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和蘇雲之間的親密就像午後時分的氣溫，親密則親密到了極點，可是無法再親密一點。我們的感情好像失去了底火的壺中的開水，沸騰已經停止，但是溫度還在。有時候我明白，我必須再點一把火，讓我們的愛情再沸騰起來。可是我找不到一個理由來點這把火，讓這把火可以永遠地燒下去。更多的時候，我們只有談論我們的未來，可是未來畢竟是虛渺不可捉摸的，談論久了，便沒有什麼新鮮的意義。再者，未來也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說請說的，沒有什麼複雜的繁瑣的，對於我們這對正在戀愛的學生。
常常靜靜地看着蘇雲專心致志做着自己的事情，我便想：以後的日子還很長很長，我們終不能如此沒有共同語言的相處下去。時間就像白開水，不停地往我們倆這杯蜜水裡加，原本再甜蜜，也被慢慢地稀釋了。好在我們還有魚水之歡。我像水，她便是魚；我是魚，她便是水。有時，我就只能抓住這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的共同喜歡的事情，加深我們的感情。我不愛學習，就常常要她不去上課。往往我會在牀上抱着她，阻止她穿衣服，讓她遲到，就不再去上課了。她就邊摸着我的頭，笑道：“好孩子，別鬧了。你不去上課，我得去。快期末考試了，你就想看筆記，我也得去抄啊。”我便笑道：“好姐姐，別去了，我害怕。你走了，我嚇死了怎麼辦？”她便笑個不停，說：“好孩子，你好好睡。姐姐得去上課了，回來給你買糖吃。”
有時候她會哄一鬨我就去上課了，有時候她看着快遲到了就不去了，有時候我要壓制住她死賴着不讓她去。成功的時候，我便是水，她就是魚，魚在水中游，水把魚攬在懷抱裡。她在我的懷抱裡像魚兒一樣游來游去。起先，我成功的時候多，後來我失敗的時候多一些。大概一開始，她也覺得很新鮮很幸福，後來就不覺得了，只覺得我不務正業。於是失敗的時候，我總能感到我們之間的差距正在隱約地顯現出來，就像霧裡，黑夜裡遠處的燈光，讓人不敢相信可確實存在。隨着慢慢地走進，那燈光是的確存在的，很有真實感。失敗的感覺讓我感到孤獨和難受。孤獨的時候，我彷彿看到了未來。未來，我就是被蘇雲拋棄在我的不求上進裡。而我卻不能理解蘇雲。我就不能明白蘇云爲何要聽那些“人云亦云”“拾人牙慧”的課。我覺得那課既不像科學一樣充斥着智慧和技巧，也不像思想那般有着星星般的火花，而是看着課件一句句唸叨的虛假之言，或者老調常彈。所以，當蘇雲丟下我去上課了，離開了水的時間裡，我就是一條死魚，被晾曬在了我們家裡。
可是我並不會在家裡等死。我還有活路：就是去上網。上網可以讓我逃過蘇雲離開時的孤獨，也可以讓我很快樂。可是我沒有意識到：那種事情做一次兩次就好，不能常常做，並且得寸進尺，沒有了進退。
所以，開始的時候，蘇雲並不在意，覺得應該像放風一樣讓我玩一玩。時間一長，她就反對我了，十分強烈，是跟反感我去網吧。
我笑說：“我這不去上課，比你去上課的利害。不信你可以考考我。”
蘇雲很有興趣地說：“你知道什麼啊，你的那些都是歪理，聽着是很有趣，最終不能登大雅之堂。你不是掛了幾科了？還不悔改？你再不悔改，就會成滿江紅了！”
那一下，我就不再嘴硬了。那是我的軟肋，一戳就會疼的地方。我只有不再說這個，便摟住了蘇雲。硬的不行來點軟的。我們一旦談不攏的時候，我們就會擁抱，或者我自動擁抱她，或者她自動擁抱我，就像一種本能。於是分歧就在我們的擁抱裡契合了，不再有分叉。那時我們都感覺彼此很愛很愛對方，能夠感到任何問題也不會成爲我們相愛到永遠的障礙。因爲相愛，擁抱就是解決問題的好辦法。
摟着的時候，蘇雲就是一條溫順的小魚，在魚缸裡安靜地遊着，還會時不時地調皮地吐一個泡泡。時間總會過得很快很快。可是時間長了，上不上網的矛盾慢慢地成爲蘇雲唸叨的內容。這也讓她開始懷疑我，想方法對付我。
一天中午，蘇雲早早下課了，直接到網吧找到了我。她沒有說話，就坐在我旁邊看着。當時我毫無覺察，她就一聲不響地看着。我不知道她的心情是怎樣的，在靜靜地看着我玩遊戲的時候。我想她一定對我失望極了。那種失望就像慢慢泄氣的氣球，低低的泄氣聲音讓人的心情沉到了水底。沉到了水底，水壓就讓人透不過來氣。我覺到身後有人的時候也沒有回頭。我想是哪一個等機器的人在看我玩遊戲。風荷看到了蘇雲，叫了聲：“蘇雲你來了？找他的？”
蘇雲笑說：“這個遊戲叫什麼，這麼吸引人。這一屋子的人都在玩這個遊戲。你玩嗎？”
風荷說：“有空的時候我也玩。”
我遲疑着沒有說話，蘇雲又說：“還有劉明，你們都一起玩的？”
風荷說：“一起玩，挺有意思的，就像小時候一起做遊戲。”
我說：“馬上就下了。”我心裡感到了不安。
蘇雲說道：“下午沒有課。”
“我們去逛街？”我問。
風荷說道：“星期六出去玩嗎？一起去石山玩，劉明和你們宿舍的人都去。”
蘇雲問：“你也去？”
風荷說：“去啊，劉明非要拉着我去。玲姐明天有空看店。”
“我們也去吧，還沒去過石山。”蘇雲說，“星期六也沒有事做。”
我說：“去嗎？我們上的就是石山高中，有什麼好看的？”
蘇雲說道：“此石山非彼時山。我們那裡那個石山就是一大假山，這裡的石山可是名副其實的，遠近聞名。”
風荷笑了。她笑得很美。我注意到一個男生在偷偷看着風荷，就是那天那個角落裡的男生。下一次，我應該問問他是誰。也許劉明早就知道了這傢伙在暗戀風荷。不過像那種悶騷男，戀情往往在心裡存在一輩子。
蘇雲接着說道：“好了嗎？”
我說：“好了，沒有回城就下線了，爲了老婆。”
出了網吧，蘇雲反感地問道：“你以後別玩那個遊戲了，行不行？”
我看着蘇雲，說道：“爲什麼？”
蘇雲說：“這件事情你必須聽我的。我不想看着你變成一個除了玩遊戲什麼也不會做的人。你知道你是誰？”在大街上，她她說話的聲音很低，但表明了這事沒有商量，要聽她的。不聽，她不會允許。聲音低不是沒有理，只是爲了我一個面子，爲了我是一個男人。做一個男人還是挺好的，再厲害的女人也得把我當一個男人尊敬。
我問：“爲什麼？”只是玩玩遊戲而已，我沒去偷沒去搶，沒去賭沒去嫖。
蘇雲看着我，忍下一口氣，只說道：“我們回去說。”
午飯我們去了米線店，各吃了一碗悶熱的米線，沒有回小房子做飯。午飯的氣氛在我看來就像是分手的氣氛，我們誰也不說話，各吃各的。這讓我害怕。我不想變成這樣。在我看來，我既然不愛學習了，她能夠允許，可是爲什麼不能允許玩遊戲呢？遊戲不是傷天害理的事情。何況，我除了上網沒有什麼不良的嗜好，不吸菸不喝酒，勤勞殷勤，是一個多好的男人啊。
“你在想什麼？”蘇雲突然問。她下意識地拿着筷子在桌子上划着。我第一次感到她也許在害怕我說出什麼絕情的話。
“沒什麼。”我說。我不想解釋上網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首先我不是在以上網爲業，也不是把上網當做自己人生的追求，一生的事業經營，只是現在很無聊，而上網是一盤很有口味的菜，比着無聊的生活。
“沒什麼你怎麼不說話？”蘇雲看着我，“我知道你不服氣。可是你看看，一個大學生，成天呆在網吧，玩那些弱智的遊戲，我真接受不了。”
“你不是也沒有說話。”我說。其他的我就沒有反駁。我有些茫然，這種時候我不知道說什麼好。我害怕說什麼錯什麼，反正女人不講理的時候，什麼都是她對，什麼都是你錯。
“以後別上網行不行？”蘇雲又問，筷子還在桌子上划着。她低下了頭，沒有看我。她在探測我的底線嗎？她是不是在想我到底會不會妥協？
“我會少上網。”我說，實話實說。
蘇雲便不再說話。這個結果讓她很難接受。這就像一場談判，她說出了條件，而我直接回絕了。回到了小房子裡，我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問題還沒有解決，別的什麼都不好再說。
蘇雲打開了電視，看着娛樂節目。愛情在那時不及電視上一個廣告有趣。
我看着蘇雲毫無表情的臉，覺得自己是這個房子裡唯一多餘的東西。我的心情就是那樣糟。其實我還是不瞭解女孩的心思。有時候，女孩搞得劍拔弩張，就像冷戰是緊張的蘇美，隨時可能大戰一場，可是怎麼也不會真的打起來。但我不瞭解女孩的那種心裡。很煩惱，我就躺在牀上看屋頂。
時間在慢慢地流淌。也許寂寞也打動了蘇雲的心。在最初的被忽視的感情冷卻下去之後，她也許就覺得這真不是什麼大事情。她的心就變得柔軟了。女孩都是吃軟不吃硬吧？幸好我沒有往槍口上撞。心情平復了，她輕輕地，不經意間似的，碰了我一下。我看着她，她便笑了。我說：“笑什麼？”於是我就笑了。那笑像一陣急急的冷風，一下子就吹散了我們之間的悶熱，氣氛一下子變得親密起來。
“想上網就上去吧，也不是什麼天大的事。”蘇雲說，“但是你要這樣沒有節制，我絕對不答應
。”
我才知道蘇雲根本沒有什麼問題，只是不想給我說話讓我知道點什麼。我笑起來，撲到了她，卡住了她的脖子。她還是笑着看我，說道：“小朋友，阿姨沒生氣。”暴風雨來的快走的也很乾淨。
蘇雲總是叫我小朋友，親密的稱呼。大多時候，我會有一種甜蜜的感覺，可是有時也會感到不被重視，覺得自己是一個小朋友，就會被當做一個小孩子對待。我就懷疑蘇雲內心還是不是那麼重視我。我是有點大男子主義了。我的內心其實很成熟，我認爲，至少會比她成熟。在面的很多問題的時候，我自認爲我比她要考慮的全面。但是，每當她叫我小朋友的時候，我好像真的覺得自己很小很小，真的像孩子一樣依賴她這個漂流的阿姨。也許戀愛中的男女智商是最低的，並且男人的智商要比女人低，只是男人比較無情，掩蓋了愚蠢。
第二天早上，我還是不想起牀。看着蘇雲忙忙碌碌地穿衣、洗漱、整理課本，我覺得自己是一條躲在殼裡的懶蟲，心中有了一種很內疚的感覺。我是一個強大的男人，爲什麼不能面對這個現實呢？我爲什麼不能像別人一樣，再苦再累，也會完成自己的責任和工作。醍醐灌頂一般，我反省自己，爲什麼要浪費生命呢？就算自己不喜歡上課，可是上課畢竟是被衆人認可的有意義的事情。學生總不能不務正業，起碼要對得起自己交上的學費。那纔是物有所值。我說：“等等我，我也去上課。”
蘇雲聽了很高興，說道：“你快點，快晚了，我的乖寶寶。”
男人起牀穿衣很簡單，結果我比她更早準備好了。蘇雲說：“怪不得事業型的男人比女人多。”
我問：“爲什麼？”
蘇雲笑着說：“男人的生活簡單，精力更充沛。”
我笑着說：“不是，是女人太關注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去上課，你打扮這麼俊要勾引老師還是同學？你都是有夫之婦了！”
蘇雲啐了我一口，說道：“再胡說八道就廢了你！”
我反問：“你怎麼廢了我？難不成你要當寡婦？”我們就這樣拌着嘴去上課了，很甜蜜。
上課的地方是八樓的大教室裡。我們全系這一級的學生都在這裡，可來的人還沒有坐滿教室。雖然大學是擴招了，但是教室，特別是自習室越來越來空了，除了考研的專用教室除外。這就形成了一個謬論：大學生的學習等於考研加考試前的複習。
教授並沒有因爲此而有什麼情緒不高，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來了的就好好學。不學無術，將來怎麼工作？”然後他開始講課。
樑寬來晚了，看到我們倆，就像我們走過來。剛坐下，他便笑着說：“沒打擾你們吧？”我不來教室的時候，蘇雲總會做到前面去。現在我來了，我們倆就到了最後一排。
看着樑寬的笑，我有些厭煩，說道：“上次你去樓頂幹嘛？聽說樓頂上有女鬼。”樑寬的臉就紅了，說道：“你呀，是無藥可救了。我去觀看一下夜空，你眼紅什麼？”蘇雲也明白怎麼回事，偷偷地笑了。那晚對樑寬來說也真像夜空一樣，空空的，沒有什麼成果。
那天講的是竹林七賢。那個張揚浪漫的時代，蘇雲很喜歡，聽得也特別認真。我和樑寬則不然，全然沒有興趣。我不喜歡是因爲我覺得那種張揚浪漫的生活無論怎樣也不會有實現的可能，無論在現代還是在古代。樑寬認爲教授完全講不出那個時代的精神，一點兒也提不起興趣。
我聽到教授先生一本正經地在講臺上唸叨着：
“首先我們說一下歷史背景。正始時期的社會政治與文學創作情況。這個時期，司馬氏掌權，司馬氏與曹魏集團的鬥爭，擁曹派大批名臣遭到迫害，社會恐怖。於是玄學思想興起，影響到學術風氣和文學創作。從‘建安風骨’到‘正始之音’，文人的思想和作品的內容、風格都有很大的變化。建安文學反映廣闊的社會現實，積極入世，到了正始，慷慨悲歌的特點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個人心靈的書寫與情感的抒發。”教授在上面自言自語，同學很多有認真聽的。這是誰的悲哀呢？也許誰也不要可憐誰，大家彼此彼此。
樑寬說道：“你知道我們教授的外號叫什麼？”他饒有興趣地笑着。
我說：“叫什麼？”這種事情我還沒有注意過。我屬於“世外桃源”人士，對“秦漢之事”真是不知。
“聽好了，‘一本’‘正經’。”樑寬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意思是說這個教授只有一本‘正經’，在教臺上念走了一代又一代學子，這本‘正經’還是沒有讀完。
我聽了覺得真是貼切生動，真服了起外號的人！沒有忍住，我一下子笑出聲來。那笑聲也是那麼地生動響亮，這一下子就驚動了臺上的教授先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