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們逃離長安之後。在西郊就被人截了下來。”
“怎麼回事?你說清楚些!”
盧中植面露嚴色,當年他得知愛女被房喬欺負地攜子離京之後,先是憤怒,後來一路從江南趕到關內,冷靜下來,便想清楚,若沒房喬默許,盧氏帶着兩個兒子,如何能從房府出來,只是他去詢問房喬,那人卻半點詳情也不肯告訴他。
害的他原本還當房喬將盧氏母子給藏了起來,後來隨着聖上登基,他才確定,房喬也不知道盧氏母子的行蹤!
按說以房喬爲人,放了盧氏,怎麼會不派人跟着,後來他一直懷疑,當時是出了什麼岔子,房喬派去的人,定是因爲什麼原因,跟丟了盧氏他們。這會兒聽到盧智講當日被截。才又想起這麼一茬。
盧智道:“我那時小,記不大清楚,後來再長兩歲,就纏了娘講與我聽,當時娘悲憤之下,就將我從祠堂偷放出來,帶了我們逃出家門——”
他語氣一頓,扭頭注視着盧中植,似笑非笑地說:
“這件事情說來可笑的緊,小玉和盧俊都不知道,娘那時帶了我們離家,起初哪裡是有遠走高飛之意,不過是當房喬在氣頭上,想着帶我們去避一避,等到風頭過了,再回家去,且她還有一絲心思,在你們身上,盼着哪日那個位子定了,您還會回來。”
盧氏的性子是衝動,早在房喬接了二妾回府,便心生涼意,可因爲孩子們卻生生忍了下來,就算被房喬涼透了心,她也會顧着孩子們的前途,堂堂士族大家的嫡子,怎可因她一時意氣。就漂泊他鄉。
“啊?”盧中植自認爲是瞭解他那有時缺筋少弦的女兒,查得她因負氣離家之後,壓根就沒想過,她會有暫避的想法。
盧智一邊回憶,一邊道:“我們天明前就出了延興門,幾裡地後,在郊外遇上一夥蒙面人,他們剛劫下馬車,便從道路兩旁躥出十幾名布衣刀客高喊了一聲‘保護車中之人’,雙方打鬥起來,我們在車上沒有敢下去,恰有一蒙面人被刺死在車門外,頭頂開了車簾,面巾掉落,娘正好認得,這是房喬圈養的武人。”
他哼笑了一聲,眼中泛着些許愉悅:
“您也知道孃的性子,不擅推測,卻喜歡想彎,這事情也湊巧,若不是那羣蒙面人先出現且有劫持之舉。後又出現灰衣刀客高呼着‘保護車中之人’,當時她便以爲那些蒙面人劫住我們去路,真是房喬因您的緣故,生了對她下死手的打算,原本她便心灰意冷,愣是因爲我們兄弟才忍了下來,遇上這種事——”
盧中植忍不住插話,“你說的那些灰衣人,是什麼來路?”
被盧智這明白人一講,盧老爺子便猜得,那些房府的蒙面人,哪裡是去殺人的,分明是想將盧氏帶到別的地方去,可那灰衣人就讓他費解了,哪裡又跑出這麼一路人?
盧智被他打斷,便話鋒一轉,道:“您聽我先說完——那些灰衣刀客同蒙面人勢均力敵,雙方打的難分難解之際,我娘一時憤慨,便將那死屍踹下,叮囑我們抓着車欄坐好,就駕着馬車一路逃開了,那些蒙面人待追趕,卻被灰衣人一一攔下,最終我們將那羣人甩在了後面......”
十三年前
盧氏懷着身孕,帶着兩個孩子駕着馬車一路疾奔,跑了一個上午才停下,將馬車棄掉,欲改水路的時候。卻突然腹痛難忍,還沒上船,就暈倒在岸邊,盧俊早就被嚇哭,盧智要懂事些,知道向人求助。
一家三口雖換了最普通的衣裳出逃,但在京外之人的眼中,也是富貴的,便有一人生了歪心,欲騙他們錢財,被盧智識破後,趁着岸邊人煙稀少,就要強搶。
“清天白日,也能讓我撞到這等宵小,正好拿你撒氣。”
就在盧智和盧俊同人爭奪行囊的時候,打岸邊樹林裡走出一個滿臉絡腮鬍的漢子,腰上彆着一把劍,懷抱一隻粉色的襁褓,說着話,朝他們走來。
那宵小之徒許是膽小怕事,當場就鬆了行囊,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這漢子見盧俊滿臉淚痕,盧智一臉警惕。瞄了一眼他們身後暈倒在地的盧氏,咧出露齒一笑:
“可是需要幫忙?”
說完就將懷中襁褓塞給了不到他腰高的盧智,“摟緊了,要是摔壞了我這個,我可不管你們娘肚子裡那個。”
盧智慌張地收緊雙臂,看了一眼懷中正在酣睡的嬰兒,那漢子已經一把將大肚子的盧氏抱了起來,對兩兄弟道:
“拎上你們的東西,跟我走。”
正是走投無路時候,兩個孩子尚且年幼,哪裡想的那麼多。盧智抱着嬰孩,盧俊力氣大些,提了兩包行囊,就跟着這大鬍子的漢子離開了岸邊。
漢子將他們領到附近一間小村子裡,尋了家農戶給了些銀錢,將盧氏安放好,又讓農婦去請了村裡年紀大些的老婦,替盧氏查看了一番。
許是盧氏底子好,孩子沒有出事,睡了一晚,第二日醒來便無大礙,見過了那漢子,對其拜謝後,在對方的詢問中,便半真半假地說了自己的經歷,道是夫君死後,因家產爭執,才帶着兒子,被人追殺到此地。
那漢子看着是個精明人,信不信姑且不論,只是問道:“你們要躲去哪裡?”
“蜀中。”盧氏御車狂奔之際,就想過日後要去的地方。
那漢子哈哈一笑,很是好心地道:“那咱們順路,不如我送你們一程,這逃跑的本事,可還沒幾個人及得上我。”
盧氏在被蒙面人攔劫後,就恐再被抓到,孩子們會有危險,且這漢子救她一次,又帶着個嬰孩,不像是壞人,她沒多猶豫就應了。
“夫人爽快,那咱們就搭個伴兒。”
兩人說定後,當日早上就向村民拿錢換了些乾糧,買下一頭老牛,套上車板,朝着蜀中去了。
在漢子的帶路下。一路上他們換了三次馬車,走過兩次水路,終是進了蜀地,剛到一城縣,在客棧居住了一晚,第二日,漢子便不辭而別。
到最後,盧氏也只知道,那人姓楊。
盧智將離京之後,輾轉波折的幾日講完,伸手取過桌上的涼茶嚥下大半,側目看着沉思中的盧中植,道:
“我兒時記憶中一直有這麼模糊不清的一段,後來年長一些,聽娘講過,才契合起來,外公問我那些灰衣人的來路,這恰好是我不解的,我曾反覆思索這些事情,原以爲他們是外公的舊部,可現在卻知道他們不是。”
盧中植的手指輕輕在扶手上敲扣着,“我當時將根基都遷往南方,京中留人也不過幾道眼線,你說那些布衣刀客,武藝不俗?”
“嗯,那些人明擺着是知道房喬意圖,若是對我們有惡意,當時就該殺了我們,但他們卻攔着房喬的人,給了我們逃跑的機會。”
盧中植問道:“那些刀客可還有其他特徵,招式言語之類?”
“您又沒教過娘武藝,她哪裡懂得什麼招式,她看事情黑是黑,白是白,就連她把當時的事情講出來,我也是東拼西湊了幾日,才捋順的。”
盧氏同盧智講這些事的事情,大部分是帶了不悅和主觀念想的,比方說那些蒙面人突然出現,她一開始就講,是房喬派來的人,盧智再問她如何知道,她才接着講是從那跌落在車門邊的人身上辨出來的。
灰衣刀客們身份不明,無跡可尋,盧中植目露失望,盧智轉移話題:
“房喬打的如意算盤,在我們離開長安之後,西郊劫下馬車,將我們安置別處,對安王道是我們逃脫,對外則宣稱去養病,欲等安王事敗之後,再將讓我們母子現身,便不會得罪您,誰知陰差陽錯下,先是灰衣刀客,後又讓我們遇上那個姓楊的男子,丟了我們,他只好在皇上繼位後,說我們被安王擄去。”
可以說,盧氏母子失蹤,之所以後來無人尋得,完全是那個楊姓男子的功勞。
盧中植聽他分析了一遍,點頭表示贊同,隨即頗有些擔憂地問道:“那你母親現在知道,當年她是誤以爲那姓房的小子去派人去害她嗎?”
盧智揚眉,“自然知道,認了外公後,她便得知房喬當年是暗投安王,我一將這個中原委理順,便一併將事情告訴了她,您是第二個知道的,小玉和盧俊,我x後會再同他們講。”
盧中植在尋得他們一家四口後,會先找到盧氏,從她那裡突破,是盧智沒有想到的,盧智一直擔心盧氏對房喬仍有餘情,所以儘管他早就猜到房喬當年有意放他們,卻一直沒有同盧氏說清,但在盧老爺子將事情揭穿後,她的反應讓盧智大大心定,才一股腦將事情都說與她聽。
盧老爺子聽到他是第二個聽得的,心中有些舒坦,眉間憂色去了一些,“那你母親她、她是怎麼想的?”
盧氏當年同房喬結合,雖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卻也是她自己看中的,盧老爺子就怕她對那小子還有情誼在。
盧智的眼神突然變暖,輕聲道:“娘說,已經過去的事情,永遠不要想着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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