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玉剛走到書學院門口就見着對面牆下的盧智。他身邊正圍着四五個學生,其中有兩個就是剛纔在教舍裡面攔着她的。
她站在路邊等了一會兒,盧智很快就從那幾個人中脫了身,朝她走過來。
“大哥,他們是不是找你問中秋宴的事情?”
盧智神色一頓,隨即笑道:“怎麼,有人找你打聽了?”
遺玉點點頭,兩兄妹一同朝甘味居走去,“我也是才知道那帖子還分了顏色的,你接的是什麼顏色?”
“紅帖,可以帶個人進去。”盧智的答案同她猜的一樣。
“哦,中書趙侍郎家的二小姐,託我問問你,可是能帶她哥哥入宴。”
盧智扭頭看她,“趙朗?”
聽他準確說出了趙瑤哥哥的名字,遺玉有些驚訝,“你認識?”
盧智搖搖頭,“我可不是你,都這麼久了,連一個教舍上課的同窗都認不全,這學裡凡是有幾分才能的人。都在這裡記着。”說完便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遺玉表情一窘,也沒辯駁,她確實是沒怎麼用心去認人。
“你同趙朗的妹妹關係好麼,我怎麼不知道?”
遺玉搖頭,“也沒怎麼說過話,我就是替她傳個話,帶不帶全看你自己的意思。”其實她心裡是有些奇怪的,這宴會雖說是個得勢的皇子辦的,也沒必要讓這些人如此趨之若鶩吧。
盧智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這趙朗旬考也得過幾次甲評,若放在往年帶去是可以的,不過,這次中秋宴卻是不同,恐怕這次得了紅貼的,鮮有人會邀了同伴一起去。”
“嗯?”
盧智眼睛微微眯起,“往年這些人雖也盼着入宴可卻沒這次急切,你可知道是爲什麼?”
“這是爲何?”
盧智的目光投向遠處,聲音隱隱有絲波動,“有消息說,這次宴會陛下會到場。”
遺玉心中一驚,皇上也要去?那不就是說,與宴的人都有了面聖的機會!要知道,這年頭皇上可是大大地不好見啊,就是那些皇子公主們,也需得了皇上的傳召才能面聖的。
剩下的就是朝會,有初一、十五,還有日朝之分。每逢初一和十五,只有京官可以上朝論事,說是論事,其實能說的上話的也就是那兩三個人,日朝是隻召見三品以上京官的,也就那麼二十來個人不到。
朝會是能面聖,可能跟皇上說得上話的,又有幾個人?那麼嚴肅的場合,敢隨便開口顯擺自己文化水平的就更沒有了。
皇上要去魏王的中秋夜宴,可沒朝會那麼多規矩,當今聖上最有愛才之名,破格提拔的人不在少數,與宴的學子文人們定是會借了這個機會在皇上面前露臉,若是蒙得青眼,那可不是少奮鬥了七八年!
可是魏王的帖子畢竟發的有限,這麼一來,那紅貼附帶的入宴資格,的確是非同小可,也難怪盧智說這次得了紅帖的人不會帶同伴去,多一個人去,就是多一個人搶風頭。
盧智看着自家小妹想地出神。眼中堅定之色愈發濃重起來,他也是昨天才接到了消息說是皇上會親臨宴會,與衆人共度。
這的確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機會,若是利用得當,那他的計劃便可以提早半年開始,最近接二連三地出事,他已經隱隱有些等不下去了。
“大哥,既然那名額這般重要,還是算了吧。”遺玉伸手扯了扯盧智的衣袖,她也知道這次宴會對他很重要,那趙朗的人品尚且不知,若是在宴上給盧智添了麻煩那就不好了。
“無妨,下午你去告訴那趙小姐,讓他哥哥明日中午到雲淨茶社去,等我見了那人再說。這宴帖共三十五張,白二十三,金七,紅貼只有五張,宴前這幾天,是得好好挑個人同我一起。”
遺玉聽到那紅貼只有五張後先是驚訝,後見盧智竟是要找了人一同去,便有些不解地問道:“爲什麼非要找人一起?”
盧智笑着看了她一眼,並不答話。遺玉暗自嘀咕了一句裝神弄鬼後,也沒再問。
下午遺玉去上課,教舍裡面那種奇怪的氣氛就更濃重了,她一進門,就迎上了衆人很是熱切的眼神,一下子被至少十五雙眼睛盯着,任誰都會有些不自在。更可怕的是至少有十個人一同對她行點頭禮——這叫她怎麼回禮啊
於是她只好眼神飄忽地對着空中點了一下頭,然後就盯着地面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剛坐下,身後的趙瑤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拎着軟墊坐到她身邊的席子上。
“怎麼樣?”她聲音壓地很低,但遺玉還是感覺到她話一出口,教舍裡明顯地靜了下來。
遺玉不得不把聲音同樣壓低,跟做賊似的回道:“我大哥說,約你哥哥明日中午到雲淨茶社去。”
趙瑤愣了半晌,才聽出來這話中的含義,這入宴的資格有多難得她爹說的很清楚,因爲上次魏王夜救遺玉的事情,不少人都知道盧智很受魏王重視,因此纔想着從遺玉這裡探探情況。
可顯然盧智也不是傻子,這名額哪能說給人就給人的,至少也要見見人,看看人品,才能定了主意吧。
遺玉見趙瑤發呆,正要喚她,耳中就傳來一道清麗的女聲:
“盧姑娘。”
她回頭看見長孫嫺那張帶着淡笑的漂亮臉蛋後,遂起身應道:“長孫小姐。”
“我聽說盧公子手上有張中秋宴的紅貼?”她這會兒的態度倒是和前日爾容詩社茶會上的冷淡大相徑庭,遺玉看見她的笑容,有種想皺眉的衝動。
“嗯。”
“可是邀過人了?”
遺玉待要回答,就覺得裙襬被人輕輕抓了一下。略一猶豫,答道:“似是邀請過了。”
長孫嫺脣角笑容不變,“可惜了,本想着託他帶我二弟入宴。”她話說的直接,遺玉卻不知道該怎麼迴應。
二弟?那不就是長孫止那個小子就那麼個不學無術的東西,就算入了宴怕是連首囫圇詩都作不出來吧。
好在長孫嫺也沒等着她回話,而是低頭對着坐在遺玉腳邊的趙瑤道:“趙小姐,先生就快來了,你還是回自己座位上去吧。”說完就轉身離開。
“你沒事吧?”遺玉重新坐回軟墊上,伸手碰了碰仍似在發呆的趙瑤。
“沒、沒事。”趙瑤搖了搖頭,“我哥哥明天會去的。”
玉雖見她臉色有些難看。卻也沒有多想。
下學之後,遺玉怕再被人攔着問那宴會的事情,提早收拾了東西,先生一出門她便後腳跟着朝外走,隱約聽見幾聲叫喚,都裝作沒有聽到。
吃晚飯時候,甘味居的人並不多,可是遺玉卻吃地極不自在,不爲別的,整個一樓的人都在偷偷打量他們這桌,就連樓上也有視線投放下來。
遺玉看着面不改色的盧智,只能暗歎一聲他心理素質的強大,湊合吃完,兩人剛起身要離開,便有幾個人圍了上來。
若是不看他們的表情,遺玉會覺得這是一羣打劫的,只是他們人人臉上帶了比花還嬌的笑容就有點讓她接受不了了。
“大哥,我先回去了。”她很沒有義氣地對盧智打了招呼,快步出了甘味居,那些人的目的在盧智身上,自然沒有攔她。
可遺玉回到坤院後沒多久,便有人上門來找她,是個眼生的太學院的學生,進了屋子先左右打量了一番,然後又笑着誇讚了她頭上唯一的一根木製髮簪,最後才提到了宴貼的事情,遺玉告訴對方盧智已經邀了人後,這人笑容頓時收了起來,連聲招呼也不打就轉身離開。
之後在短短小半個時辰裡,她又先後打發了六個上門來詢問宴帖事情的陌生女學生,從頭到腳就連那學裡發的束帶也被人誇了一遍,得到她否定的答覆均是腦袋一甩不告而別,她才終於咬着牙讓小滿把門緊緊關上。
“小姐,這是怎麼了?”陳曲聽的有些迷糊,只知道這些人是爲了個宴會的帖子來的。
客廳裡,遺玉一手捧着數術書本在研究課業,頭也不擡地答道:“再有人來敲門。你不應就是。”
話音剛落,就聽屋門“咚咚”地響了起來。
“小姐?”
“不用管。”
“咚咚”的敲門聲又持續了一陣,之後就聽人在外面疑聲道:“咦,明明裡面亮着光啊——小玉,你在嗎?”
遺玉聽見這聲音,眼中一疑,但還是讓陳曲去把門打開了。
楊小昭一進門便有些抱怨地道:“你在屋裡做什麼壞事呢,敲了半天都不開門。”兩人畢竟算是共患難過的,互相之間說話都很放的開。
遺玉一笑,“你來的到巧,我正愁着這數術課業,你可是算學院的學生,過來給我講解一下可好?”上次看紅榜時候,她記下了各院得了甲評的人名,後來纔想起來,楊小昭便是算學院那兩個得了甲評的其中一人。
“好。”
除了盧智外,楊小昭是第二個給遺玉講解數術課業的,讓她驚訝的是,對方雖不如盧智那樣條條框框都記得無比清楚,卻能把她這個九宮障礙者給說明白了,看來那旬考學評真是沒摻水分的。
在她的幫助下,遺玉很快就把後天要交的課業做好,之後就叫陳曲擺了兩樣點心,沏了茶,兩人聊些旁的事情。
直到天色已晚,她把楊小昭送到門外,又重新將門關上,纔算鬆了一口氣,若是這小姑娘來找自己也是爲了那宴帖的事情,她還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第二天早上到了學裡,遺玉本來已經做好了心裡準備再接受一次衆人視線地洗禮,可是讓她意外的是,大家看她的表情又恢復到了正常的狀態,就是那種有些客氣,但也沒多少親近之意。
雖然疑惑,但她更多是輕鬆之感,拎着書袋走到自己座位前,一眼就看到坐在自己後排的趙瑤,她的臉色很不好,小姑娘明顯是在發呆,眼下的烏色顯示她昨晚沒有睡好,遺玉猶豫了一下還是出聲問道:
“趙小姐,你怎麼啦?”
趙瑤肩膀微微一顫,擡頭看見是她,臉上頓時比剛纔又帶上了一分苦色,“我沒事,盧小姐,我大哥今日身體不適,中午沒辦法去應約了,實在是對不住。”
遺玉仔細看了她的表情,片刻後才答道:“好,我會轉告我大哥的。”隨後就跟沒事一樣,轉身在軟墊上坐下。
她從書袋裡面掏了本書出來翻開,眼睛盯着其中一列字,心裡卻在想着別的。剛纔她在趙瑤說話的時候,餘光卻打量着長孫嫺,由於她是站着的,很是清楚地見着了那會兒對方暫時停下了寫字的手。
看來這趙朗臨時改了注意,離不開長孫大小姐的功勞。遺玉暗歎一聲,視線重新聚焦在書本上,那長孫嫺明着看冷冷清清的,骨子裡卻也是個任性霸道的。
由於昨日約好的事情趙瑤他們推了,遺玉只能在下學之後親自跑一趟雲淨茶社去找盧智。
雲淨茶社就在國子監正門對面的街上,雖遺玉沒進去過,卻也聽盧智講過,這地方有幾種茶葉很是稀罕,別處都沒得賣。
順利找到了這茶社,詢問了店小二後,她便上了二樓,在一間雅間外面敲了敲門:
“大哥。”
很快就有人來應門,只是門一拉開,她卻看到了一副生面孔,一愣之後便道:“對不起,找錯房間了。”說完轉身擡腿就朝隔壁走去。
“唉!小玉!”
聽見這陌生地聲音這般親切地稱呼自己,遺玉皺着眉頭轉身看着這陌生的小胖子,“你是?”
“嘿嘿,”小胖子伸手抓了抓後頸,白胖的小臉隱約有些暗紅,“總聽盧大哥和俊哥喚你小玉,一時叫順嘴了,你別介意啊,哦!我、我叫程小虎!”
程小虎?遺玉眼皮子一跳,還待說話,就見小胖子身後又站了一個人,正是她大哥盧智。
“在門口聊什麼,都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