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
綠衣一身寬大破舊的男衣,更顯身材瘦小,看起來簡直像個不足十一二歲的小男孩。滿面灰塵,揹着一個小小的包裹,孤獨的在官道上慢慢走着,望望遠處,有縷縷炊煙生起,是個小鎮,於是加快了腳步。
就在那天凌晨,劉老漢給了她一串銅錢,然後告訴她,他家不能再收留她了。她不能說什麼,畢竟劉老漢曾經收留了她那麼長時間,待她如自己的女兒一般,雖然這收留帶着點私心,目的是打算讓她給劉虎做媳婦,畢竟她是受了人家的恩惠,現在她作爲殺人兇手不能留在人家身邊,牽連人家。於是她離開了。
說實在話,劉老漢闖蕩江湖一輩子,還是第一次看見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敢這樣拎起刀子就摸到人家家裡殺人的,還一殺就是兩個!
她已經一個人走了兩天了,可是離着她的目的地揚州,至少還要走三天。但是她更擔心的是,此時揚州周圍會不會佈滿了搜查她的鷹爪?她的那些敵人是不是正等着她自投羅網?而她自己的屬下卻還以爲她正好好地躺在閨房裡養病!
走進小鎮,天已黑盡,滿鎮一股飯菜的香味。
綠衣使勁嚥着唾沫,在街角一處房檐下坐了下來,掏出幹餅慢慢的咬着。她既吃不起飯館也住不起客棧,這房檐下就是今晚的家。
驀然她的心突突突的跳了起來,一個黑色背影落入視線,黑色的斗篷、黑色的劍!
綠衣手有點發抖的將幹餅塞進包裹,跟在了黑衣人的後面。
黑衣人走進了一條小巷深處的一家小麪館。
居然有面館開在這麼深的巷子裡,綠衣擡頭看看麪館破舊的門楣,連名字都沒有。
綠衣在門口踟躇了一會,鼓起勇氣走了進去。
麪館裡除了黑衣人沒有其他的客人,黑衣人面前一碟花生米、一盤切牛肉一壺酒,手上正端着酒杯慢慢的喝。
綠衣怯怯的捱到桌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小人多謝郎君救命之恩!”
黑衣人一點反應都沒有。綠衣很有點尷尬,而且感覺這個人也很有些怪異,但是一想到這個人武功如此之高,而且又是獨行客,是她目前能夠找的到的最合適的作爲同行保鏢之人了。不然僅憑她自己恐怕難以靠近揚州。
綠衣又行了一個禮,“小人非常仰慕郎君的武功,小人想……想想拜郎君爲師!”
黑衣人依舊喝他的酒,似乎面前根本不存在任何人和事。
“郎君……”綠衣有點心虛起來,雖然拜師之說是別有居心,但是,不管這人是正是邪,信還是不信,只要他肯接話,就有辦法!
過了好一會,那人似乎跟本不知道面前有個人似的。
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害怕,卻不知道這怕從何來,不禁惴惴不安地朝四周望了望,只有一個乾瘦的老闆靠在櫃檯上,似乎在打瞌睡,不由自主的又朝頭頂上看了看——
這一擡頭,立刻發出了一聲驚呼!
就在她擡頭望的那一刻,嘩啦一聲響,一個巨大的鐵籠子當空罩了下來,將她和那個黑衣人罩在了裡面!
“怎麼會這樣?”綠衣驚恐的四處張望,那個剛纔還打瞌睡的乾瘦老闆此時卻生龍活虎的從櫃檯上跳了過來,怪笑連連,兩眼放光!
“你們果然找來了!我躲在這裡你們都找來了,哈哈哈,可惜,你們也太小看我了,居然就你一個人來啊!”
黑衣人端起酒壺斟了一杯酒,將剛纔落入的灰塵的酒杯涮了涮,又斟滿酒繼續慢條斯理的喝着,似乎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
“喲和,黑啞巴,你還挺狂的啊!”
綠衣呆住,怔怔的望着黑衣人。
黑風——江湖第一殺手,據說他是啞巴,所以也叫黑啞巴。
乾瘦老闆抱來了一捆捆的柴草,堆在了鐵籠子的周圍,然後笑嘻嘻的點燃了,哈哈一笑,消失在門外。
火焰飛快的竄高,圍住了鐵籠子,也燃着了麪館裡面的桌椅板凳,舔上了牆壁。四周入眼只有熊熊烈焰。
逼人的酷熱和窒息,火苗呼呼的向籠子裡面直舔,綠衣已經顧不得這個人是誰了,緊緊的抓住了黑風的手臂,“風郎君,你武功那麼厲害,一定由辦法出去的對不對?”
黑風依舊只是慢慢的喝他的酒恍若未聞。
一團團飛揚的火焰也直往籠子裡飄。
綠衣憤然,不顧一切的擡手掀掉了黑風的斗篷,又呆住,黑色之下竟是一張非常年輕的臉!
黑風只是擡頭看了一眼她,然後繼續斟酒,又緩緩的喝掉,似乎除了手上這酒,這世界上什麼都不存在。
蕭索!
綠衣從那張蒼白的臉上讀出了兩個字,一種對萬事萬物都了無興趣的的蕭索!突然恍悟:這個人根本就沒活下去的興趣!
驚愕中她脫口而出:“原來你想死!”
“你很害怕死?”他竟然是會說話的!
“既然你害怕,那麼我先送你一程!”冰涼的手指搭上了綠衣的脖子,她喉嚨立刻如被鐵鉗箍住,無法呼吸,她本能的拼命掙扎起來,抓摳着那雙手。
豁然一鬆,黑風又丟開了她,“不管你是怕還是不怕,總是要死的!何必掙扎?何況這本來就是你自找的!”聲音依舊平淡的一點起伏都沒有。
“你以爲我怕死麼?”綠衣憤怒了,“我早死過兩次了,我纔不怕死!我只是不甘心!我不甘心!”火光之下,雙目赤紅,小臉竟顯出幾分猙獰來,聲音分外淒厲:“難道你就甘心這樣去死麼!你就甘心嗎!”
她跌坐在地上,喘息着,眼睛紅紅的瞪着熊熊的烈焰,鐵柵已經燒的通紅,“你爲什麼要想死!明明可以出去的!你看,鐵燒紅了,就燒軟了!”
“不甘心,是不甘心麼?……”黑風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只是接下來,他說的話綠衣已經聽不見了。
綠衣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感覺到的是冷,涼颼颼的夜風吹的她打了個哆嗦,她爬起來之後,發現自己原來是趴在一片野外的草叢裡。
站起來四處望了望,原來十幾步之外就是官道,不遠處,是小鎮,已經看不見火光,連寥落的燈光也都熄了,頭上明月已西沉。
可能天快亮了,還不如繼續往前走吧。
那個黑衣人居然是江湖上最恐怖的殺手,自己居然還貼上去,差一步就下黃泉了!想來那天晚上殺妖狼也許是順手,也許是收了別人的委託。只是自己正好遇上了而已。
綠衣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被掐的地方還有些疼。還好,最終那個奇怪的傢伙還是出來了,把自己也帶了出來,總算還不錯。
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張極年輕卻極蕭索的臉,江湖上最可怕的殺手,他居然會很想死?!
江湖路漫漫,又是一天。
眼看天又快黑了,遠處似乎有人家,綠衣歪靠在一棵樹下,看着那縷炊煙,似乎太遠了點,休息一下再走吧。
眼前一暗,擡頭看見一個道士站在她面前。
大概二十來歲,背上揹着劍,臉黑黑的,陰沉沉地注視着她。
截道?當土匪的道士?應該不會,自己這樣子比乞丐強不了什麼。
正想開口問,那道士伸手抓住了她肩膀,綠衣的半邊身體立刻又酸又麻,連掙扎都使不出勁。
“你!幹什麼?”
那道士一聲不吭的將她拖到了附近的小樹林裡面。
綠衣的心又因爲驚恐而狂跳起來。
道士將她扔在了地上,綠衣這纔看見面前還有個老道士,個子不高,微胖,下巴上留着三縷清須,很有點修爲的樣子,只是那目光太陰冷,掃在她身上的時候,感覺如刀鋒刮過。
“師父,帶過來了!”那個年輕的道士恭恭敬敬的對老道士說。
“恩!”師父威嚴的應了一聲。
“小子,還不快給我師父磕頭!”年輕道士在她腿上踢了一腳。
疼的綠衣只吸涼氣。
“知道我師父是誰麼?”那道士又踢了綠衣一腳,“我師父是華山的玉虛真人!還不快磕頭!”
綠衣無奈只好磕頭。這個老道士好像是很有名氣,他找自己坐什麼?想收自己自己做徒弟麼?似乎不像!
“告訴我們黑啞巴那惡賊的下落,我們就不爲難你,放你一條生路!”玉虛陰沉沉的開口了。
黑風!自己真不該惹上這個魔頭啊!綠衣幾乎想哭出來。
“我不知道啊!”
“還嘴硬!”年輕道士又踢她,“昨天晚上我明明看見你和他一起!”
“可是他走了啊,我也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啊!”
年輕道士飛起一腳踹在了她肚子上,踹的綠衣在地上滾了幾滾,發出一聲慘叫。
“咦?是個丫頭片子!”小道士叫了起來。
玉虛惡狠狠的盯着蜷縮在地上的綠衣,半晌,陰森森的說道:“先奸後殺!哼!跟着黑啞巴的賤東西!”然後一抖袖子,自己走出了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