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逞強。”
“我沒有逞強。”
“讓我扶着你。”
“不,我自己可以。”
從非洲雨林的那段歲月開始,兩人每次碰面都會吵嘴,似乎互相反駁是表達感情的某種方式;在久違的重逢之後,阿齊薇只放下心防表達了片刻的柔軟,緊接着就支撐起傷痕累累的身體,掙脫了顧鐵的攙扶,瘦弱的肩膀撐起黑色西服,雨林之花的背影看起來如此脆弱無依,顧鐵不止一次想要追上去將女人擁入懷中,但又一次次躊躇了腳步,“……向前走,通過那扇門……慢一點,這裡能見度不太好。”中國人忍不住提醒道,與她保持着一米的距離,
“我看起來怎麼樣。”阿齊薇忽然停下腳步,轉頭望着他,黑色的防毒面具罩住整張面孔,如果不細看的話,女人高挑的身材可以冒充男人騙過大多數人的眼睛,
“很像,只要不開口的話。”透過飄搖的綠色霧氣,顧鐵輕嘆似地讚道,
“不,我是說……”雨林之花停頓了一下,“我,看起來怎麼樣。”
顧鐵愣住了,良久,終於從乾澀的喉頭擠出幾個字眼:“很美,同以前一樣。”
阿齊薇的眼中出現了明亮的笑意,從前深棕色的眸子如今呈現淡淡的灰藍色,如同迷霧籠罩的冬季海洋,“謝謝你,你知道怎樣欺騙一位女士令她開心。”她轉回頭,輕輕將耳畔垂下的一縷白金線纜塞進西裝領口,“我們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走過昏暗的走廊,警燈在閃爍,刺耳的警報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阿斯蒙蒂斯的災難纔剛剛開始,顧鐵兜裡的手機一直在發出振動,那是用SIM卡拷貝技術竊取的七部良的手機號碼,現在這個時刻,電腦資料部部長、768號兄弟會成員正在被無數人焦急尋找,中國人並不打算接電話,而真正的當事人,還在自己的宅邸中睡着噩夢連連的懶覺,
剛走到L形通道的第一走廊,氣密門猛地打開了,四個男人大踏步衝了進來,爲首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禿頂、戴着防毒面具的中年日本人,他從阿齊薇身邊匆匆走過,瞟了一眼她西裝上的胸牌,停下腳步:“六國,下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雨林之花沒有開口,顧鐵在後面舉起手叫道:“是入侵者,那個入侵者又出現了,他再次越過了我們的防火牆。”
“七部。”禿頂的男人一見他,立刻大聲喊道,“自由盾的狀況怎麼樣,損管部隊出動了嗎,小阪剛剛與我聯繫過,阿斯蒙蒂斯現在所有的網絡部署都被打亂了,兄弟會的網絡安全暫時由貝魯賽巴布負責,執事長大人雷霆大怒,我們要快一點解決問題。”
顧鐵眼神掃過對方的工作證,立刻迴應道:“明白了,一寸木室長,我馬上着手佈置。”一邊說着話,他一邊急匆匆走向氣密室,“六國,你站在這裡做什麼,馬上上去搜查入侵者。”他伸手推搡着阿齊薇,高聲喝罵道,
日本內閣情報調查室室長一寸木忠誠從鼻孔裡哼了一聲,戴着三名手下繼續前進,走了兩步,他忽然停步,猛然轉身:“你要去哪裡,七部良,阿斯蒙蒂斯的全部的網絡力量都在這裡,調查室雖然也遭受很大損失,但我已經向官房長官通報過了,暫且將政治問題擱置,先解決兄弟會的敵人,敵人是衝着紅色雙頭鷹來的。”
“啊不,室長,我們只是想去上面的機房反溯入侵者的蹤跡。”顧鐵回頭解釋了一句,快速說道:“我明白了,我就留在這裡,六國,你立刻去B10的機房登陸網絡,快去。”
阿齊薇的背影凝固了,
這時四名男人中的最後一個剛好走過阿齊薇身邊,他擡起鴨舌帽,用防毒面具玻璃鏡片後陰譎的眼睛盯着身旁的人,“六國,你看起來似乎不太對勁,受傷了嗎。”這正是在B10層與顧鐵不期而遇的青田良一,他伸出手去抓阿齊薇的手臂,身旁的兩人注意力也被吸引,不約而同向這邊望來,
“顧鐵。”
阿齊薇忽然開口說道,她清脆的女性聲音和標準的英語令周圍的人全部一愣,就連顧鐵自己也出現了瞬間的失神,不由自主地應了一聲,
“告訴我,如果我說,有人曾經玷污我,你會怎麼辦。”雨林之花淡淡地說道,這句話換成了葡萄牙語,從小在南非約翰內斯堡富人區長大的她,與顧鐵一樣熟練掌握着多種語言,這句話語氣如此平常,卻蘊含着如此冰冷的溫度,每一個音節都凝結在空中久久不散,
“我懂了,我錯了。”顧鐵忽然站直了身體,“假面舞會已經到了散場的時候,午夜十二點馬上就要到來,何必要硬撐到魔法消失。”
“謝謝。”阿齊薇說,
“是你的風格。”顧鐵說,
這時幾個日本人同時怒吼着掏出手槍,但明亮的槍口焰早已亮起,“噗,噗噗。”槍聲在混合氣體中顯得非常沉悶,但每一發子彈破膛而出,都在氯氣中爆出明亮的焰圈,如同星夜綻放的禮花,從死去的六國身上找到的手槍一瞬間打光了所有子彈,雨林之花藏在兜中的食指放開扳機,疲憊地靠在牆壁上,望着顧鐵慘然一笑,
三個男人如同木樁一樣栽倒,身上的血洞噴出高高的血柱,血液剛離開身體就在混合氣體中冒出氣泡、變爲黑色,地板上暈開粘稠的污痕,青田良一身上的九個彈孔都集中在下半身,褲襠部位幾乎被打成了篩子,他弓起身體劇烈抽搐着,棒球帽滾落在地,咳出的鮮血溢滿了整個防毒面具,窒息將比失血更快奪去他的生命,
“……是你,1001號……”一寸木忠誠驚詫地瞪大眼睛,他沒有被子彈擊中,手腕一轉,一把小型手槍從掌心探出槍管,“鏘。”忽然一道寒光閃過,兩截手指與整根槍管於空中飛舞,顧鐵的“北谷菜切”畫出完美的半圓形弧線,順勢切斷了他的左臂,握着短刃的手臂齊根墜落,一寸木狂吼一聲飛速倒退,後背“砰”地撞在牆上,“噗。”截斷槍管的手槍仍然擊發了,毫無準星的子彈掠過顧鐵頭頂,在走廊中叮叮噹噹不斷彈射,
今早出門的時候,一寸木的茶杯柄忽然斷裂了,熱茶灑了一地,當時沒有在意,但此時這位位高權重的男人忽然想到,那一定是一個凶兆,如果還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到神社去禱告一下……如果還有機會的話,自己的成就、事業與野心還遠未結束,如果還有機會的話……
俯身如鷹隼般衝來的顧鐵充滿了他的視野,雪亮的刀刃不斷放大,“哧。”思想之火悄然熄滅,琉球名劍齊柄插入了他的眼眶,瞬間將大腦絞成了一團漿糊,
顧鐵用力拔出短劍,一寸木忠誠的屍體貼着牆壁頹然坐倒,“走。”他一把攬起雨林之花,不顧女人的喝罵,緊緊摟着她衝進尚未關閉的氣密門,消毒加壓程序被淨土之主蠻橫地撕碎,十秒鐘後另一側大門就將開啓,在這短暫的間隙裡,身上沾血的兩人快速進行了幾句對話:
“你能確保每一槍的角度都不會造成流彈。”
“能,我雖然……技術可沒有退步,你爲什麼用刀。”
“我的手槍威力太大,不能用在封閉空間,真對不起老淺,這把刀需要磨刀師好好照顧了,用刀斬斷鋼鐵果然是不現實的,只能用巧勁破開接卯的地方而已吧。”
“笨蛋,你可以一刀斬下他的腦袋。”
“……這麼短的劍,只有衝入懷裡纔可能吧。”
“笨蛋。”
“隨你說吧……等等,記得第一次遇到兄弟會的成員,他們身上都藏有自爆炸彈,這些人會不會……”
正在這時,觀察窗裡出現了耀眼的光芒,兩個人一齊扭頭望向來時的走廊,發現幾句屍體都熊熊燃燒起來,奇詭的綠色火焰如同生命體一樣快速吞噬着肌肉、血液、骨骼,將一切證據徹底焚化,一寸木與青田良一的臉在火中扭曲變形,皮肉剝落,霎時間就化爲細碎的飛灰,
“紋身,一定是紋身自燃毀掉了證據,看來這個叫做六國的傢伙還不具備兄弟會正式成員的資格。”顧鐵說道,
“我不明白,雖然身在其中。”阿齊薇輕聲道,有空,你要慢慢說給我聽,
綠色霧氣被快速排出,能見度高了起來,另一側氣密門終於開啓,開門時的風吹得女人一個趔趄,顧鐵用堅實的臂膀將她環繞,兩人衝進升降梯,電梯開始緩緩上升,這時約納的聲音響起:“曲線還在藍**域,但我已經看到趨勢了,十秒鐘就將墜落到底,你的時間用盡了,降臨者。”
“我知道了。”顧鐵的靈魂之聲迴應道,“再次謝謝你,約納。”
“我並不是在幫助你。”少年坦率地回答,“十,九……”
電梯正在上升,雨林之花給手槍換了一個彈夾,快速地喘息着,
“五,四……”
電梯停下了,滑動門緩緩開啓,
“三,二……”
門打開了,數十條視線集中在兩人身上,“……部長。”人們愕然望着七部良和六國,兩人的樣子怪怪的,還戴着沾血的防毒面具,
“一。”
約納的聲音消失了,警視廳大樓七層的路由器爆出電火花,終於因流量過大而過載燒燬,淨土頃刻間化爲烏有,量子網絡連接中斷了,顧鐵腦中的虛擬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光學外骨骼失去功能,就在這一刻,顧鐵右手掏出電磁軌道槍,伸出左手,握住了阿齊薇冰涼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