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肢, 不能動彈。
殺機濃郁,佔據了九分的理智,剩下一分清明, 也滿是不甘、苦痛、惶然失措。
他之前是在幹什麼來着?
似乎是在和勇孟比賽吧?還贏了?居於高處, 俯視衆人的感覺很美好, 彷彿一切都能掌控在手裡一般, 讓他一時忘了之前所受的所有苦難。
然後安斯艾爾闖進來了, 告訴了他一個不幸的消息。
是什麼消息?
他還在回想,忽然覺得脖子一痛,好像自己的頭顱被人割開, 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最後摔落在沙地上。
爲什麼自己這麼不幸?
他腦子裡忽然有別的聲音交織進來。
一般人斷了頭, 也就死了, 一了百了。
偏偏他要體驗那毛骨悚然的斷頭之痛, 儘管只有短短几秒,卻彷彿把地獄一層到十八層的酷刑, 通通體會了一遍。
苦楚來得快,去得也快,就在以爲一切終於了結的時候,一道陽光猛地打了進來,一瞬刺瞎他早已適應陰暗的眼睛。
還是人類的時候, 有時受傷, 會想着怎麼傷口癒合得那樣慢, 要是有快速痊癒的能力就好了。
然而一旦擁有了這種能力, 忽然覺得這簡直是一種詛咒。
受到嚴重損傷的視網膜飛快癒合, 就像有無數只小蟲在眼睛裡爬着,啃噬着, 讓他巴不得能伸手進去把它們捏碎。
但很快,另一種痛楚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一把劍,牢牢地釘入他的心臟。
很痛,但是比起眼睛上的難受,又算得了什麼。
爲了避免摳掉自己的雙眼,他近乎自虐一樣地挺胸,於是那把劍就毫不留情地穿透過去。
他能感覺到這之後,劍被人往後抽了一點點,而後那人又像是下了決心一樣,猛地向前刺了十幾釐米,慣性讓劍柄撞擊到胸膛的洞口,讓他不自覺地咳出一口血。
這有什麼,反正對他來說,當胸一劍已不是什麼致命傷。
可那人顯然也知道這個事實。
沒胸的劍一個旋轉,竟是活生生地在他心臟裡開了一條道。
大把大把的鮮血咳出來,他死死地拽住對方的手,靜等復明——對於仇人,他總是喜歡細細看他們的臉,死死記住他們的模樣,以便就算在夢裡,也能痛痛快快地報仇。
一個消遣罷了。
可是那人敲了敲劍柄,竟有什麼東西順着劍滑入自己的胸腔中,圓圓的,恰好就卡在鮮血淋漓的通道里。
他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野獸般的直覺告訴他,這是少數能置讓如今的自己於死地的東西。
等不及復明了。
他睜着半瞎的眼睛,一手推開那模糊不清的人影,一手拔劍,丟開,毫不猶豫地戳進血洞裡,要把裡頭的東西拿出來。
然而,又是一柄劍,把他的手削了下來。
“爆。”有個聲音冷冷地說。
曼陀校醫院。
接連兩個學生出了事,一個精神污染,一個精神崩潰,所有醫生都集中到會議室裡,如火朝天地討論——要怎麼,才能最大限度地挽回學生的傷勢。
這也就導致裡,病房裡只躺了慕異卓一個,身上連接着五顏六色的線,儀器東一個西一個地圍在他周圍。
腦電圖裡,密集劇烈的波動猛地升到一個高峰。
“你!”慕異卓猛地坐了起來,身上連的線或是帶倒了儀器,或是被扯了下來,警報器亮起紅燈,開始滴滴響。
一個疾影猛地衝進來,迅速地拿起警報器,往兩旁一掰,這尖叫的小傢伙就安靜了下來。
慕異卓坐得筆直筆直的,眼神卻很空洞,茫茫然地轉過頭,眼睜睜地看着闖進來的藍眼睛傢伙,一點反應都沒有。
腦電圖裡的高峰慢慢降下來,再次相對平靜地運作。
而慕異卓也直挺挺地重新倒了下去。
“看到了?”司涅和平常有點不一樣,臉色有些蒼白,眉心微微擰在一起,瞳孔稍稍放大,像是隔着空蕩蕩的病房,看到了些什麼東西。
躺回牀上的人自然給不了他答案。
他也無所謂,把人往旁邊推了推,自己也躺了下去,像是不滿病牀太小,又把慕異卓掰成側身躺狀,心滿意足地佔據了三分之二的牀。
閉上眼睛,他靜靜地躺了一會,修長的手指按在自己的眉心上,像是要把結釦裡凝結的不適揉開。
慕異卓數值異常高的腦電波再次下降,趨於和緩。
司涅放開手,臉色好了一些,就張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也不知道在和誰說話:“有沒有人跟你說,不要胡亂侵犯個人隱私?”
“你怎麼那麼麻煩呢?讓人真巴不得殺了你,一了百了。”
說着話,他眼裡真的有殺機閃過,也側過身,拍了拍慕異卓的臉,是真的用了幾分力氣的,不一會就把人的臉給拍紅了。他停下,手往下游離,到了對方的脖子上,環握上去。
他的手不小,一個手掌就覆蓋了對方半邊脖子。
慕異卓的體溫一向高於他的,手放在上面,就跟放在一塊熱碳上一樣,雖然這塊這碳不是剛燒紅的。
人類的身體很脆弱,哪怕只用一分的力氣,他都能捏碎他的脖子。
可他一分的力氣也沒用。
“你該慶幸我耐心很好。”
他收回手,又呈直瞪天花板狀。
“也不久了,離那天也不久了。”
“所以你們衆多醫生討論的結果,就是靜觀其變?”炅華的聲音從走廊處傳來。
司涅歪過頭,手還握着慕異卓的,不急着走,也不急着動,就躺在牀上定定地看向門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兩分鐘後,炅華和慕異卓的主治醫生走進病房。
“怎麼沒關窗呢?”炅華有點不滿地說,風還挺大的,被掰到外頭的窗簾,還在撲騰騰地飄。
“可能是護士忘了吧。”醫生走過去把窗簾拿進來,又半掩起窗戶。
“是不是隻要腦電圖正常,就代表他人好了?”炅華的語氣有點奇怪。
“理論上是這樣,不過正常人的腦電波是8~13Hz,受到刺激了頂多也是35Hz,可是他的卻達到了50,而且雜亂無章,這種情況下不死都了不起了,結果前幾天又再次攀升到新巔峰,我們覺得好的機率太小了。”炅華一直表現出不相信的樣子,醫生就下意識地賣弄起醫學知識來,想讓他明白,自己的診斷是確有根據的。
“那要是低於3Hz呢?”
“除了智力不全,或是嬰兒,成年人低於這個頻率一般都是極度疲勞,或者處於昏睡狀態。但是這種已經不屬於精神崩潰的範疇了,恢復的可能性還要高些。可是慕異卓這種情況,顯然不是昏睡,而是精神活躍到一定程度,導致身體無法負荷。”醫生好像看到有個人影從四十樓的這裡往下跳,結果平安無事地落地,還有空和自己揮揮手。
他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什麼鬼都沒有了。
看來果然是這幾天加班太多,都出現幻覺了。
“關個窗怎麼關那麼久,過來看。”炅華不耐地拖過他,“這可是2Hz啊,最高的也不過3,是你機子出問題了,還是他已經脫離危險了?”
醫生一臉“你特麼逗我”,“不可能啊。”他玻璃心碎了一地,“不可能啊。”醫生玻璃心碎了一地,把測試儀器關掉再打開,還是一樣的結果。
“那現在人又要怎麼救?還是靜觀其變?”
“如果是這樣的話,可以給予一定的刺激,看看能不能喚醒他。”
“那就給啊。”
“不行,他精神崩潰過,精神很脆弱,要是刺激的手段不對,搞不好他就從此醒不來了。我們還需要再開個會討論一下方案。”
“……”如果說炅華剛纔因爲個人原因,而希望醫生診斷出錯的話,現在他就真的是徹頭徹尾不相信醫生的診斷了。
“慕異卓那小子怎麼樣了?”正說着,羅塞爾帶着他的震天嗓子出現在門口。
慕異卓抖動一下,迷惘地睜開了眼睛。
腦電圖也在這時候向上攀登了十幾個單位,進入了所謂“正常人”的範疇。
醫生徹底說不出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