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三下午是射藝課。遺玉到靶場後還沒摸到弓,便被同樣在上射藝課的程小鳳拉到一邊聊天。
兩人坐在靶場不遠處僻靜的花廊尾,既避風又能曬到太陽。
“小玉,聽說早上有人去找你麻煩?”
遺玉不解地看着程小鳳帶着些許興奮的臉龐,答道:
“嗯,是有個書學院的學生來尋事,中午在甘味居吃飯時候,還遇上兩個,下午來上課前,遇上了一個,真是煩死人了。”
雖然這三四個人,同於丹呈的水平都差不多,被她三言兩語打發掉,但被周圍人看熱鬧,還是讓她有些心煩。
程小鳳哈哈一笑,“沒事沒事,這種事情我也見到過,你放心,現在上門來尋事的不過是些小魚小蝦,凡是有些本事的人,都卯足了勁兒。等着在這個月的‘五院藝比’上,從你身上奪了名聲去。”
“五院藝比?”遺玉並不是頭一次聽到這個詞,尤其是最近,更是經常同別人的談話中偶爾聽到。
程小鳳見她面露疑色,驚訝道:“阿智沒同你講過嗎?”
“沒有。”遺玉撇撇嘴,她大哥沒對她講的事情可多着了,她也不喜歡追問他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不可能吧,阿智可是參加過三次藝比的啊,晉博士向來同查博士交好,查博士那般誇讚你,晉博士應該會留個名額給你吧......”
程小鳳的嘀咕聲越來越小,遺玉耳尖地聽到晉啓德博士可能會丟個名額給她的話,連忙問道:
“他真沒同我說過,什麼五院藝比?同議講一樣嗎?”
程小鳳很是奇怪地看她一眼,半天后詳細地將“五院藝比”解釋給她聽。
國子監學生的課外活動不算少,文有一個月一次的議講,三月的踏春,端午前後的鬥百草,武有三個月一次的馬球、蹴鞠、遊獵比賽。
而所謂“五院藝比”,在每年的三月十一日和十月十一日開始,一連九日,由國子監祭酒親自同五名博士選題,琴、棋、畫、以及六藝各佔一題,總計九項作爲比試項目,每天比試一項,九日比完之後,剛好輪到沐休。
參加比試的學生人選。都是各院的精英,或是在一藝上有長才者,或是樣樣皆通者,由五院博士各舉薦九人。
這九個人在“五院藝比”中代表各自的學院,祭酒所出九藝試題,每藝取一優勝者,可得該藝特製木刻一塊,最後,根據各院擁有的木刻多寡排名。
這個名次關係着五院在國子監的地位和待遇,比如說那藏書閣的使用權,爲什麼僅限於太學院和四門學院兩院學生,就是因爲每半年一次的“五院藝比”上,兩院領先於另外三院。
這也是爲什麼,四門學院雖多小門子弟和寒士,卻在五院之中僅次於太學院的原因。
而幫得學院爭得殊榮的九名學生,則會在各院享有極高的地位,就好像盧智,他在四門學院唸書的兩年,參加過兩次“五院藝比”,頭一次得一塊木刻,第二次得兩塊。幫得四門學院勝的其他三院,僅吊在太學院後尾,在四門學院收到大多數人的尊敬和推崇。
後來他因歲考學評優異,被轉到太學院,去年十月因被排擠缺席藝比,但在今年三月,卻是幫得太學院拿了兩塊木刻。
“小玉,你可別小看那一塊木刻,參加五院藝比的學生,共計四十五人,並不限他們只擇一道題目,每道題目總是有四十五個人去競爭,而這些人皆是各院能人,能在他們之中拔得頭籌絕非易事,咱們國子監有五院,太學院年年第一,卻也從沒拿過四塊以上的木刻,有幾次,律學院就連一塊木刻都沒有拿到。”
盧智在四門學院參加的兩次藝比,第一次拿了一塊,佔了大半功勞,第二次拿了兩塊,則是佔了全部功勞,因爲那一次,太學院得了四塊木刻,其他三院各得一塊,剩下的兩塊被盧智一人取得,這才保住四門學院萬年老2的地位。
至於遺玉所在的書學院頂多是中流,也就比律學院和算學院的學生強些。完全比不上人才輩出的四門學院和藏龍臥虎的太學院。
程小鳳解釋完五院藝比之後,笑容漸漸收斂,面帶嚴肅地對她道:
“不過,這參比也不是好玩的,九道題目有九塊木刻,拿到木刻的自然受人尊敬,好處多多,但這九項比試裡,同時也會評選出最差的一個,這些人往往在藝比之後,會被學院排擠,當場更是會被觀賽的五院學生嗤笑,因此沒有些真本事的,各院博士們也都不會放他們出來丟醜。”
程小鳳一番長篇累敘下來,口乾舌燥地看着聽的呆掉的遺玉,戳戳她的肩膀,把人叫回神兒,“我嗓子都快冒煙兒了,你在聽我說嗎?”
遺玉苦着臉,“小鳳姐,那個參加藝比的人選,是什麼時候定下來的?”
按說再過幾日,便是五院藝比的日子。人選應該不會還沒定下來吧?若是定下來,那就沒她什麼事兒,她也就可以放下心了。
程小鳳伸出食指蹭了蹭下巴,道:“初八。”
“上個月?”完全的僥倖心理。
程小鳳斜她一眼,“當然是這個月,五日後。”
頭頂數只烏鴉飛過,遺玉雙手捂在臉上,生怕自己五雷轟頂的表情會嚇到程小鳳。
今天早上,盧智說出要她堅持五天的事情——可不就是在等初八那天公佈藝比人選嗎!
盧智向來不說空口白話,顯然是有着八成把握她可能會參加那勞什子的藝比,又怕她在這五天退避那些找茬的人。被人落了面子,影響到最後參選,這才同她約了五天!
拜託,她可不像他那麼變態,能夠九項全能的!九藝——琴、棋、畫、禮、樂、射、御、書、算,其中五項,她連邊兒都挨不上,剩下四項,除了“書”擅長,其他都是馬馬虎虎,若同人競爭木刻,那得最差的可能性可想而知。
讓她去參加議講,還算合理,好歹同辯論起來,頭年入學的學生裡應該沒幾個人能說的過她,可是去參加五院藝比——那不是去丟人嗎!
盧智到底是在幫她還是要整她,本來她看待查繼文博士安在她腦袋上的名聲,就像看待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一般,是好事,可也容易砸暈頭,既然得了,她也不會傻了吧唧地往外推——但眼下的情況,真要參加那藝比,不是自己上趕着給人家當菜切呢?
“小玉,你不會是被我的話嚇到了吧,”程小鳳見到她垂頭喪氣的表情,安慰道:
“你只要拿上一塊木刻,就無人敢質疑查博士誇讚你的話,我知道你御藝和射藝不大好,介時不去參加便可,雖慣例上,每個人幾乎都是要比滿九項的,但畢竟沒有明文規定,你不擅長的,就不去湊那個熱鬧,免得失足得了最差,被人恥笑。”
聽她這麼說。遺玉的心情才稍微好上一些,“那還好些,若是九項全都參加,御藝還有射藝,恐怕整個學裡,都沒有比我更差的了...”
這話說的不假,除了長孫夕,遺玉算是今年入學最晚的一個人,御藝課只上過一節,結果從馬上跌下來,射藝課眼下也是頭一節,剛上課就被程小鳳拉走,這兩藝她是完全的門外漢,就她這細胳膊細腿的小身板,卻騎馬射箭出危險的可能性,怕要比得那最差的可能性還要高些。
見她自我打擊,程小鳳沒好氣地伸手戳了一點她的腦門,輕斥道:“你有點出息行不行!這還沒比,你氣勢就落下去了,哼,別耷拉個腦袋,人選還沒定呢,指不定有你沒有。”
她話裡多少帶了些恨鐵不成鋼的味道,她的性格是極重情誼的,和盧智交好,同遺玉認識時間雖短,但因爲盧俊曾經傻乎乎地把他們家的事情交待了個明白,對她這個從小沒爹,又貼心懂事的小姑娘在沒見面前,就有着說不清的憐惜。
魏王府的中秋夜宴上,遺玉的各種表現尤其合她胃口,幾次相處,她從這小姑娘身上看到了長安城貴女身上不曾有的性子,是讓她感到放鬆和喜歡的性子,於是,程小鳳便自然而言地將遺玉劃入自己人的圈子裡。
程小鳳性子是直,可到底是在京城貴女圈子裡混跡的,知道名聲眼下對遺玉來說有多重要,家世和財富都是世代累積的,只有名聲是來的最快的,因此在知道查博士誇獎遺玉後,纔會比本人還要高興,在知道她可能參加藝比時候,纔會特地找她,想要說些鼓勁兒的話。
卻不想盧智壓根就沒有告訴過遺玉,而這小姑娘聽她說了之後,更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當然她會覺得下氣!
遺玉揉了揉腦門,多少能從程小鳳的臉色上看出她的想法,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小臉上沮色一掃,笑道:
“小鳳姐別生氣,我就是有些抱怨,大哥從沒與我說過這些,因是初次聽見,這才慌了,你放心,若是這次五院藝比的人選有我,至少在一項上,我不會讓人任何人壓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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