沒有說什麼?”耿青瓷低頭玩弄着指甲,對於這倆孩子的胡作非爲一點不驚訝。
“蕭公子一句話也沒說,就顧着坐在那喝茶,我都給他添了四次茶呢。”蘭姨輕聲道。
耿青瓷黛眉一皺,神情凝重了起來。
這個年輕人到底想幹什麼?他又知道了些什麼?示威?挖坑?還是一時興起?頭疼啊。
篤篤篤。
此時,一陣不大卻清晰的敲門聲,打斷了耿青瓷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