紋姑娘站在椅子上,又捏了捏手裡的帕子,水滴順着樹葉,吧嗒一聲打在銀孃的頭上。銀娘用手指捏的孔雀頭在脖頸處微微抖了一下,然後,才慢吞吞不情不願地從頸窩裡拱出來一個小尖尖,有氣無力地又向上舉了舉。衆人瞧見她的食指和拇指被捏成一條細細窄窄的縫隙,彷彿一個半夢半醒的人還在懵懂中,懶洋洋地向左右看了看,見四處沒什麼東西,這才微微將食指和拇指張開,仰頭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雪白的脖子便軟榻榻地垂下來,在翠綠的衣裙上游走了一會,又舒服地轉回到頸窩。彷彿不放心一般,又鬼鬼祟祟地露出一個小尖尖,四處瞄了一眼,這纔將頭往裡縮了縮,打算繼續睡覺。
正在這時,紋姑娘又捏了一滴露水在葉子上,水滴在葉間跳來跳去,最後好巧不巧地落在綠孔雀的‘頭’上。那“綠孔雀”便暴跳如雷,猛地從地上跳了起來,唬得衆人身子往後一躲閃,旋即拍案大笑起來。
銀娘氣鼓鼓地圍着那樹亂轉,漂亮的孔雀尾巴隨着她的跑動忽起忽落,一顆小巧的‘綠孔雀頭’東搖西擺。這般跑了兩圈,見四處並沒什麼小動物陷害她,這才停了下來,對着那枝葉仰起頭,食指和拇指一張一合,孔雀翎也跟着頭一上一下,瞧着彷彿在謾罵那老樹一般。
孫總兵起初並不在意,只拿眼斜睨着,這時也忍不住瞪大眼睛。拍着大腿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對面的周炆也笑得前仰後合。回頭看他二叔,見他只在最初驚愕了一下,隨即便露出了鄙夷的目光。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周炆暗自搖頭,瞥見夏六爺轉過頭來,裝作跟小雨說話,卻哈哈哈笑個不停。小雨眯着眼睛含笑頷首,並沒有露出特別得意的神情。周炆暗想:“難道後面還有更好玩的嗎?”
便是正位的逸王,這時也忍不住噗哧笑了兩聲,這才板起臉。眉眼含笑地繼續觀看。
也是這麼巧,那‘綠孔雀’正罵得興起,嘴巴張的正大。紋姑娘吧嗒又滴下一滴露水,正好落進了綠孔雀的嘴裡。那綠孔雀脖子一縮,彷彿不大相信似的看着樹上,怔忡了好一會兒。隨即便張大了嘴巴。脖子上下抖動。綠孔雀頭也跟着上下一點一點,劇烈地咳了起來。
剛剛收斂了笑容的衆人立刻肆無忌憚地鬨笑起來。
孫總兵一掌拍在了劉知府的背上,眼淚都笑出來了。劉知府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正端着溫文爾雅的笑容,被孫總兵一巴掌拍在背上,疼都是次要的,孫總兵用力過猛一下子將他按進了一碟滷鴨掌裡。一旁的侍衛正笑得直不起腰來,好半天才將他扶了一起來。
逸王見了。也不顧形象地靠在椅子上哈哈大笑起來。
周炆指着那綠孔雀,又轉頭看着小雨。想到她之前跳着腳跟夏副將,哎呦哎呦的樣子,直笑得說不出話來。周筠本來還矜持地喝着酒水,這時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不想,嘴裡還有一大口酒,一下子就噴了出去。
逸王和夏副將手下的校尉們早已笑成一團。便是孫總兵的屬下,這會兒也笑得杯碟撒了一地。彼時銀娘扭捏,諸人不過喜愛她曼妙的身體,哪個曉得她跳得是什麼意思。倒不似這個,就是他們尋常出征在野外宿營,也時常發生這樣的事情,如何能不覺得好笑。
‘綠孔雀’咳了好一會兒,總算順過氣來,張着嘴巴伸了伸脖子,似乎正在查看自己的嗓子壞了沒有。脖子才抻長了那麼一丁丁點兒,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擡頭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樹上,一顆小腦袋,左歪歪,右看看。這時紋姑娘又滴下一滴露水,‘綠孔雀’瞧見那水滴落下,忙靈巧地一閃身跳開了。
衆人本不覺得怎樣,不想那‘綠孔雀’又得意地向後退了兩步,一顆頭擡得高高地引吭長嘯起來。衆人雖然聽不到嘯聲,卻也都體會到‘綠孔雀’的那份驕傲,紛紛露出會心的笑容來。
‘綠孔雀’這才一甩着裙尾,在附近在東遊西蕩起來。
只見它搖着肩膀,‘頭’微微昂着,‘喙’卻微微向下撇着,一副混不吝的樣子。走了一會兒,似乎看見一隻小鳥,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彎頭仔細看了看,趁它不備啄了兩下,擡頭一看,似乎瞧見鳥媽媽來了,便奸笑着跑開了。
不一會兒,又瞧見人家情侶搭的鳥窩,便鬼鬼祟祟地湊過去,見四下無‘鳥’,飛快地用腳刨了人家的窩。被主人家發現了,連忙將頭一藏,撲騰着翅膀逃走了。
見人家沒有追上來,便悻悻而去。又走了一會兒,瞧見別人家的鳥蛋沒人照顧,忙急匆匆地奔過去,一屁股坐了上去,也不過趴了半盞茶的功夫,自己又不耐煩走開了。
夏六爺瞧着那綠孔雀遊手好閒的樣子,心裡默默地換上了小雨的臉。又想起幼年間的往事,一會兒自己噗哧笑兩聲,一會自己拊掌笑兩下。倒弄得逸王頻頻看過去,暗想:“怎麼夏副將那裡笑得這般高興,莫非小雨偷偷講了什麼額外的內情給他?”
那綠孔雀踮着腳走了一會兒,似乎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嚇得向後一跳。衆人臉上的笑容還沒褪去,雖然曉得她面前不過是舞姬剛跑過去鋪的三尺白紗,還是忍不住好奇地往前看,在心裡暗暗猜測那輕紗是什麼意思。那舞姬放好輕紗便半跪在紗上,模仿着銀娘歪頭看過去的的樣子。衆人忍不住彼此相視一笑,心意相通:“這紗想必就是河水了,那舞姬便是‘綠孔雀’在水裡的影子了。”
也有不甚明瞭的,低聲問着同伴。那知道的便露出幾分得意的神色來。那不解的聽了同伴的話,也恍然大悟,拊掌稱讚。
‘綠孔雀’許是初次見到河水,嚇得往後一跳,那舞姬便又躺進白紗裡。‘綠孔雀’試了幾次,膽子便大起來,雄赳赳氣昂昂的在岸上來回走動,水裡的倒影便也跟着它亦步亦趨。走了一會兒,‘綠孔雀’焦躁起來,張大了嘴巴朝着河裡的倒影,大聲地叫起來。沒想到河裡的孔雀一點兒也不怕她,居然也衝着她張大嘴巴喊叫起來,倒將那‘綠孔雀’嚇得往後一跳,好一會才醒過神來,半低着頭看了一會兒,見河裡的孔雀沒有追出來,也小心地看着她,便又神氣活現,耀武揚威地湊了過去。
可是,不管它怎樣嚇唬河裡的孔雀,那孔雀都不害怕。
‘綠孔雀’氣得渾身都在發抖,不停地拍打着‘翅膀’,對着天空發狠長嘯。河裡的孔雀非但不害怕,還拍打着翅膀也抻着脖子叫喊。‘綠孔雀’作勢向它撲去,沒想到河裡的孔雀也朝它撲過來。它擦了擦汗,暗道僥倖:“要不是我躲得快,就被這廝咬到了。”‘綠孔雀’終於失去了耐性,超河裡的孔雀狠狠地叼了過去。沒想到爪子剛一踏進河水,身子便一歪栽進了河裡。綠孔雀在水裡不停地撲騰,好半天,才拖着大尾巴爬上了河岸。
起初,衆人只覺得好笑,及至那‘綠孔雀’發怒來回在岸上走動,便忍不擔心起來,都曉得它這樣遲早會掉進去。等到她瑟瑟發抖的爬上岸,坐在岸邊大口地喘着氣,又忍不住大笑起來。
‘綠孔雀’喘勻了氣,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走了幾步終於恢復力氣。這才張開手臂,抖了抖舞衣,旋轉起來,美麗的舞裙彷彿孔雀開屏一般綻放起來。轉了一會兒,它似乎覺得水珠都抖落了,這才側坐在地上,又擰了擰裙襬,這纔將孔雀尾巴在地上展開,焦急地瞧了瞧天上的太陽,又看了看自己的尾巴。挑剔地將幾處不夠平展的地方,用嘴巴扯了扯。衆人見它那委屈的樣子,又按奈不住笑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許是尾巴已經晾乾了,‘綠孔雀’站起來悻悻地看了一眼河水,一扭頭便趾高氣昂地走開了。走了沒一會,瞧見一隻沒有‘尾巴’的雌孔雀,斜倚在地上似乎在曬太陽。‘綠孔雀’小心翼翼地在四周轉圈打量它,開始還只是偷偷摸摸的用眼角去瞄,走了兩圈就明目張膽地看過去。
孫總兵剛舉起手要去拍大腿,劉知府便往一旁拉了拉座位。孫總兵也不理他,只呵呵呵笑自己的。
周筠的臉就好似個變色板一般,一忽兒想起小雨,臉就板得好似廟裡的泥像似的。一忽兒又被故事吸引,跟着樂不可支地傻笑。
‘綠孔雀’正明目張膽地看了那隻雌孔雀,不成想,那雌孔雀突然閒閒的朝它看了過來。‘綠孔雀’立刻被嚇得跳了起來,雙手一攏身後的裙子,‘夾’起‘尾巴’就跑,轉眼間躲到了‘樹’後。雌孔雀並沒有理它,轉過頭去,繼續眯着眼休息。
諸人哪裡還能忍得住,叫好聲,口哨聲不絕於耳,要不是有那沉着的,暗中指了指逸王,有幾個年紀小的武將只怕還要跳出翻幾個跟頭。就是那年紀大的文官們,也忍不住一邊摸着着眼角笑出來的眼淚,一面拍着桌案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