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蘭蜷縮着身子，捧着熱茶杯，一臉茫然。
董婉一時間也不知該怎麼安慰這個孩子，要是她自己下定決心，反抗家庭，就算依舊十分艱難，董婉說不定能幫上一點兒小忙，可眼下的問題是，這孩子自己並不敢反抗她的家庭，她的父親。
即便現在她是被當爹的賣了，可她還是有家，一旦真脫離家庭，反抗大家長，那要面臨的壓力簡直不可想象，至少對一個生長在封建家庭裡的女孩子來說，根本無法想象，也許若不是多讀了幾年書，認識字，趙蘭連自己不樂意去給別人當小妾這樣的念頭都不會生出來，父命如山，只遵從就好。
填飽趙蘭的肚子，趁着夜色未曾降臨，董婉送走自家這個女學生，重新回到書房坐下，一時半會兒，居然一點兒動筆的*也沒有，從心底深處，浮現出一絲絲的無力感。
看到趙蘭，她再一次深刻地意識到這是個什麼樣的社會，原主那頗爲複雜的身份，指不定以後也會讓自己遇上點兒小麻煩。
其實真正說來，原主和劉家沒什麼關係。
劉員外不是官員，按照律法，也沒有納妾的資格，家裡的侍妾姨娘之類，都是私底下叫一叫，根本就得不到法律認可，這點兒對大部分姨娘來說，自然不妥當，跟奴婢也相差不大，大太太想拿捏她們，再容易不過了，就是趕走打出去，也沒人能管得着。
可放在董婉身上，到少了些限制。
原主和劉家其他姨娘一樣，是讓劉員外一頂小轎接回去，也沒簽過什麼身契，且她自己早就爲將來打算過，託肖女士重新辦了戶籍，就是將來劉員外忽然想起她這麼個小妾，又想讓她回劉家，她不樂意，對方也沒辦法。
董婉對這個從沒有太擔心，說白了眼下的社會還是要看誰有權有勢，誰就能更隨自己的心意作爲。
論錢財，她自然不能和劉家比，但真說社會地位，身爲女學的教習，有肖女士做後盾，後面甚至還有一箇中堂大人撐腰，別說是劉家，就算是個把皇親國戚，也不會爲了區區一妾得罪他老人家。
若是劉家真找上門，董婉有信心，無論是肖女士，還是孫大人，都不會袖手旁觀，主要是對付個劉家，對他們二人中任何一個人來說，都只是舉手之勞，甚至不用舉手，稍微給個暗示，就有無數人願意衝出去替他們把事兒辦得妥妥當當。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淡。
孫媽媽過來替她點上燈，董婉託着下巴苦笑，她不把自己的麻煩當回事，可趙蘭那姑娘的麻煩，她卻無法插手。
人要做出違背現有的規矩的事情時，是要有巨大的決心的，如果沒有決心，外人誰也幫不了自己。
一句話，人終究還是要靠自己，自己不去搏命，難道還能靠一個外人救自己於水火之中不成？
雖然明白自己沒辦法幫那個孩子，董婉還是一晚上沒有睡好，小說也一個字都沒寫出來，第二天頂着兩個黑眼圈去學校，連同屋的那幾個先生打趣她，她也沒心思和人家逗咳嗽。
一天的繪畫課下來，董婉想了想，就點了幾個在繪畫方面頗有天賦的學生的名字：“趙蘭，孫悅，孫明明，高雯……你們幾個來老師辦公室一下。”
孫明明嚇了一跳。
高雯鼓了鼓臉，和孫悅面面相覷。
“你們完成功課了沒？我昨天才上交了一幅呂后耕地圖，是不是交得晚了？”高雯臉上露出幾分懊惱。
這孩子今年才十三歲，卻長得偏向成熟，看起來有十五六的模樣，家裡是在內務府當差，因爲母親那邊經商，有豐厚的嫁妝，家庭很富裕，高雯也是從小嬌生慣養，就養出點兒嬌氣的性子，可一來學校，就被董婉給收服，應該說是董婉什麼都沒做，就多出她這麼一隻小粉絲。
平日裡董婉說的話，在這孩子心中幾乎比她爹的話都管用，每一次交作業最積極，只是上一次的作業，老師讓根據歷史故事，畫一幅圖，她畫了好幾張不太滿意，就多耗費了點兒時間。
趙蘭一言不發，孫悅年長兩歲，還挺沉穩的，收拾了東西，又幫老師把白板給擦乾淨。
學校裡沒有安排專門的值日生，平日一幫女孩子都搶着給董婉收拾桌子，準備筆墨，擦白板，打掃衛生，連董婉辦公室的桌子她們也提前收拾好，弄得一幫老教授偶爾也會嫉妒一下。
不過，有這幾個女孩子帶頭，其他老師也得了實惠，進了辦公室就有熱茶和熱氣騰騰的點心吃，弄得肖女士都感動到掉開了眼淚。
“看看我們這些可愛的學生，爲了她們，咱們也絕不能放棄，要好好地教導她們，給她們光明遠大的未來。”
說得熱血沸騰，一羣教習老師到忍不住嘆氣。
前幾天有學生家長來給教習們送禮物，順便道謝，說是家裡的女兒自從上了學，變得知書達理，溫柔嫺雅，登門求親的人家絡繹不絕，他們可以好好挑一挑，以前相中的幾戶，也要往後面放了。
老師們一邊賠笑，卻又不能說別的。
很多家長讓孩子讀女學，爲的就是識文斷字的女孩子好說親，在他們心目中，女子尋一戶好人家嫁出去，那就是一輩子的幸運。
真不能說不對，不只是眼下這個時代，連後世，女孩子們也多把嫁一個好丈夫，生個聰明孩子，當成人生中最大的事來對待。
董婉自己，甚至也沒想過這樣的想法有什麼錯誤，可眼下的時代，女子幸福的是那麼稀少，悽慘的故事到一找就一大堆，且肖女士辦女學的初衷，並不是培養新娘，如此一想，不免對家長們的感謝哭笑不得了。
趙蘭，孫悅幾個人認認真真地擦完黑板，又給窗臺上的玉蘭花澆了點兒水，就老老實實地敲響辦公室的木門。
董婉把手裡大金鵬王的出版稿擱在桌子上，露出溫和的笑容：“都過來，老師有點兒事兒要和你們幾個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