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這羣邋遢憔悴,卻如同獵手般時刻保持警惕的人,方木的心中不由得陡生敬意。在分香菸的時候,特意多給了那個被他捉弄過的警察兩盒。他顯然並不在意方木曾經的戲謔之舉,還感激地衝他笑了笑。
吃過飯,邰偉又帶着方木在其他的監視點轉了一圈。結束的時候已經快11點半了,校園裡已經看不到人影,各棟宿舍樓的燈光也一盞盞熄滅。校園在經歷了一天的喧囂後重歸安靜,只是陣陣冷風颳得更緊。
方木和邰偉匆匆地走在空無一人的馬路上,快到宿舍樓下的時候,邰偉突然停下了腳步,向後望了望。
“怎麼了?”方木看着他望去的方向,不遠處,只有光線慘淡的路燈孤零零地站着,下面的馬路被照亮了一塊,除此之外的一切都被黑夜籠罩着,寂靜無聲。
“沒什麼。”邰偉皺着眉頭,又四下掃視了一圈,“可能是我聽錯了。”
二人一前一後地走進宿舍樓,走過一樓衛生間的時候,邰偉突然捂着肚子說:“你先上樓吧,剛纔盒飯裡的帶魚不新鮮,我好像要拉肚子。”
方木點點頭,“我那有黃連素,你一會兒上來拿吧。”說完,就擡腿上了樓梯。
走廊裡靜悄悄的,偶爾能聽見遠處傳來隱隱的水聲。走了大半個晚上,方木感到腿有些酸,他慢慢地拾階而上,無聊地聽着自己的腳步聲。
突然,他聽到了不屬於自己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就在自己附近,不徐不疾,聽起來似乎漫不經心。方木在二樓緩臺上停下腳步,側耳傾聽着。那腳步聲也在那一瞬間消失了,彷彿從未出現過一樣。
方木屏氣凝神地站着,胸口劇烈地起伏,幾秒鐘後,他重新邁動雙腳,慢慢地走上臺階。
果真,那腳步聲又出現了。
方木邊走,邊順着樓梯扶手向下看。在一樓和二樓之間,一個細長的人影正搖晃着慢慢上來。
方木感到全身的汗毛漸漸豎起,他來不及多想,踮着腳尖,疾步登上三樓。走到313寢室門前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沒有開門,而是向走廊的另一端走去。320寢室旁邊有一個牆垛,剛好可以藏下一個人。路過318寢室的時候,幾塊鏡子的碎片堆在門口,大概是寢室裡的鏡子碎了,扔在門口等着清潔工來收拾。方木順手拎起一塊稍大一點的,快步走到牆垛旁,把鏡子抵在321寢室的門旁,讓反光面正對着走廊另一側,自己則躲在牆垛後面,既可以通過鏡子的反光觀察走廊裡的情況,又不必露頭。
幾秒鐘之後,鏡子裡出現了一個模糊的人影。
他走得不緊不慢,看身高應該在175公分左右,很瘦,一隻手插在上衣兜裡,另一隻手在體側擺動着。不知爲什麼,方木忽然覺得這個人看起來很眼熟。
那個人越走越近,突然站定了,方木估測了一下,他站立的位置正是313寢室。
那個人面對着寢室門站了幾秒鐘,忽然伸出手來在寢室門上撫摸着。
他在幹什麼?模糊的鏡子讓方木不得不竭力睜大雙眼,卻怎麼也看不清。趁着他在門上撫摸的時候,方木飛快地把頭探出去。
是孟凡哲。
方木鬆了口氣,從牆垛後走出來。
“喂,是你啊。”
孟凡哲猛地扭過頭來,怔怔地看着他。方木嚇了一跳,僅僅幾天不見,孟凡哲又憔悴了很多。臉色蒼白,眼眶發黑,雙頰凹陷,看起來好久沒洗的頭髮亂七八糟地豎在頭上。
方木的目光落在他剛纔在門上撫摸的手上,細長的手指裡捏着一支簽字筆。
“你在幹什麼?”
孟凡哲好像沒聽見似的,兩眼呆滯地看着方木。方木小心地向前走了一步,“孟凡哲,你在幹什麼?”
一瞬間,方木看到孟凡哲黯淡無光的雙眼霎時變得狂暴兇狠,臉上所剩無幾的肌肉也扭曲起來,他張開嘴,露出白得瘮人的牙齒,同時發出一聲只有野獸纔會有的低吼:
“啊——”
方木嚇得倒退兩步,還沒等他開口,就看見孟凡哲一直插在衣兜裡的手拿了出來,手裡握着一把大號的裁紙刀。大拇指一推,寒光閃閃的刀片從裁紙刀上端露了出來。他握着刀,嘴裡含混不清地念叨着什麼,一步步向方木逼近,突然,一揮手,裁紙刀在燈光下劃出一道耀眼的光輝,直奔方木而來。
方木向後一跳,感覺刀片貼着自己的鼻尖劃了下去,“嘶啦”一聲,外套被割開了一條口子。
“你瘋了麼,孟凡哲!”方木一邊後退,一邊大吼,“看清楚,我是方木!”
方木的話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孟凡哲一擊未中,又是一刀揮過來,這一次直奔方木的脖子而去。方木慌忙一哈腰,躲過刀片的同時,一個箭步躥到孟凡哲身後,朝着他的膝蓋彎猛踢一腳。
孟凡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方木想衝上去按住他,可是孟凡哲的動作更快,不等起身,又是一刀揮過來,方木急忙抽身躲避,可是晚了一步,手指被刀鋒掠過,鮮血馬上流了出來。
孟凡哲站起來,嘴裡“嗚嗚”地低吼着,一步步向方木逼近。頭頂的燈光直射下來,方木清楚地看見孟凡哲緊咬牙關,嘴邊滿是白沫,同一只發狂的野獸毫無分別。方木捏着流血的手指,疾步向後退,卻聽見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方木急忙轉身,看見邰偉正從黑暗的走廊一端跑過來,邊跑邊在腰間摸索着。
轉眼,邰偉就跑到了方木身邊,他緊繃着臉,一把把方木拉到自己身後,同時舉起了手裡的槍。
“你沒事吧?”不等他回答,邰偉就對着孟凡哲大喝:“把刀放下,我是警察!”
孟凡哲仍然不爲所動,他好像沒看見邰偉一樣,死死盯着方木,一步步逼近。
邰偉咔嚓一聲扳下擊錘,“放下刀,否則我要開槍了。”方木急忙拉住邰偉:“別開槍,他是我的同學。”
邰偉緊盯着孟凡哲,把擊錘復位,槍塞進槍套裡,同時拉開架勢,嚴陣以待。
幾扇寢室的門相繼打開了,聽到動靜的學生穿着內衣探出頭來,看到走廊裡這令人窒息的一幕,驚呼一聲就縮回頭去,趴在門縫上觀察着走廊。杜宇也出來了,手足無措地站了幾秒鐘,就返回去拿了一根拖把跑出來,戰戰兢兢地站在方木身後,顫巍巍地說:“孟凡哲你別胡來啊。”
孟凡哲又發出一聲低吼,揚起刀直劈下來。邰偉一個箭步上前,看準孟凡哲持刀的手牢牢抓住,手腕一翻,本以爲孟凡哲會痛得把刀丟掉,沒想到孟凡哲卻不鬆手,又在膝蓋上一磕,裁紙刀才應聲落地。邰偉把手向後一探,揪住孟凡哲的衣領,用力向前一甩,孟凡哲撞到牆上,又重重地摔在地上,痛苦地蜷起身子。
邰偉疾步上前,把孟凡哲翻轉過來,用膝蓋頂住他的後背,同時掏出手銬,把孟凡哲的雙手銬在身後。隨後,他掏出手機,接通後,簡單地說了句:“南苑五舍313,快點過來。”
掛斷電話後,他轉頭問方木:“怎麼回事,這是誰?他爲什麼要殺你?”
方木對邰偉的問話毫無反應,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在地上喘息、呻吟的孟凡哲,腦子裡只有三個字:
爲什麼?
突然,方木衝過去,跪在孟凡哲面前,大聲喊道:“你聽得到我說話麼?你到底怎麼了?”
孟凡哲閉着眼睛,除了喘息,毫無反應。
方木鬆開一直捏着傷處的手,用力搖晃着孟凡哲的肩膀:“你說話啊,孟凡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爲什麼要殺我?”
孟凡哲的眼睛一下子睜開了,那狂亂兇狠的眼神再次回到了他的眼中。他使勁扭動着身子,拼命擡起頭,一口向方木咬去。
方木向後跌坐在地上,邰偉上前對着孟凡哲的臉就是一腳,“你老實點!”
方木顧不得爬起來,一把抱住邰偉的腿,“別打他,這件事肯定有問題!他平時不是這樣的……”
孟凡哲的嘴被踢破了,鮮血流出來,和着臉上的灰,看起來面目全非。
方木剛剛捏住的傷口也迸裂開來,血順着手指滴到地上,很快就積了一小攤。杜宇看見方木的手在流血,趕忙拉住他,“快回寢室,我給你找創可貼。”
方木的腦子一片空白,任由杜宇拉着往313寢室走,走到門口的時候,方木猛然想起孟凡哲剛纔在門上畫了什麼,連忙掙脫杜宇,在門上仔細尋找着。突然,他的視線定在了門牌上。
門牌上,“3”、“1”、“3”這三個數字中間,被一支黑色的簽字筆加上了兩個“+”。
“3+1+3……”方木喃喃自語,感覺剎那間全身都涼透了。
邰偉見方木臉色大變,就走過去循着他的目光向門上看去。幾秒鐘後,方木聽到邰偉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他扭頭望去,邰偉盯着門牌,臉上是遏制不住的興奮。
這時,其他警察已經趕到了,有個警察大聲問邰偉:“隊長,怎麼辦,在這裡審還是拉回局裡?”
邰偉揮揮手:“都過來,都過來!”
警察們圍攏過來,邰偉指着門牌,聲音中竟有一絲顫抖:“兄弟們,抓到了。就是他!”
警察們都把目光投向門牌,沉寂了幾秒鐘之後,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警察們跳着腳,互相推搡着,一個女警更是衝上去抱住了邰偉。
方木夾在這些狂喜的警察中間,被他們撞得搖來晃去。可是他的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只是怔怔地看着門牌,腦海裡還是那三個字:
爲什麼?
“好了好了。”邰偉揮揮手讓大家安靜,底氣十足地說,“各就各位,大家開工!”
警察們響亮地應了一聲後,默契地各司其職。請求支援、封鎖現場、覈對嫌疑人身份……走廊裡的人羣被勸散,只剩下還在地上躺着的孟凡哲和一直在門口呆立的方木。
兩個警察把孟凡哲提起來,一人架着一隻胳膊往樓下拖去,方木急忙追過去,卻被邰偉攔住了。
“你先去醫院吧,你的傷口好像很深。”
“不用。”方木急切地說,“我得跟他談談,我覺得有點不對勁。”
邰偉好像有點不高興,“有什麼不對勁的,我們回去一審就清楚了。小張,”他朝一個警察喊道,“送方木去醫院。”
那個警察應聲而來,方木沒有辦法,只好跟着他走下樓去。
門口停着幾輛閃着警燈的警車,方木看到孟凡哲就在其中一輛車裡,耷拉着頭,兩個警察一左一右地坐在他身邊,牢牢地抓住他的雙臂。
送方木去醫院的那個警察示意他上旁邊的一輛車。在走過去的時候,方木一直看着孟凡哲,似乎希望能從他臉上找到答案。
而此時,孟凡哲也看見了方木。他一下子撲到車窗上,眼中的狂暴兇狠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懼與絕望。他拼命地敲打着車窗,嘴裡無聲地呼喊着,眼淚成串地從臉上滑落下來。
旁邊的兩個警察使勁按住他,在他的臉上、身上死命地抽打着。方木跑過去,想拉開車門,可是在他踏上後保險槓的一瞬間,那輛警車突然啓動了,方木摔倒在地上,等他爬起來的時候,那輛警車已經轉了一個彎,開遠了,只剩下刺耳的警笛聲還在校園裡慢慢迴盪。小說.心理罪之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