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巡捕大半是穿着軍裝戴着藤殼帽的安南人,東方民族再沒有比安南人形狀委瑣不配穿制服的。日本人只是腿太短,不宜掛洋刀。安南人鳩形鵠面,皮焦齒黑,天生的鴉片鬼相,手裡的警棍,更像一支鴉片槍。領隊的法國探長臉色紅得像生牛肉,兩眼裡佈滿紅絲,肚子肥凸得像青蛙在鼓氣,法國人在國際上的綽號是“蛤蟆”,真正名副其實,滿臉兇橫的獸相。
在一羣瘦小枯乾的安南巡捕中,嘴上貼着小鬍子的蔣志清就顯得格外的鶴立雞羣。他看着身邊這羣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同僚,不由得嗟嘆自己怎麼淪落到與這些禽獸爲伍的地步了。
蔣志清有氣無力的喊着號子,跟在隊伍的最後面巡視街道,這些安南巡捕在上司的眼皮底下就毫不客氣的勒索小商販,拿了銀角子和銅板不說,還順手抄起生瓜梨棗連泥巴都不擦,就往被檳榔染成黑色的嘴裡填。
街道盡頭傳來一陣陣急促的鈴聲,一輛白色的馬車迅速的跑了過來,車伕不停的拉着車鈴的拉繩。馬車整個罩了一層白漆,還有一個醒目的紅十字標誌,下面是用中英兩種文字寫就的大字:聖公會福康醫院。
看名字應該是一家英國辦的教會醫院,馬車疾馳而來,到了巡捕身邊之後,車門打開,跳下來四個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口罩的醫生。
這些人拿着一張照片看了看,然後衝到巡捕的隊伍中,蔣志清猛然發現,這些醫生露在口罩外的眼睛犀利如鷹隼,而且體格都相當健壯。
這些人是衝我來的?蔣志清腦子裡一閃念,本能的抄起警棍。還沒等他反抗,四個大漢就一齊撲了上來,把蔣志清按倒在地。動作嫺熟配合默契,瞬間就將他制服。旁邊的安南巡捕一下子都愣了,他們搞不懂是誰吃了豹子膽,居然在法租界的地盤上襲擊巡捕。
安南巡捕呼啦啦的圍了上來,只見馬車上又跳下來一個白人醫生,他用英文嘰裡呱啦的說了一大通,又是擺手又是揮舞拳頭,把這些安南巡捕給弄的雲山霧罩,竟然沒有人上去幫手,眼看着蔣志清被繩捆索綁,嘴裡塞進了一塊疊好的白毛巾。
法國探長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用法語質問着醫生,醫生則用英語解釋着什麼,倆人雞同鴨講,說了半天也說不明白。蔣志清被捆成了糉子,嘴裡還被塞上,像落入陷阱瀕死的野獸,躺在地上嗚嗚咽咽的哀鳴。
英國醫生要將蔣志清帶走,而法國巡捕則說什麼也不答應,兩人就這麼僵持住了,不停的用對方聽不懂的語言吼叫。
過了許久,一輛裝飾奢華的馬車經過,從上面跳下一個戴着禮帽的中年男子。所有的巡捕都立正之後,脫帽向他致意。這個男子不是別人,正是柴東亮的老相識,原法國駐南京領事格倫,他半個月前剛剛被調任法國駐上海總領事,算是升官了。
“怎麼回事兒?”格倫用生硬的英語問道。
英國醫生禮貌的回答道:“尊敬的總領事大人,這個人是從我們醫院逃出來的病人,我們要帶他回去治療。”
格倫低聲問道:“什麼病?”
醫生道:“狂躁型精神病,一旦發病具有極強的攻擊性,非常危險!”
格倫下意識的跳開了一步:“精神病?該死的,把這個黃皮猴子立刻拉走,一刻都不能耽擱!”然後衝着法國探長吼道:“你們這些笨蛋,居然把一個瘋子弄進了巡捕房?”
探長苦着臉解釋:“不是我安排的···”
格倫冷哼了一聲:“我不聽你解釋,回頭讓你的上司來見我!”說罷,一邊走回馬車,一邊嘀咕道:“瘋子都可以當巡捕,真是可笑!巡捕房需要徹底的整頓一下了!”
黃浦江畔的一座小樓,高掛着十幾盞大紅氣死風燈籠,平日裡這條街一到晚上,就格外熱鬧,秦粉燕蝶,收拾打扮停當,就開始拉客。有錢的主找個倌人聽清音小唱,先是附庸風雅一番,然後就想辦法勾搭,偏偏這些婊子還裝的良家婦女一般,不把這些冤大頭荷包裡的銀子榨乾,哪裡肯讓他沾身子?可是這些有錢的主就吃這一套,大把大把的往這些王八窩裡送錢。檔次低點就找那些不太紅的姑娘,叫個局吃飯、打牌,然後敦倫雲雨一番。就連在碼頭扛活的力巴憋急了,也能在這裡尋個暗門子,熄了燈看誰都是七仙女。
清末民初,達官貴人流行在妓院請客,虞洽卿也不能免俗,選了一家最出名的書寓安排了酒宴。
“都督,這菜還合你的口味吧?書寓裡的玩意,上不得大雅之堂,比不得滿漢全席和西洋大菜的奢華,卻也別有一番滋味。”虞洽卿微笑着親手給柴東亮斟酒。
“好,太好了!感謝虞老闆的盛情!”柴東亮讚不絕口。
糟溜鴨肝、䰾肺湯、涼拌地三鮮···一桌子堂子菜吃的柴東亮覺得好舒服,清雅、素淡,卻每道菜都有各自的風味,讓他豎着大指讚不絕口。柴東亮心裡感嘆,中國的飲食文化真是博大精深,這三百六十行,更是行行都有門道。那些天天混長三堂子的紈絝,什麼沒吃過啊?嘴都刁到家了,想讓他們滿意,那真是太難了!
偏偏就有高手妙廚根據妓女和那些嫖客的要求,弄出這堂子菜,分量小,風味獨特還不油膩,味道非魯非粵非川,一般飯館子的大師傅還真的弄不出來。
酒過三巡之後,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方清雨急匆匆的走了進來,附在柴東亮耳邊低語了幾句。
柴東亮滿意的點頭道:“做的好,將嫌犯好生的看管,不能讓他跑了,更不能讓他自殺!”
方清雨點頭稱是,然後倒退着出了門。
柴東亮哈哈大笑,然後親手給虞洽卿倒了杯酒:“虞老闆妙計啊!那個蔣志清已經被抓住了!”
虞洽卿搖着手道:“都督謝錯人了,都是錦鏞老弟的功勞!虞某不敢貪天之功!”
黃金榮聽見虞洽卿喊着他的表字,興奮的麻臉放光。虞洽卿是何許人也?上海灘鼎鼎大名的寧波大亨,江浙財團的扛鼎人!租界號稱是“國中之國”,大班是租界之王,工部局就是他們的掌中玩物,各國領事更是他們的跟班、碎催!
虞洽卿跺跺腳,上海灘地皮都要顫三顫!能入了他老人家的法眼,黃金榮今後的前途那真是一片光明瞭。
抓住蔣志清,黃金榮確實立了大功,他把蔣志清收留到了巡捕房看似是一片好心,實際上是想穩住他,轉臉就秘密報告給了虞洽卿。
在虞洽卿和陳英士兩條強龍之間,黃金榮這條地頭蛇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投靠虞洽卿。然後虞洽卿又通知了柴東亮,倆人一番密謀之後,感覺在租界抓巡捕很容易引起外交上的麻煩。儘管虞洽卿壓根就沒把洋人領事放在眼裡,但是惹出麻煩總是不好。柴東亮靈機一動之後,法租界就有了聖公會福康醫院抓精神病的一幕。
柴東亮舉杯笑道:“黃探長這次居功至偉,虞老闆也是功不可沒,兄弟爲枉死的三哥敬兩位一杯!”
三人同時舉杯,觥籌交錯其樂融融。
酒喝的差不多了,虞洽卿點上雪茄煙,笑着問道:“都督,咱們那筆大買賣,現在是時候好好的談一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