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當一縷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透射進楚思南的臥室之中,不偏不倚的照射在他仍舊沉睡的身軀上的時候,他才從沉沉的睡眠中醒轉過來。眨巴着眼睛,愣愣的看着眼前這處陌生的環境,好半晌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是在什麼地方。
連續幾天的奔波勞累,徹底的抽乾了楚思南體內最後一絲精力,在沒有休息的時候,他或許還感覺不到這一點,可是經過這一夜的安睡,那過度勞累之後所產生的後遺症,終於全部顯現出來。此時,他躺在牀上,只要一動就覺得渾身痠痛,難受無比。
用力揉了揉有些脹痛的眼睛,楚思南強打精神從牀上坐了起來,仔細看了看在牀尾方向上擺放的那一臺落地鍾,此時的時間已經將近十點了。
“睡過了,呵呵。”楚思南看着那落地鍾,苦笑一聲,同時自言自語地說道。
連續幾天睡不好覺,外加四處奔波、勞心勞力,一覺睡過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艱難的從牀上爬起來,楚思南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然後伸手在牀邊的一個按鈕上按了一下。
不久之後,一陣輕微的敲門聲傳來。
“進來,”此時的楚思南已經梳洗完畢,坐到了客廳的沙發上,正朝窗外望着發呆。
“將軍,您起來了?”門外進來的是索金奇科,他手上端着一份早餐,進門後面帶微笑的說道。
“嗯。”楚思南轉過頭看了他一眼,然後點頭說道,“我是不是錯過了會議了,你應該早點把我叫起來地,那些設計局的同志們來過了嗎?他們現在在那裡?”
楚思南提了一連串的問題,按照昨天會議上的決定,他今天早上是應該再次召集會議,以便將各個設計局的下一階段開發重點項目收集上來,然後好確定撥款問題的。可是沒想到的是,他自己睡過了。從而也把這次會議耽擱了。
“將軍,我看您這麼勞累。昨天晚上睡得又晚,所以今天早上就沒有叫醒您。”索金奇科走過來。將手中的托盤放在楚思南面前的茶几上,然後才說道,“爲了讓您能好好休息,我已經替您把會議時間改到下午了,所以您不用擔心。”
“哦,那就好,那就好。”楚思南噓口氣說道,“這幾天也沒有閒下來過,現在還真的感覺有些累了。”
“將軍一定要注意身體,”索金奇科討好似地說了一句,“將軍,這是我命人爲您準備的早餐。您趁熱吃一點吧。”
“這個先不急,”楚思南一點都不覺得餓,他朝索金奇科招招手說道。“來,索金奇科同志,你坐下,我有件事情想問問你。”
“哦,將軍請講。”索金奇科也不多做客氣,他在楚思南地對面坐下,然後說道。
“嗯,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就是想問問你,布洛達寧紅旗二十四號工廠在什麼地方,從這裡過去有多遠?”楚思南隨口問道。
“布洛達寧紅旗二十四號工廠?”索金奇科一愣,直覺性的問道。
“沒什麼,隨口問問罷了。”楚思南笑道。他現在還不想告訴索金奇科這些事情,他想弄清楚布洛達寧紅旗二十四號工廠究竟有什麼不同,爲什麼像卡莫夫、卡岡諾維奇這些人,都會被送到那裡去勞動改造。
“哦,將軍,布洛達寧紅旗二十四號工廠就在東郊,出了城不到五公里地路程,”索金奇科想了想回答道,“如果我們從這裡乘車去的話,那最多也就用個三十幾分鍾。”
“這個廠主要生產些什麼?”楚思南繼續問道。
“噢,這個廠並不直接生產什麼,”索金奇科回答道,“那裡是咱們雅羅斯拉夫爾的一個組裝廠,組裝飛機的。各個零部件生產廠出產的飛機零部件都輸往那裡,並在那裡完成最後的組裝調試工作。”
“原來是這樣,”楚思南點點頭,他這才明白爲什麼大批的政治犯都會被髮配到這個工廠做工,原因就是這個工廠地體力勞動量大。如今蘇聯的飛機組裝可沒有那種先進的生產線,有很大一部分組裝工作,都是需要直接的人力來完成,而這個工作的勞動強度無疑是很大的。
“索金奇科同志,”楚思南想了想之後,才繼續說道,“你今天上午還有什麼工作安排嗎?”
“沒有了將軍,我現在地任務,就是跟在你身邊,爲你的工作打打下手。”索金奇科笑道。
“那好吧,既然今天上午的會議已經推遲了,閒來無事,你不妨陪我去這個布洛達寧紅旗二十四號工廠轉轉,老實說,我對這個工廠很感興趣。”楚思南站起身來,撫摸着下巴說道,“怎麼樣,索金奇科同志,你沒異議吧?”
“沒有,沒有,”索金奇科也站起身來,他笑了笑說道,“將軍您先用早餐,我去給安排一下車,咱們半個小時以後出發怎麼樣?”
楚思南掏出懷錶看了一眼,此時已經是十點多了,因此他搖搖頭說道:“早餐我就不吃啦,反正也不餓,咱們這就出發,不要再浪費時間了。”
“那,那好吧。”索金奇科聳聳肩,沒有反對。
兩人從楚思南地臨時居所出來,就在駐辦處的樓下找了一輛看上去破爛不堪的黑色伏爾加轎車,這輛車就是屬於駐辦處的辦公車,平時都是索金奇科開着的。車子已經相當老舊了,在行駛的過程中,發動機一直髮出一種刺耳的摩擦聲。而且減震系統看樣子也出了毛病,顛簸得相當厲害。
坐在這樣地車裡,楚思南怎麼可能舒服得了,不過他的心裡倒是覺得挺高興。作爲機械製造部駐雅羅斯拉夫爾辦事處的主要負責人,索金奇科在級別上應該是相當於現代國內的廳局級幹部了,可他專用的車子,竟然是如此的破舊,這至少能夠表明索金奇科在個人爲官方面,是足夠清廉的。楚思南喜歡清廉的官員,在他看來。對爲官者有兩條要求,其一是清廉剛正。其二是有才能,二者兼備的。是爲官中上品,具備一條的是爲中品,而一條都不具備地,是爲下品。索金奇科是否有才,楚思南現在還不知道,但是如果他真的如此清廉,那麼這樣地人就可以用。
車子先是駛出雅羅斯拉夫爾市區。接着又在通往東郊的道路上顛簸了二十多分鐘,最終,在一處架設了大量鐵絲網地哨卡前停了下來。
趁着索金奇科同哨兵打招呼的機會,楚思南伏到窗前,透過車窗朝外看去。只見在東邊不遠的地方,分佈着大量木製房屋。這些房屋建得非常高達,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座座高達三層小樓閣。楚思南知道。那裡應該就是布洛達寧紅旗二十四號工廠的駐址了。
“你們記得給喬卡書記打電話,就說楚思南將軍來視察他的工廠了,讓他趕緊出來迎接。”索金奇科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因爲從駐辦處出來的時候比較匆忙,他都把這件事情給忘記了。
車子重新發動,索金奇科一邊打着方向盤,一邊扭頭對楚思南笑道:“將軍,我們來地時候太匆忙了,這就像是有意在突擊檢查喬卡書記的工作,我想這一次他一定被嚇得不輕。”
楚思南笑了笑沒有藉口,他心裡嘀咕着,自己這次來可不是爲了突擊檢查什麼工作,他對這種無聊的事情絲毫不感興趣。
車子在一片雜亂的寬闊花圃前轉了個方向,駛上一條紅磚砌就的狹窄公路,緊接着,便穿進了一片錯落的木製房區。
“索金奇科同志,”楚思南看着窗外,好奇地問道,“這裡是幹什麼用?我看這可不像是廠房。”
“噢,將軍,我們還沒有進入廠區呢,”索金奇科側過頭來,看了他一眼說道,“這一片地方是工人地住宅區,這些房子自然也不是廠房。”
楚思南點點頭,可不是,就這麼一會工夫,他已經看到無數涼掛着各式衣物和被褥的鐵絲架了,間或還有一些孩子在各處房屋的角落裡扎堆玩耍。只不過這樣地工人住宅區,實在是令人有一種不堪入目的感覺,四處骯髒凌亂不堪,在很多房屋的外面,還佈滿了充斥着污水的坑塘,每當經過這些地方的時候,一股刺鼻難聞的氣味,就從車窗外直衝進來,令人聞之慾嘔。
楚思南無法想象,生活在如此環境中的工廠工人,是如何在保持高強度勞動的同時,保障自己身體的健康與精力的旺盛的,他們的勞動積極性又從何而來?
“索金奇科同志,”楚思南皺着眉頭,語氣不快的說道,“整個布洛達寧紅旗二十四號工廠一共有多少工人?他們都住在這樣的地方?國家每年定額下發的福利款都用到什麼地方去了?”
索金奇科順着楚思南的目光朝車窗外看了一眼,瞬即便明白了他不快的原因。
“將軍,整個布洛達寧紅旗二十四號工廠一共有工程師、技術員、普通工人五千四百多人,”索金奇科回答道,“除了工程師之外,其他人都住在這裡。其實不僅僅是這一個工廠,鄰近的,甚至是整個雅羅斯拉夫爾地區的所有工廠,都差不多是這種情況。我們知道這樣居住條件不符合規定,但是那又有什麼辦法?將軍您也知道,整個雅羅斯拉夫爾地區的所有工廠,都是在近半年內從西部地區緊急搬遷過來的,我們的設備可以轉移,工人也可以轉移,但是那些房屋建築,卻是無論如何也無法進行轉移的。所以當初工廠搬遷工作完成之後,我們整個雅羅斯拉夫爾地區就面臨着巨大的困難,最高統帥部要求所有的工廠必須在一個月內恢復生產。可是我們連基本地廠房都不具備,總不能讓那些昂貴的設備就放在露天地裡開工吧?所以在被逼無奈的情況下,我們不得不在最短的時間內,徵召市民和部隊士兵在這一地區修建了大量的木結構房屋,以臨時充當廠房。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有多少抽出多少精力放在建設工人住房上?將軍您是來的晚了幾個月,如果是在幾個月前,您還能看到我們的工人住帳篷的情景呢。”
“住帳篷?!幾個月前?!”楚思南都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幾個月前應該正好是嚴冬時節,在那個時候住帳篷。估計誰都不會舒服。
“嗯,像這些木製的工人住房。還是幾個月內剛剛修建好地,”索金奇科點點頭說道。“爲了建造這些房子,咱們的駐辦處已經把所有富裕地資金都搭進去了。”
索金奇科的話,令楚思南沉默了,他沒考慮到在這房屋問題地掩蓋下,竟然還有如此複雜的問題。的確,別看機械製造部是一個很重要的關鍵性部門,可是在目前這種時局條件下。他們的手頭上,也沒有多少富裕的資金。現在是戰爭時期,整個蘇聯國家已經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對德作戰上,食品、日用品優先供給部隊;各項運輸優先考慮部隊;資金撥付優先提供給部隊等等等等。數百萬地軍隊要享受高人一等的待遇,在這種前提下,大後方的普通百姓將爲之付出多少。也就是可想而知的事情了。
工人的住房是如此一種局面,那吃呢?吃的情況地怎麼樣?楚思南知道,在所有軍工工廠裡。工人的伙食都是由廠方統一提供的,因此他忍不住問道:“那,索金奇科同志,工人地伙食狀況怎麼樣?每天的配額供給是多少?”
“伙食?”索金奇科愣了愣,然後沉默片刻才說道,“伙食的問題也很不樂觀,只不過這些事情都是食品配給站負責的,所以我也是很不清楚。據我所瞭解的情況,應該是成年男工每天定量食品五百克,女工則是四百克,至於孩子和老人就要看情況而定了。”
“那我們的工人不是要餓着肚子勞動?”楚思南面色嚴肅的說道。
索金奇科沒有回答,他只是無可奈何的聳了聳肩。
“問題啊,這些都是問題啊。”楚思南搖頭嘆息一聲,嘴裡唸叨了一句。
住房的問題的不到解決,或許還可以說得過去,畢竟這種事情可以忍。但是吃飯的問題能忍嗎?這顯然是不可能的。雖然說現在情況特殊,戰爭時期嘛,大家都有必要勒緊褲腰帶,艱難一點過日子。但是這樣的日子要過多久?一天兩天,十天八天或許可以,大家可以喝口涼水,喊幾句激情洋溢的口號忍過去。可是激情不能當飯吃,愛國熱情也不可能取代生存的法則定律,當殘酷的重新擺在人們面前,並徹底取代那一時的激情的時候,真正棘手的問題就要出現了。
楚思南暗中考慮,自己是不是應該想個法子把這其中的問題解決一下。可是轉念一想,他又覺得自己同樣是有心無力,俗話說“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手裡沒錢沒糧的,自己靠什麼去解決這麼複雜的問題?
“索金奇科同志,”狠狠地將目光從窗外收回來,楚思南轉口問道,“我聽說在布洛達寧紅旗二十四號工廠裡有不少的政治犯在接受勞動改造,他們住在什麼地方?”
“是啊,不過他們不住在這裡,而是在工廠南側的警戒區……哦,將軍,您爲什麼問這個?”索金奇科回過頭來,好奇地問道。
“沒什麼,”楚思南說道,“我看這樣吧,咱們先不去廠區了,你先帶我去警戒區看看。”
“啊?!”索金奇科吃了一驚,他感覺楚思南的這個想法實在是太不明智了,要知道那些政治犯可是名副其實的禍水,誰沾上都要倒大黴的,“將軍,您不是開玩笑吧?”
楚思南笑了笑,他能猜到索金奇科此刻在想些什麼。
“你看我這樣子像是在開玩笑嗎?”楚思南不打算再瞞着索金奇科,因此他說道,“你要知道,我這次之所以提議來這裡,就是爲了那些政治犯來的。”
“呃?”索金奇科條件反射般的問道,“爲什麼,是不是上面又有了什麼新的決定?”
索金奇科現在有一種擔心,那就是“上面”決定要對這些政治犯作出最後的處決了,由於長期以來都在負責雅羅斯拉夫爾各個工廠的工作,因此索金奇科對廠裡這些勞動改造的政治犯們比較熟悉,在他看來,這些人中可着實有不少的能人。
“不,我只是來找兩個人的,”楚思南搖頭說道。
“誰?”索金奇科直覺性的問道。
“噢,是這樣的,我對這裡的情況比較瞭解,如果將軍想要找什麼人,那問我就可以了,我可以直接帶您去。”也許是感覺到自己剛纔問得有些唐突了,索金奇科又緊跟着解釋道。
“我要找卡莫夫和卡岡諾維奇兩位同志,你知道他們在哪裡嗎?”楚思南說道。
“同志?”索金奇科又是一愣,他心說眼前這位將軍還真是膽子不小,他不僅大搖大擺的前來探望兩名政治犯,甚至還毫無顧忌的稱呼他們爲“同志”。這樣的事情,如果換成了別人估計是不敢做的,不說別的,一旦被無孔不入的安全委員會得到消息,那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將軍,這次您可是問對人了,”索金奇科收斂心神之後,笑了笑說道,“這兩個人我都知道。不過卡岡諾維奇現在是被關押在警戒區裡,但是卡莫夫,嗯,因爲他那個研究院的身份,所以受到了特殊的照顧,沒有被關押在那邊,而是住在工廠的醫院裡。”
“噢?”楚思南來了興趣,他認爲能夠給與政治犯們這項特殊照顧的人,肯定不會是一般人,看來這個問題值得好好研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