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洞察人心,美人傾心

一艘畫舫,駛過如鏡湖面,會漾起層層漣漪,可最終還是會歸於沉寂。

鼎湖會館二層就像那歸於平靜的湖面,沒有波瀾,沒有紋路,衆人觥籌交錯。

這座坐落在鼎湖畔的會館隱藏於鬱郁竹林中,在外人眼裡,仍是和此時的夜色一樣,神秘,幽森。

裡面的人,也是如此。

鋼琴舞曲已經前赴後繼換了好幾回,可南京春秋集團掌門人長孫能臣還是沒有要歌舞昇平的意思,這讓不少春心暗許的女士微感失望。他身材修長,舉止高雅,跳起舞來應該十分優美瀟灑,而事實也的確如此,在場的人都知道,他的舞姿就像一樽上古青花瓷,讓人越賞越覺得妙不可言。

這位淡雅如蘭花般的中年男人仍是靜靜地站在那株千年古木旁,長眉緊鎖,不顯山不露水,手裡輕輕轉着盛有半杯紅酒的水晶杯,望着酒杯中心的那一個小小漩渦怔怔出神。那個紅酒漩渦彷彿有什麼神乎其神的特殊魔力,把他整個人的魂魄都勾住了。

他旁邊站着一個長得不算威風凜凜但絕對雍容華貴的中年男人,心慈面善,像一尊有求必應的佛像,眼睛不大卻炯炯有神,一身看不出牌子的高檔西服,讓他即便是大腹便便,也沒有過多的粗枝大葉一覽無遺,左手的無名指上戴着一隻古玉戒指,色澤青潤,瑩和光潔,看不出是哪個朝代的出土文物。

他見長孫能臣這副如癡如醉的模樣,大惑不解,開口問道:“能臣,有事?”

長孫能臣沒有擡頭,仍是望着那個漩渦,輕聲道:“你覺得那個年輕人怎麼樣?”

中年男人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愣,問道:“哪個?”

長孫能臣停止了手中的晃動,任由紅酒漩渦繼續旋轉,輕聲道:“剛走那個。”

中年男人心頭一顫,視線不自覺也轉向了長孫能臣手裡的那杯酒,輕聲道:“我不喜歡。”

長孫能臣好奇問道:“原因?”

中年男人靜思默想,一會兒,輕聲道:“八個字。”

長孫能臣揚了揚臥蠶眉,有點春暖花開的味道,輕聲道:“說說。”

中年男人緩緩道出心聲:“譁衆取寵,華而不實。”

長孫能臣凝望着漸漸慢下來的紅酒漩渦,輕聲道:“我在聽。”

中年男人輕輕轉着無名指上的那枚古玉戒指,這是他的習慣動作,每次在深思熟慮時,都會這樣做,輕聲道:“相比於同齡人,他的城府算是可以的了,不至於淺到是個人都能看透,也不至於陰深到讓我們這些過來人反感,但還是顯得過於稚嫩,考慮問題不夠細,不夠周全。爲什麼這樣說?在這種場合,酒量再好,也不應該以白酒來招搖過市,更何況是令人咂舌的三十杯?在那些女人眼中,可能會覺得他是孤膽英雄,在我看來,頭腦簡單的狗熊一個。他這樣做,非但沒有能夠真正將事情化爲烏有,相反,雪上加霜,讓挑釁的人愈加恨之入骨,不要說是邱式應暗藏這幫眼高手低作惡多端的二世祖了,換作是我年少輕狂的時候,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衝上去就拳打腳踢了,別看今天南宮青城替他解了圍,但我猜想,從此以後,狗尾續貂的禍事可能會接踵而來,這是他譁衆取寵的地方。”

長孫能臣輕聲道:“繼續。”

中年男人換了一個方向轉悠那枚古玉戒指,輕聲道:“喝酒的方式有很多,成百上千種,他這種喝法,是我第二次見,第一次是作爲商務採購團成員之一,跟隨zhōngyāng領導到法國參加120週年國慶,在晚宴的時候,見過舉世公認的酒王莫泊桑表演過,驚豔全場。銀龍騰雲,確實華麗無比,女人是一種感性遠勝理性的動物,當然會被迷得神魂顛倒,然而,這恰恰就是他犯的一個大忌,有點愣頭青的顧此失彼。,這是捧人的舞臺,也是毀人的舞臺,只有駕馭能力出衆的人,才能站到最後,你知道的,一個男人,要是在女人面前很受寵,通常都會在男人面前很受氣。拿我來說,我心裡就極度不平衡,推己及人,我相信,沒幾個男人,尤其是這裡的男人,願意見到其他男人被女人衆星拱月般推崇的,這就是他華而不實的地方。”

長孫能臣靜靜聽完,終於擡頭望了中年男人一眼,輕笑不語。

中年男人皺了皺眉,問道:“難道他不是?”

長孫能臣微微一笑,水晶杯的漩渦適時停止,酒面平靜無紋,搖頭道:“不是。”

中年男人露出了一絲不可置信的神色,問道:“那他剛纔爲什麼要那樣做?”

長孫能臣輕聲道:“八個字。”

中年男人神情凝重,問道:“哪八個字?”

長孫能臣深邃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異色,霎時桃紅柳綠,緩緩道:“順勢而爲,暗度陳倉。”

中年男人低頭苦思冥想,片刻,毫無斬獲,只好放棄道:“我沒看出來。”

長孫能臣重新晃起了酒杯,動作緩慢而優雅,像江心微微顫漾的一彎水明月,歸於平靜的紅酒又開始形成一層層的漩渦,由淺入深,輕聲道:“一粒沙子能達到大海,不是因爲它輕盈,也不是因爲它執着,只是因爲它肯順水而行罷了。高俅把豹子頭林沖整得心如死灰,絕不僅僅是因爲高衙內看中了他那個美娘子這麼簡單,更重要的是,林沖不懂順勢而爲。高太尉掌控八十萬禁軍,林豹子身爲教頭,卻整天一副嚴肅清高的做派,始終與領導若即若離,怎能不徹底寒了領導的心,怎能不拿他殺雞儆猴?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啊。”

中年男人點點頭,感嘆道:“確實,不巴結權傾朝野的太尉,任你冠絕蒼宇又如何?”

長孫能臣伸出三根手指,微笑道:“所以,三十杯酒,乃順勢而爲。”

中年男人也笑了笑,輕聲道:“那暗度陳倉呢?”

長孫能臣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停止了旋轉晃動的動作,舉起手中的那杯紅酒,至齊眉處,凝視着那個沒有半刻停留的漩渦,靜逸得像只孤雲野鶴,良久,他才肯開金口,輕聲道:“看見這杯zhōngyāng的那個漩渦了嗎?像桃花般層層綻放,美,太美了。”

中年男人皺皺眉頭,問道:“這跟那個年輕人有關係?”

長孫能臣輕輕一笑,確實如白玉蘭花般的儒雅,把手從高處放下,又重新將酒杯晃動起來,輕聲道:“《荀子?勸學》裡面有一句:君子生非異也,善假於物也。這話是說,君子的本性跟一般人沒什麼不同,只是君子善於藉助外物罷了。銀龍騰雲,就是那個年輕人暗度陳倉之計。”

中年男人一怔,問道:“怎麼說?”

長孫能臣似乎看穿了全部內幕,比劃出兩根手指,輕聲道:“銀龍騰雲,他這樣做,有兩層含義。”

“哪兩層?”中年男人眸子明亮起來,迫不及待問道。他對那個年輕人的興致是越來越濃,能讓長孫能臣這麼細緻觀察且這麼詳細分析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恐怕還湊不夠五根手指。他現在已經開始爲自己剛剛那番膚淺偏見的言論而後悔莫及了,懊惱自己怎麼就領悟不到這些細枝末節呢?不過他也很快釋然,原因很簡單,因爲他不是長孫能臣。

長孫能臣繼續分析道:“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魔術師表演時,爲什麼要請幾個性感女郎相助?”

中年男人想了想,回答道:“爲了吸引觀衆的眼球。”

“一語中的。”長孫能臣輕打了一個響指,繼而道,“那個年輕人對掩飾的竅門,可以說了如指掌,他之所以選擇用這種華麗到近乎浮誇的方式手法來喝那三十杯酒,就是爲了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只專注於他的動作上,而忽略了一些更爲重要的東西。”

中年男人細細回想着剛纔的種種畫面,沉默了半晌,還是沒想到,問道:“那東西是什麼?”

長孫能臣笑了笑,忽然問了一句:“見過黃果樹瀑布嗎?”

中年男人如墮五里霧中,更是陷入了陷入迷離恍惚的境地,只能是懵然點頭。

“氣勢磅礴的黃果樹瀑布自斷谷傾瀉而下,碰到潭面的嶙峋怪石後,就會變成無形的水霧,飄灑四方,非常壯觀。”長孫能臣引而不發地說道,今晚確實是個妙不可言的夜晚,要知道,他是個少言寡語的人,平常很少會講一大通不着邊際的話語,從來都是開門見山直奔主題,哪像現在這樣,講一件事情,就拐了九曲十八彎。

中年男人轉着古玉戒指,揣摩着他這句話背後的意思,倏然眸子睜大,脫口而出:“那東西是酒”

長孫能臣微笑點頭,多年感情深厚的摯友,果然是心有靈犀默契十足,緩緩道:“那個年輕人並不是簡單地表演銀龍騰雲這個絕技,他將杯中的酒疾速地旋轉起來,等速度大到一定階段,白酒碰到杯壁後,就會變成無形的水霧,但由於酒本身的量就不多,所以很難用肉眼觀察得到,再加上那時候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喝酒的絢麗方式上,因此誰也沒發現杯中的酒正一點點地減少。”

中年男人恍然大悟,輕輕道:“所以,他纔會選擇白酒,而不是紅酒。”

長孫能臣輕笑道:“紅酒太明顯了,很容易被發現。”

中年男人輕聲道:“這麼說,他沒喝夠三十杯?”

長孫能臣點點頭,心裡約莫計算了一下,微笑道:“大概,只喝了十杯吧。”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中年男人開懷大笑了幾聲,如大江的浪濤拍岸,捲起千堆雪,輕聲道,“能臣,經你這麼一說,我覺得那個年輕人非常有趣。我原以爲他是隻愛出風頭的狗熊,卻沒想到他是一條深藏不露的狐狸,把所有人都給忽悠了,高明,的確高明。不過,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過獵人的眼睛,我估計他死也想不到竟然會有人看出他的小手段吧。”

言畢,中年男人又忍不住笑了幾聲,吸引了不遠處正在聊着私密的幾個嫵媚女人的目光,她們飄過來的眼神中透着無端的曖昧與柔情,像沙灘上徐徐吹來的鹹淡海風,讓人陶醉,尤其是望向長孫能臣時,更是不加絲毫掩飾的挑逗。若是換作別人,早被這幾個女人火辣辣的眼神勾去了三魂六魄,可是這兩個極品男人卻好像開國元勳正在共商國是一般,完全沉浸在他們自己的世界中,已經忘乎所以了,連正眼都沒給她們一個,讓美人好生失望。

長孫能臣把杯裡的紅酒仰頭而盡,回味了下,忽然開口道:“他想到了。”

中年男人思維停頓了下,笑容僵在臉上,似是沒有反應過來,片刻才問道:“他想到了?”

長孫能臣輕聲道:“嗯,他想到了。他這麼做,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希望有人看出他的小手段。”

中年男人更是迷惑不解,皺眉問道:“他希望誰看到?”

長孫能臣搖搖頭,終於有他看不懂的地方,輕聲道:“這是一個旁人解不開的謎團,只有他自己清楚。”

中年男人心中的震撼久久未能散去,想了想,又問道:“你怎麼知道他想讓人看出他的破綻?”

長孫能臣輕聲道:“你應該記得,他在喝酒之前,吟了幾句詩:‘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很突兀,沒有任何的上下文聯繫,我覺得他是在故意念給某人聽的,但這個人具體是誰,我就不清楚了。”

中年男人浮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輕聲道:“我現在非常想認識那個年輕人。”

長孫能臣笑了笑,揶揄道:“你對他不是沒好感嗎?”

中年男人並不介懷,笑得像佛祖顯靈,輕聲道:“水總是會幹,人總是會變的。”

長孫能臣打趣道:“你這變,也夠快的,連最嬗變的女人也會自愧不如。”

中年男人哂笑了幾聲,繼而嘆息道:“不過他這一走,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見得到他了。”

長孫能臣問道:“見他幹嗎?”

中年男人不假思索道:“跟他做朋友,你是知道的,我最喜歡有趣的朋友。”

長孫能臣輕笑一聲,輕聲道:“他可真厲害,連南宮青城這樣出類拔萃高不可攀的人物,都肯當衆承認他是朋友,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現在倒好,連你這個食古不化難以相處的老古董也想跟他做朋友,看來,他註定要成爲今晚的頭號主角了。”

中年男人厚顏無恥笑着,嘆聲道:“可惜走了,不然,能認識這麼一位有趣的朋友,豈非一件幸事?”

長孫能臣含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輕笑道:“不用唉聲嘆氣的,你很快就會見到他。”

中年男人揚了揚眉毛,顯然來了興趣,問道:“哦?什麼時候?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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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能臣搖搖頭,微笑道:“待會兒,待會兒你就可以見到他了。”

中年男人大吃一驚,問道:“他還會回來?”

長孫能臣笑着道:“你要跟我打賭嗎?”

中年男人擺擺手,輕笑道:“我還沒蠢到懷疑你的份上,我只是好奇爲什麼他會回來。”

長孫能臣舉目望向了窗外,屋內燈火輝煌,屋外卻只有黑夜,濃稠如墨的黑夜,能夠將一切,無論是美好還是骯髒的事物都掩蓋起來,他靜靜看了好久,忽然露出一個微笑,輕聲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場鬧劇,本來就是他設計好的,他怎麼會不回來?”

中年男人聞言一驚,頓時靈魂出竅愣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語。

如果蕭雲聽到長孫能臣這番分析,一定會將他視爲推心置腹的知己。

可惜他沒有聽到。

或者說,他根本不會去注意聽。

因爲此刻,他的整個世界只被一個人所佔據着。

懷裡的美人。

她睡得很安詳,如同一塊靜臥於軟墊上的藍田美玉。

蕭雲邊走,邊輕哼起那首不知名的小調,融在夜色中,蒼涼,蕭瑟,如寒冬。

他走得很慢,卻很穩,像穿梭於青山叢林中的老樵夫,步履駕輕就熟,且輕鬆自如。

夜,尤其是雨夜,總是這樣悽美,漫漫黑暗,掩飾着噬人的空虛。

漆黑的蒼穹一眼望不到邊,無月,無星,這樣的夜晚,最容易讓人迷失。

蕭雲輕抱着沉醉不知歸路的蘇楠,穿過竹林小道,走出會館大門,行在沿湖小徑。

周圍很靜,只有一片低鳴蛙聲從密密草叢裡傳出,更襯托出雨夜的孤清。

夜雨已經停止。

天空偶爾飄落幾滴殘雨,輕柔地落在鼎湖中,激不起半點漣漪,卻擊碎了湖面倒映的霓虹燈光。

在湖邊深處的一棵柳樹旁,荒無人煙,蕭雲停下了腳步,低頭靜靜凝望着蘇楠那張美得接近千年狐妖的臉龐,嘴角輕輕揚起一個醉人的弧度。懷裡的美人雙眸依舊緊閉着,可早已不像伊始那般地平靜了,長長的睫毛竟微微亂顫着,像一隻舉翅欲飛的蝴蝶,連呼吸也漸漸侷促而起。

忽然,一直醉醺不醒的蘇楠驀地睜開眼睛,恨恨地瞪着蕭雲,嗔道:“看夠了沒?”

蕭雲微笑道:“我說過了,怎麼看,也看不夠的。”

蘇楠伸出玉手,遮那雙壞壞的漆黑眸子,忍不卓罵一聲:“流氓。”

蕭雲輕笑不語,任由她的手捂着自己的眼睛,感受着那的質感。

夜涼如水,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站在柳樹下,極有默契地沉默着,誰也不願出聲打破此刻靜謐的氣氛,彼此沒有任何眼神或者言語上的交流,只有微弱的呼吸聲和輕快的心跳聲,揉和着纖細柳條在夜風中輕舞的聲音,那樣的協調,那樣的平淡,平淡到動人心魄。

不知過了多久,蘇楠輕聲道:“放我下來吧,這樣抱着,你會累的。”

蕭雲沒有回答,也沒有任何要放下的意思,手不釋卷。

並不是他不覺得累,只是因爲他想多抱一下,美人那溫潤如玉的嬌軀讓他心顫。

畢竟,在這個世界上,美人在懷卻坐而不亂的,只有柳下惠一人。

半天不見蕭雲有動靜,蘇楠覺得奇怪,便將手從他眼睛處移開,赫然發現那雙漆黑深邃的眸子正凝視着她,柔情萬千,清亮中透着愛慕。就在一剎那,她那顆沉寂許久的玲瓏心倏地融化了,完完全全徹徹底底融化了,與前晚在屋頂上緊緊一抱時的心理不同,此刻,她不再有半點遲疑,半點多慮,漾出女人無限的情思,腦中卻只有一個想法,我只屬於他。

蘇楠享受着他那深情的目光,皺起鼻子,低聲道:“傻瓜,你不累,我也累了,快放我下來。”

蕭雲笑了笑,不再逗她,順從地把她放下,然後轉身,負手望向了湖zhōngyāng。蘇楠站在他旁邊,安靜如斯,再沒有任何一絲爛醉如泥的痕跡,雙手輕輕環抱在胸前,晚風徐來,撩起了她烏黑柔順的髮梢,吹起了她華麗禮服的裙角,遠望去,如同一位下凡的仙女,美到極致。

忽而,一隻黑影從湖面上空掠過,轉瞬消失在黑夜中,如同鬼魅一般。

雄雕,又是那隻不知從哪裡來也不知到何處去的雄雕,帝王般的英姿,讓人充滿敬畏之意。

蕭雲舉目望向雄雕消失的方向,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思考着什麼棘手事情。

剛纔,那隻雄雕突然滑翔而過時,蘇楠只擡頭望了一眼,沒有訝異,沒有驚呼,然後就收回視線,重新靜靜望着她身邊的這個年輕人,秋水眸子在黑暗中顯得特別明亮。現在,似乎無論什麼東西飛過,哪怕是外星飛碟,她也會熟視無睹,因爲在她的眼睛裡,只裝下了身邊這個偉岸卻孤寂的身影。

不知爲何,她感覺這個年輕人就如同那隻雄雕一樣,雖然高高在上,卻孑然一身。

那份無法飲盡的孤獨,那份無法道盡的落寞,就像地上的影子,無法擺脫,寸步不離,亦步亦趨。

蕭雲又哼起了那首不知名的小調,那首蒼涼如西風古道的小調。

其實,就在雄雕消失的那一刻,這小調便響了起來。

蘇楠的女兒心被這淒涼的歌聲輕輕割着,絲絲寸寸,寸寸縷縷,不知不覺中,眼眶便漸漸溼潤了,那種感覺,就像面對着廣袤無垠的田野,找不到出路,找不到目標,找不到方向,她拭了拭奪眶而出的晶瑩淚水,忍不住問道:“七,這首小調,我聽你哼過很多次了,卻始終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你能告訴我嗎?”

WWW⊕тTk an⊕¢O 歌聲忽然停頓,蕭雲的目光也從遙不可及的遠方收了回來,凝注着她,輕聲問道:“你真想知道?”

蘇楠捋了下被夜風吹亂的青絲,輕聲道:“真的。”

蕭雲輕聲問道:“爲什麼?”

蘇楠擡頭,望着他漆黑明亮的眸子,神情堅定,鼓起勇氣道:“因爲,我想走進你的心。”

蕭雲怔住,沉默良久,輕聲道:“你得三思而後行,你進去之後,就很難出來了。”

蘇楠微微一笑,毋庸置疑道:“只要你不趕,我就不會出來。”

蕭雲笑了,笑容如清晨噴薄而出的那輪朝陽,壞笑道:“誰趕誰是傻子。”

蘇楠白了他一眼,輕聲道:“那快說吧。”

蕭雲淡淡道:“這是一首蒙古語的歌曲,是我小時候在杏花村時,跟村裡面的老人學會的。”

蘇楠幡然醒悟,輕聲道:“怪不得我聽不懂,原來是蒙古語,那歌詞是什麼意思?”

蕭雲仰望着漆黑無邊的蒼穹,就像母親問他時所做的一樣:輕聲唱起這首小曲的漢語歌詞,

“長空昊昊,雪山巍巍。雄雕振翅,遠走高飛。風霜雨露,東西南北。孤獨一生,心中無誰。”

曲調悲涼。

沒有“少年不知愁滋味,爲賦新詞強說愁”的自負,也沒有“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花”的自欺。那種滄桑,那種落寞,根本不是一個未經世事年少無知的年輕人所能裝出來的,那已經是深深熔鑄在蕭雲的骨子裡了,就像荊軻的劍,關羽的刀,伯樂的馬,李廣的箭,陸羽的茶,杜康的酒,是自然而然的事物。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一個人如果不是親身經歷過一些事情,怎麼能體會出其中的甜酸苦辣呢?

正如一個人如果沒有真正醉過,是無法知曉醉了之後的玄妙。

就算最出色的演員,也無法演繹出其中的神韻。

因爲醉酒,本身就是一件無法與旁人分享的趣事,只能獨樂樂,不可衆樂樂。

蘇楠凝望着那個孤寂寥落的身影,欲語,淚先流。

夜風輕柔,像是情人間的耳鬢私語,吹皺了平靜的湖面,燈光搖曳,水波漫興。

那纖細柳條又在空中輕輕蕩起,沾在其上的晶瑩水珠被一一甩落於湖面,轉瞬融入了清涼的湖水中。

昏黃路燈下,兩個身影,慢慢地摟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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