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得美人歸。
這是千百年來華國男人們亙古不變的追求,“衣帶漸寬終不悔,爲伊消得人憔悴”就是最好例證。
可蕭雲不這麼想,對他來說,懷裡的吳大美人就是一隻不敢觸碰的燙手山芋,越早劃清界線越好。
吳醉音的閨房大得離譜,單單那個衣物間就有30平米,裡面整齊擺放着琳琅滿目的名牌產品,從帽子、衣裳、圍巾、高跟鞋,到配套的項鍊、手錶、吊墜、腰帶,甚至是墨鏡,全都是讓無數男人爲之頭疼、讓無數女人爲之瘋狂的奢侈品。而她閨房揮金如土的裝潢也令人目眩,臨窗處還有一個溫水池,可一邊放鬆身心,一邊飽覽山水風景,當然,最令蕭雲舌橋不下的,就是那張大得不像樣的大圓牀,起碼可以同時容得下五個人就寢。
難道她睡覺不安分,老掉牀,所以才整張這麼浮誇的大牀?蕭雲在心裡頭琢磨着,很八婆。
“你把她放在牀上就成。”段笛走到牀邊,掀開被子,指揮着正心不在焉地四處打量的蕭雲。
“這麼大一間房子,就你老闆一個人住?”蕭雲放下沉醉不知歸路的吳醉音,好奇問了一句。
“今晚有你在,就不是了。”段笛冷冷回了一句,沒有擡頭,只顧彎下腰去幫吳醉音脫鞋子。
“……”蕭雲啞口無言,只好尷尬地摸着鼻子,視線繼續漫無目的地遊走,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下,他習慣了去觀察,去熟悉,去了解,因此,他可以輕而易舉地發現旁人極易忽略卻又舉足輕重的細節,譬如說現在,掛在梳妝櫃旁邊的那幅油畫,平平無奇,無論從色彩、構圖、線條哪個方面來說,都稱不上登堂入室的大作,充其量只是初學者水平,但也不能過於求全責備,畢竟除去糟粕外,還是有一些值得稱道的點睛之筆的,如那個作爲油畫中心人物的女孩,梳着兩條大辮子,一抹微笑傾城,很傳神,身後的那片一望無際的油菜花,更是把她烘雲托月得相當美麗。
很多人乍看過去,都會讚歎美人勝畫,可蕭雲卻根本無動於衷,因爲他的視線只停留在一個地方。
她的眼睛。
那個梳着大辮子姑娘的黑眼珠顯得很空洞,沒有焦點,似乎意味着她看不見眼前的這個世界。
“這幅畫很幽怨。”蕭雲沉默了很久,才發出這樣一聲感慨。
“你說什麼?”段笛正拿着一條熱毛巾,輕輕擦拭着吳醉音的臉龐,聽到蕭雲的嘆息,莫名其妙。
“我是說牆上的這幅油畫,蘊含着畫者的愁緒。”蕭雲凝視着油畫,如刀雙眉不知不覺皺了起來。
“哪看出來的?”段笛直起身子,觀察了好一會兒,除了有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外,沒有其他的。
“天下的女人都喜歡花,可畫中的女孩卻對身後的那片黃燦燦的油菜花視若不見,只微笑凝視着作畫的人,這本應該是一件再開心不過的事情了,可惜的是,作畫的人看出了女孩的強顏歡笑,所以在下筆時,做了一個小動作,把她的眼珠描繪得很空洞,這蘊含了一句潛臺詞: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視而不見。”蕭雲淡淡道,修長手指輕輕揉開了眉頭。
“你想象力真豐富。”段笛嘟囔了一句,就再也沒理會這個無病呻吟的年輕人,專心伺候好老闆。
蕭雲不在乎段笛的冷嘲熱諷,慢慢走過去,近距離仰頭凝望着這幅畫,隨後一聲嘆息,悄無聲息。
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天底下的孽緣,大抵都是這種境況吧。
他忽然想起了母親在他從非洲回來的那一年曾經說過的一番話:並不是每一份愛情都得轟轟烈烈,以至膾炙人口的,常態下的愛情通常都只是執手、默視、微笑、相擁,又或者是爭執、冷戰、埋怨、和好。就是如此簡單的相處環節,古往今來,不知讓多少男男女女爲之癲狂,即便你再妙語連珠,也很難恰到好處地描述出其中的魅力,而這也恰恰是愛情的精髓所在,你要麼征服它而如沐春風,要麼被它征服而傷痕累累。
醍醐灌頂。
出神了很久,蕭雲忽然想起是時候該離開了,便深呼吸了一口,轉身,卻愕然發現段笛不見蹤影。
他尷尬摸了摸鼻子,瞥了眼牀上那一份令男人無法抗拒的誘惑,只好苦苦一笑,繼而往門口走去。
可當他想開門的時候,笑容更苦了,因爲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段笛從外面上鎖,打不開了。
這樣的舉動,暗含着什麼,不言而喻。
蕭雲徒生一種被逼上梁山的無奈,搖搖頭,只好折返走回牀邊,看着牀上嫵媚動人且任人魚肉的尤物,再次陷入了沉思。由於沒有蓋上被子,僅着絲綢睡裙的吳醉音就這樣毫無遮掩地橫臥在那兒,那玲瓏浮凸的曲線,那白皙細嫩的皮膚,那修長光滑的美腿,無不讓人血脈噴張。
蕭雲嚥了咽口水,俯下身去,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然後,做了一件估計會被全天下男人鄙視唾棄的蠢事:幫她拉上了被子。直起身子後,他慢慢走到了窗邊,推開窗戶,回身,輕聲道:“我雖然不是你認爲的那種好人,但也不是你心裡想的那種壞人。別嘗試着誘惑我,下一次,我可不會這麼仁慈。”
“你不敢的。”原本還閉着眼睛不省人事的吳醉音竟兩手撐在身後坐了起來,望着蕭雲,篤信道。
“你可以試一試。”蕭雲微笑道,轉身背對着她。
“你真的敢?”吳醉音看着眼前這個孤寂而偉岸的背影,如水雙眸露出了一絲詫異。
“我雖然不是你心裡想的那種壞人,但也不是你認爲的那種好人。”蕭雲淡淡說出這麼一句。
然後,沒有任何遲疑,往窗臺縱身一躍而下。
靜謐,再無聲息,屋子裡只剩下抱着被子望着空無一人的窗臺發呆的吳醉音,和那幅油畫。
——————
夜深,疲倦的月亮躲進了雲層休息,只留下幾顆星星,像是在放哨。
千萬樓間果然不愧爲寧州的頂級樓盤,沒有一絲一毫的外界噪音,幽深得令人不免有些心悸。
昏黃的路燈慘淡經營,吸引了不少遠渡而來的蟲子,密密麻麻,像在召開昆蟲界人民代表大會。
蕭雲獨自走在空蕩蕩的馬路,享受着這一份難得的靜謐,如刀雙眉輕輕上揚,看得出他心情大好。
能夠得到一個天下所有男人都會趨之若鶩的尤物垂青,怎能不愉悅?都快樂開花了。
雖然不曉得吳醉音這樣做的真實用意,但男人終歸是男人,再英雄蓋世,也是難過美人關的。
自鳴得意的蕭雲忍不住哼起了一段母親教的京韻大鼓《楊家將》,圓潤婉轉,緩慢深沉。
可沒唱上幾句,他就收聲了,因爲一句話。
“豔福不淺啊。”林紫竹側坐在路旁草地的一塊大頑石上,見到那個自己深惡痛絕的年輕人慢慢走近,忍不住揶揄了一句,此時的神情比夜色還要清冷三分,直接抵消了不少美貌,手裡頭牽着一根繩,任由繩那頭的小狗在周圍打滾玩耍。她自從上個月開始接手父親的玉笛傳媒之後,每天都忙得昏天黑地,單單是應酬客戶就夠心力交瘁的了,今晚好不容易沒有行程安排,就早早回到家,泡了一個熱水澡,喝了一杯純牛奶,就出來散步遛狗,感受夜的寂靜,卻沒想到天意弄人,偏偏讓自己見到了蕭雲抱着一個女人進屋,破壞了來之不易的好心情,真是點背兒。
蕭雲認出她之後,愣了一下,但很快那抹熟悉的笑容就爬上了嘴角處,玩味道:“吃醋?”
“異想天開。”林紫竹冷笑一聲,鄙夷的神色完全不加掩飾,一點也不想給厚顏無恥的他臺階下。
“你坐在這,就是爲了等我吧?”蕭雲並不在意她的厭惡態度,依舊笑意迷人,走進了草地。
“你的臉皮難道是用鋼鐵做的嗎?”林紫竹冷聲道,見他走過來,立即正了正坐姿,警惕如小鹿。
“不承認也好,免得我驕傲。”蕭雲一笑而過。
林紫竹動動嘴脣想反駁,但思忖了一下,還是放棄了,畢竟有的事情會越辯越糾纏不清,只是臉上的寒霜不出意外地更盛了,將頭側到一邊,對他愛理不理。而那隻正在她身後低頭四處嗅着草地的小狗見有生人走近,猛然竄了過來,直奔蕭雲而去。林紫竹雖然對他恨之入骨,可在大是大非面前,還是能夠保持理智的,趕緊拉住繩子,不讓它攻擊蕭雲,輕聲責怪道:“小皮,不可以。”
誰知,小狗下一步的舉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跑到蕭雲跟前,立起來抓着他褲腳,狂搖尾巴示好。
林紫竹大吃一驚,望着跟了自己好幾年的小狗與蕭雲毫無縫隙的相處,她緊皺着黛眉,眼神極其複雜,想喊它回來,又不忍心打擾它此刻的歡樂,可看它和那個死人那麼親密無間,心裡又很不舒服。要知道,它可是一隻異常排外的狗,對一般人都不待見,甚至連自己的男朋友明秋毫也不爲所動,有時煩躁了,還會衝他吠幾聲,怎麼會對這個年輕人這麼友善?
念及此,她的神情愈發清冷。
“它叫小皮?”蕭雲蹲下,溫柔摸着小狗的頭,輕聲問道。
林紫竹沒有回答,一如既往的冷漠,當視線轉到小皮身上時,眼神才終於有了一絲溫度上的變化。
Wшw. tt kan. ¢ 〇
驚豔。
不過,與她的冰冷大相徑庭的是,小皮吐着舌頭,樂此不彼地搖着尾巴,彷彿對蕭雲是相逢恨晚。
蕭雲也很喜歡這個毛色光鮮的小狗,逗了幾分鐘,才站起身,輕聲說了句:“它跟你很像。”
林紫竹一愣,瞳孔驟然緊縮,雙手也不自覺攥成了拳頭,因爲,他這句話是不折不扣的一針見血。
她清楚地記得,那是三年前的一天夜晚,狂風暴雨,電閃雷鳴,她剛和唐悅兒去做完一個美容項目,驅車回家,瓢潑大雨的天氣,讓她不得不小心翼翼,一直開着雙閃燈,速度也只保持在四十邁左右,車上播着音樂,法國歌手霍萊的《我的名字叫伊蓮》像是一泓清泉,徐徐而出,令她的心逐漸寧靜下來。在離家不遠的一條馬路,她老遠就看到前方有障礙物,由於雨水受阻,沒能看清,按喇叭也無濟於事,不得不再將速度降下來,嘴裡還不滿嘟囔了一句,而等開到了跟前,她才終於發現原來是兩條狗,一大一小,其中一條是母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另外一條是它的孩子,剛出生不久,走起路來也還顫顫巍巍,此刻渾身溼透,凍得痙攣般顫抖,卻始終在它身旁不離不棄,不斷舔着它的腦袋,祈求着自己母親站起來。林紫竹一下子就被這個場景感動了,淚水奪眶而出,下車把兩條狗載回了家,母狗由於被車撞得受傷過重,還是沒能創造奇蹟,離開了,而它的孩子,也即是小皮,就一直被林紫竹當成寶貝,留在身邊,甚至可以說,小皮就是她的一碗心靈雞湯,每每思念起母親的時候,她就會抱着小皮默默流淚。
這段故事,她誰也沒訴說過,即便是唐悅兒和明秋毫都沒有,她要保留自己心中的這一份情感。
可爲什麼這個年輕人能夠看出來?
“它的眼神,與你一樣,在渴望着被愛的同時,對外界充滿警惕。”蕭雲直接告訴了她答案。
林紫竹內心又一次震撼,但外表卻沒有一點外泄的痕跡,那一份倔強,令她極少在外人面前軟弱。
“不想理我?”蕭雲見她沒有反應,感覺自討無趣,便掏出一根菸,以掩蓋那份跋前躓後的尷尬。
安靜。
“我就這麼招你恨?”蕭雲不死心,吐出一口煙霧後,又問了一句。
還是安靜。
“人都說夫妻沒有隔夜仇,咱倆雖然還沒合法,但那是遲早的事,沒必要這樣吧?”蕭雲嘟囔道。
安靜依舊。
“聽你爸說,你開始去玉笛上班了?”蕭雲還真有股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精神,換了個話題再問。
滴水穿石,磨杵成針,他的堅持,終於得到了回報,林紫竹冷冷回了一句:“那又怎樣?”
“這是不是你們和好的信號?”蕭雲很愜意,緩緩吐出一個菸圈,嘴角的弧度溫柔醉人。
林紫竹的冷笑甚囂塵上,推了推那副細框眼鏡,冷聲道:“替我轉告他,別癡心妄想。”
“你都恨他二十年了,不覺得累嗎?”蕭雲摸了摸鼻子。
“如果我不恨他,纔會感覺累。”林紫竹從石頭上起身,拉了拉繩子,“小皮,我們回去。”
小皮吐着舌頭跑回林紫竹身邊,跟着她屁顛屁顛離開,卻不時回頭望望蕭雲,顯得相當依依不捨。
蕭雲彈彈菸灰,在後面輕喊了一句:“未婚妻,你爸跟我說過一句話,我一直忘了跟你說。”
林紫竹無動於衷,繼續往前走去,夜風徐來,撩起她的髮梢,那道俏美清瘦的背影惹人犯罪。
“如果你不聽,會後悔一輩子的。”蕭雲又喊了一句,對她,他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疼惜感。
林紫竹震了下,步伐驟然放慢,走了幾步之後,終於沒忍住,停下來,回頭問道:“什麼?”
蕭雲嘴角微翹,慢慢說出這句話:“他說,如果全世界背叛了我女兒,我願爲她背叛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