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在這個被儒家文化浸染了上千年的國度,等級觀念始終揮之不去,即便在現代社會,沒有了皇帝,沒有了大臣,沒有了所謂的封建朝代,但服從領導命令、官大一級壓死人、以長輩爲尊等傳統思想依然擁有廣大的市場。而在這些根深蒂固的傳統思想中,最爲重要的一個,就是忠誠,包括忠於國家,忠於民族,忠於家庭。
屈原、關羽、文天祥這些名字之所以能夠名垂千古,就是因爲忠誠,對國家、對君主忠誠。
在這個國度,你可以荒淫無度,可以殺人如麻,但絕不能以下犯上,那是要株連九族的。
向雞鳴完全沒想到,自己最疼愛的親生兒子竟然會拿起屠刀對自己下手,那種疼痛感如同火燒一般,在身體內不斷燎原。難道“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這句古話真的這麼靈驗嗎?其實,早在二十年前,他也曾經叛變過。當時,東北的天下還是屬於一個叫喬四的人,向雞鳴只不過是喬四身邊的一名貼身保鏢,默默無聞,地位低卑,死了也就是馬路邊的一個易拉罐,沒人會關心。
可有時候,命運是難以預測的。
由於喬四太過目中無人,平時在地方作威作福也就罷了,可有一次竟然得罪了來黑龍江視察的國家領導,那就自取滅亡了。其實也沒多大事兒,就是開着他那輛大奔,毫不避諱地超越了國家領導的車隊,然後就被國家盯上了,沒多久便如檣櫓般灰飛煙滅。本來,東北這一片都是喬四鐵打的營盤,從上到下的關係都是盤根錯節的,根本無縫可尋,想要調查取證無疑是難過上青天,可奉諭旨前來查處喬四一案的國安局人員一落地就一馬平川,輕而易舉地就掌握了喬四所有的犯罪證據,很快就結案陳詞,喬四也被武警的一顆子彈結束了傳奇的一生。而誰也不知道,當初將喬四犯罪證據一字不漏放在國安局人員面前的人,正是當時一個很不起眼的小保鏢、現在可以一手遮天的東北王,向雞鳴。
憑藉着過人的膽識和鐵血的手腕,再加上陶黑石的推波助瀾,向雞鳴很快就掌控了全東北。
從此,白山黑水堂這個家喻戶曉的社團開始風生水起,一直髮展到了今天五萬多人的規模。
“他帶了多少人?”向雞鳴再傷心欲絕,在這個時刻也要表現得鎮定自若,不然就亂套了。
“不清楚,但是小少爺在瀋陽的心腹嫡系大概有300多人。”其中一個沒受槍傷的手下答道。
向雞鳴閉起眼睛,又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五分鐘後,才睜眼道:“今晚有多少客人?”
“一百多個,基本上都是企業的老總們,政府領導不多。”一旁熟知情況的沈暢趕緊彙報道。
“派人把他們都安置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讓人守着,必須確保他們的安全。”向雞鳴輕聲道。
“好。”沈暢跑着就出去了,畢竟白山黑水堂怎麼鬧內訌,也不能背上殺害政要商賈的罪名。
“向午,你起來吧。”向雞鳴瞥了一眼一直跪在地上紋絲不動的向午,融進了父親的柔情。
“是。”向午直到這時才踉蹌着站起來,兩隻腿早麻了,膝蓋處傳來陣陣鑽心的痛。
“現在雪中炭裡頭還有多少人可以用?”向雞鳴背起手詢問道,從前年開始,他就不怎麼過問組織裡的事兒了,把一應大小事務都交給了這兩兄弟,向午負責遼寧,向晚負責吉林跟黑龍江,也正是因爲這樣的利益分配,才讓向晚覺得向雞鳴偏向自己的哥哥,因爲遼寧纔是白山黑水堂的核心地盤。
“不到50人。”向午如實道,因爲這裡經常有很多重要人物出沒,肯定不能屯太多人馬。
“我覺得這次向晚是傾巢而出了,你需要多長時間,才能調動底下的人?”向雞鳴沉聲道。
“10分鐘之內,應該能有500人能趕過來。”向午掏出手機,已經撥了一個號碼,但沒去聽。
“我給你八分鐘的時間,我要聽到外面有槍聲響起。”當年運籌帷幄的向雞鳴好像又回來了。
“我盡力!”向午凝重道,連忙走到一邊通過手機開始調兵遣將,眉頭就一直沒舒展開。
向雞鳴也拿出手機,給省公安廳的一個副廳長掛了個電話,這個點,副廳長早睡下了,朦朦朧朧間聽到電話響了,本來很生氣的,可一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音,態度立即軟了下來,向雞鳴也沒跟他寒暄太久,簡明扼要地講了一下今晚可能掀起的腥風血雨以及公安廳需要配合的事情,副廳長神色陰沉,不停地在點頭,三分鐘之後,才掛了電話。
這時,向雞鳴纔看向蕭雲,扯起一個笑容,輕聲道:“不好意思,蕭公子,讓你看笑話了。”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向晚可能就是一時腦充血,他本意應該也不想這樣的。”蕭雲輕笑道。
“我太瞭解我那個兔崽子了,一根筋,他要是認定的事兒,天王老子都敢得罪。都怪我,平時太寵他了,無論要星星要月亮都想方設法給他弄到手,結果呢?養出了這麼一個大逆不道的忤逆子,家門不幸啊,列祖列宗如果在天有靈,一定會把我向雞鳴罵個狗血淋頭的。”向雞鳴嘆息道。
“父子哪有隔夜仇?教訓他一下就得了。”蕭雲好意提醒道。
“就看他造化吧,他要是執迷不悟,我就算想網開一面,也擱不下這張老臉了。”向雞鳴道。
蕭雲沉默不語。
向雞鳴慢慢走到窗邊,身板好像傴僂了一些,如果不是有外人在,他可能都會老淚縱橫。
——————
雪中炭門口對面的一條街,一盞路燈無力地散着光芒,一輛別克商務車就停在它腳底下。
“少爺,咱真的幹嗎?”一個在頸部紋着蟒蛇的青年坐在車子的副駕駛,有些膽怯地問道。
坐在後排的向晚擡起頭,透過玻璃凝望着熟悉的雪中炭,沉默半晌,忽然開口道:“幾點了?”
“快三點了。”蟒蛇青年低頭看了一下手錶,他本名叫趙大牛,可大傢伙都喜歡喊他老牛。
“原來快寅時了,寅通虎,傳說老虎在此時是最猛的,而我正好屬虎啊。”向晚自言自語道。
老牛雖然沒讀過啥書,但也聽懂了少爺這句話,嚥了咽口水,肅穆道:“兄弟們都準備好了。”
向晚似乎在那間辦公室的窗前看到了一個人影,瞳孔突然擴張了一下,整個人都微微顫抖着。
“少爺?”由於車裡光線太暗,老牛並沒有發現自己少爺此時的狀態,見他不回話,喊了句。
“嗯。”向晚趕緊收回視線,深深呼吸了一口,然後眼神現出了猙獰,冷聲道,“動手!”
老牛不再猶豫,果斷而堅決地打開車門跳下車,很瀟灑地從身後抽出一支槍來,邊裝消聲器,邊招呼隱藏在四周的弟兄,一個個馬仔如同幽靈一般,從黑暗處走出來,彙集到一起,最後一共彙集了有296個人,臉上無意不帶着殺伐氣,與此時蕭殺的寒冬天氣很相似,場面嚇人。來了,這個歷史的時刻終於要來了!以前總在電影、電視劇裡面見到有造反的,現在終於輪到自己了,這幫如狼似虎的傢伙沒有半分的恐懼,還都寫滿了興奮,拿槍的也好,拿刀的也罷,都覺着自己手裡的就是地獄的一道招魂令。
暴風雨要來了。
總有些天真的傢伙以爲穿了件雨衣,就能不被雨水溼着。
向晚這批心腹就是如此。
也不知是爲了掩人耳目,還是給自己壯膽,他們統一蒙起了頭,氣勢洶涌地殺進了雪中炭。
在車上靜觀其變的向晚心跳得仍然很快,雖然剛纔只是與在辦公室窗邊的那個人影匆匆一瞥,但還是令他驚慌失措陣腳大亂,哎,看來只要自己的父親在一天,他就只能永遠生存在那個高大的身影之下,他不甘,既然父親不肯扶持自己成爲東北王,那這個位置就靠自己去搶回來。
他太瞭解雪中炭的佈防了,而他也堅信,憑藉着這296個人,一定可以輕鬆擊潰雪中炭的。
果不其然。
叛軍幾乎沒遇到什麼像樣的抵抗,就進入了院子裡頭,天很冷,院子裡的泥土幾乎凍住了。
叛軍的領頭老牛作了幾個手勢,將兵力分成了三股,左右兩翼分別向左右兩幢大樓攻去,他自己親自率領一百人主攻院子盡頭的主樓。乘着夜色,這隊人馬藉着院子裡假山綠樹的掩蔽,緩緩前行,而在主樓上防禦的守軍似乎察覺到了院子裡有動靜,倚着掩體不斷射來噬血子彈。
老牛趕緊讓人伏低掩護,他也躲在一塊巨石後頭,深呼吸一下,然後小心地探出頭想查看情況,接着,數發密集子彈又將他逼回巨石之下。可蹲下去的老牛嘴角已經輕輕揚起,因爲幾秒鐘的光景,已足以讓他看清敵方的所在,那羣傻冒竟然都躲在主樓門前那幾輛車子那兒,天助我也!
“你們幾個原地開槍掩護,你們幾個到右邊去,你們幾個往前邊走。”老牛沉着地調兵遣將。
底下的人馬立即按命令行事,院子響起一片沙沙唧唧的聲音,守軍立即朝着聲源地一頓猛攻。
老牛不停地在做着深呼吸,心底倒數着,然後沒有任何的猶豫,趁着敵方在分散火力攻擊各個方向的機會,毅然決然地從巨石下衝了出來,靈巧地翻轉着身子以避開子彈,槍口準確地瞄準了敵方躲着的汽車油箱,果斷扣動扳機,接着,慢動作的鏡頭般,銀色的子彈射出,在空中劃過美麗的直線射入油箱。
砰!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隨着妖豔的火花一塊竄出,敵方的人慘叫着,身上着了火在地上不停打滾。
老牛微笑地看着敵方在地上掙扎,火光映得那張臉很邪惡,隨即集合自己的弟兄,繼續前進!
可惜,他們沒有機會接近主樓了,因爲在他們後頭,無數支槍宣泄出潮涌般的煙霧和火焰,飛矢而來的子彈嘶嘶作響,沒來得及尋找掩體的叛軍像多米諾骨牌一樣紛紛倒下,血流成河,哀嚎聲撕心裂肺。對方的援軍像天兵神將一樣,竟然橫空而降,這纔不到五分鐘啊,真讓人懷疑他們早就在周圍埋伏好了。而直到此時,叛軍們終於發現,自己並不是小少爺口中的無敵軍隊,在絕對實力面前,自己很快就潰不成軍了,彷彿一介文弱書生,毫無還手之力。
老牛蜷縮在一棵大樹下,親眼看着自己弟兄投向死亡的懷抱,再沒有比這幅情景更可怕的了。
他崩潰了,打心底的崩潰!
——————
京沈高速上,有一輛奧迪Q7從瀋陽開出來後,就不斷飛馳,似乎一刻也不想停留在東北。
“隨筆姐,咱爲啥走得這麼急?向晚都快要篡位成功了!”坐在後排的蘇黃曆百思不解道。
“再不走,恐怕這輩子你也走不了了。”坐在他旁邊的遲隨筆倒是很鎮定,靜靜望着窗外。
“爲啥?”蘇黃曆更加迷糊了。
“因爲,這是個圈套。”遲隨筆輕輕嘆了一口氣。
“啥?”蘇黃曆瞪大了雙眼。
“剛纔我聽到蕭雲也在雪中炭,就知道,我們已經落入了他布好的圈套中。”遲隨筆無力道。
“那你爲什麼不第一時間通知向晚?”蘇黃曆染上了一層哀意。
“如果我通知了他,你覺得我們還有時間逃出瀋陽嗎?”遲隨筆淡淡道,挽了挽臉側的散發。
“早知道是這樣,就不應該讓向晚去冒這個風險!”蘇黃曆一臉愁容。
“‘危機’二字,一個意味着危險,另外一個意味着機會,爲啥不搏?”遲隨筆不動聲色道。
“可是向晚就要死了啊!”蘇黃曆臉色越來越陰沉,有點兔死狐悲的味道。
“人生是不可理喻的,什麼是因,什麼是果,難以說清。無論誰都無法逃脫命運的手掌,人人都是命運手掌中的一粒灰塵而已。但至少有一點,人總應該有慾望之心,沒有慾望,只能說麻木不仁。男人都想鯉魚躍龍門,女人都想飛上枝頭變鳳凰,所以纔會有朝代更迭,所以纔會有興衰成敗。”遲隨筆吐剛茹柔道。
蘇黃曆沒有與各色女人鬥智鬥勇的豐富經驗,聽到一個大美人說這麼多話,一時有點蒙。
遲隨筆回頭,望向瀋陽的方向,喃喃自語道:“人就活這麼一次,何不飛揚跋扈點呢?”
(因前段時間遇到小瓶頸,請原諒,本星期開始全面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