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看了看那大太監,面白無鬚,約莫四五十來歲的模樣,笑容親切,卻難掩精明。
分明就是個活久見事兒多了成精兒的人物。
楚瑜的眼睛一向挺毒的,一看那大公公的打扮氣度,猜測了個八九不離十。
她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對着那大太監也露出個不卑不亢的禮貌笑容:“您多禮了,一路南下,苦夏炎炎,您方是辛苦了。”
那大太監笑得依然親切:“早聽聞三爺娶的小夫人玉安縣主很是個人物,今兒一見果然如此。”
楚瑜一聽這話說得有點不陰不陽,哪裡有誇一個女人“是個人物”的?
雖然她乾的那些事兒,確實也影響挺大。
她分辨不出來那大太監那話是不是有敵意,只對着那大太監也笑了笑,隨後不多言,徑自上了船後坐在琴笙身邊。
琴笙卻淡淡地開口了:“魯公公聽聞的事情不少。”
魯公公聞言,眼珠子轉了一圈,趕緊媚笑道:“哎喲,那是,三爺可不要嫌咱家多事,就是陛下和太后娘娘都對三爺關懷備至,這不您娶了親,這般匆忙,陛下和太后娘娘都驚着了,來不及備上禮物,如今命着牡丹御史大人與咱家一起把禮物都送來呢。”
楚瑜越聽着,越是心裡有些異樣。
琴三爺的能耐上達天聽,她自然是早就知道的,看廉親王那態度也能知道琴笙的地位在朝廷裡是一個異類的存在。
但是如今見魯公公這麼一說,竟是琴笙的婚事都能牽動上頭那兩尊大佛麼?
琴三爺身份幾乎是江南無冕王,封疆大吏,莫非朝廷原本打算利用婚事牽制他?
楚瑜坐在這裡,臉上神色平靜,心裡卻各種念頭都開始發散出去了。
琴笙卻捧着茶,輕品了一口,擡起眸子似笑非笑地看了魯公公一眼:“怎麼,陛下和太后娘娘對本尊定的親事有什麼異議麼?”
他聲音溫和有禮,笑容卻溫柔到莫測幽沉,讓人看了莫名地就背脊發涼。
魯公公呼吸一僵,隨後硬挺着脊背,乾笑:“您真是說笑了,陛下和太后娘娘一向對您關懷備至,也那麼信任您,當然相信您的眼光一定是極好的,只是……。”
“沒有異議就好,替本尊多謝陛下和太后娘娘的關愛。”琴笙慢條斯理地開口,讓魯公公的“只是”後面半句話硬生生地嚥了回去。
魯公公幹笑了兩聲:“呵呵。”
他暗自擦了擦額上的汗,再也不敢多言。
楚瑜聽着琴笙那些看似恭敬,實際上輕慢非常的話語,再看看魯公公非但不敢叱責,反而一副謹小慎微,不動聲色地觀察琴笙表情的樣子,不禁若有所思。
看來朝廷對琴笙還真是……忌憚。
……
接駁的小船搖近了湖上那幾艘精緻的樂坊船,便忽然聽得一陣悅耳的曲聲。
楚瑜擡眼看去,便看見那幾艘船上都是張燈結綵,佈置得極爲雅緻,兩層樓船上曼妙的人影綽綽,除了大船的周圍各自有放哨的護衛武裝小船,船邊都還有挎劍值守的禁衛軍。
聲勢浩大。
楚瑜他們的船靠近之後,立刻就有人走到了船邊來迎接。
“這是貴客到了。”遠遠的楚瑜就聽見了一道略喑沉的女子嗓音響起。
琴笙並沒有急着迴應,只優雅地先上了船又轉身把手遞給楚瑜。
楚瑜一愣,但立刻將柔荑放在他的玉骨手裡,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拉着自己上了船。
上了船後,她方纔看見一名頭戴攢金絲紅寶石雕花牡丹冠,身穿着寶藍繡牡丹,束玉帶官服的女子在一羣官員與隨侍的簇擁下款步走了過來。
那女子長了一張不大的臉,輪廓圓潤,皮膚白皙,看着一副精神爽利的樣子,只是眼皮和臉上的肌肉有些鬆弛了,看着竟是約莫年近四旬的模樣。
楚瑜不禁一愣,看打扮這位女大人應該就是牡丹御史了,但是按照封逸告訴她的那些事,算算年齡這位陸御史應該最多三十出頭的模樣,怎麼看着……年齡偏大。
她心中還懷疑。
那女大人已經微笑着迎了上來,擡手對着琴笙行禮:“三爺,許久不見,錦年有失遠迎。”
女子的聲音雖然有些喑沉,算不得好聽,但卻異常的爽利,有點介於男子與女子中間的感覺,倒是頗特別。
尤其是一般官場上人交往,多呼小字,但是這位陸御史直接就用了自己的本名,也是少見,卻讓人覺得她是一個極爲直白之人。
楚瑜這才肯定了,這位還真是牡丹御史陸錦年。
琴笙也擡手,溫然一笑:“是,陸大人依然音容不改,神韻依舊。”
他的話並不多,只一句就被讓陸錦年的笑容裡又多了一分愉快,有哪個韶華已過的女人不喜歡被贊年輕,何況還是來自中這樣風華無雙如謫仙男子的讚美。
“您謬讚了,三爺纔是風姿不改,依然是一出現就令本官這裡蓬蓽生輝。”陸錦年含笑道。
說話間,其餘大大小小的官員都是上前來向琴笙恭敬地見禮,琴笙都淡淡地頷首。
這些官吏之中不少人是本地的,還有一小部分是跟着陸錦年過來的。
陸錦年含笑道:“三爺,上艙已經擺下了筵席,請罷。”
但琴笙卻沒有走的意思,淡淡地道:“陸大人是不是忘了什麼事?”
楚瑜一直站在他身邊,並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彎起了脣角:“陸大人大概是舟車勞頓,一時間忘了陛下交代的正事罷。”
因爲廉親王身體不適,不能參加這宴會,他們像是故意當她不存在麼?
她雖然不喜歡這種場合,也不在乎這種虛假的恭維,但是如今她身份不同,這等忽視她的行爲,等同於侮辱,便不能容忍。
這話說得有些誅心,陸錦年身邊的幾個女官神色便變得冰冷起來。
但陸錦年眼睛裡光芒一轉,落在了楚瑜身上,卻露出了一個真誠而歉意的微笑來:“真是抱歉,本官忙昏了頭,又一時間看見故人略有些激動,竟忘了正事,還請三爺和玉安縣主莫要見怪。”
楚瑜倒是沒有想到陸錦年這般乾脆地當着所有人的面認錯,她愣了愣,雖見陸錦年身後的女官們神色冰涼陰沉,但是陸錦年卻極爲誠懇的樣子看着她微笑,她倒是有些不好啥意思了,便也微笑道:“陸大人說笑了,您不遠千里奔波,辛苦了。”
倒是琴笙依然神情淡淡:“既然陸大人記起來了,咱們還是先聽旨罷。”
陸錦年笑了笑:“那是自然。”
隨後她低聲吩咐了一下身邊的女官,片刻之後,那女官便恭敬地捧着一卷明黃的聖旨交給一直躲在琴笙後頭沉默不做聲的魯公公,魯公公這才笑眯眯地鑽出來,捧着聖旨敞開,乾脆地道:“聖旨下,琴家主母楚瑜聽旨。”
紅袖早就交代過楚瑜如何行禮領旨,楚瑜早已準備好了,立刻和所有人一起跪下來,領了冊封她爲玉安縣主的旨意。
“謝主隆恩。”
她起了身,將聖旨交給了身後跟着的紅袖收好,又一一見過這時候彷彿才發現她是誰的大小官員們。
“好了,都是故人,諸位不必拘禮。”陸錦年對着衆人道,隨後打量着楚瑜含笑道:“縣主,本官早早在上京就聽過你在雲州三盤兩勝,贏了湘南宮家的精彩事蹟,不光是廉親王,就算是英吉利使節對您都大加讚賞,今日聞名不如見面。”
楚瑜見她說得倒是真誠爽朗,便將方纔那些芥蒂也去了,只也不卑不亢地微笑:“御史大人才是真正的傳奇,巾幗不讓鬚眉,我仰慕您的風采已久,今日一見纔是幸甚。”
紅袖原本還有些擔心楚瑜在禮儀之上會有侷促之地,如今看見她落落大方,心中鬆了一口氣,也暗自讚道,楚瑜這這姑娘還真是下九流能混,上三流她也毫不怯場,到底是個什麼出身,真是奇了。
陸錦年笑吟吟地擡手:“請罷,玉安縣主。”
說着她親自領着楚瑜和琴笙上了二層船艙。
艙內早已備下很是豐盛的筵席,衆人皆含笑入了座,一時間勾籌交錯,推杯換盞,熱鬧非常。
琴笙和楚瑜坐在一起。
楚瑜見他幾乎很少動筷子,偶爾間搭理一下陸錦年和一些過來攀談的官員,她想了想,也跟着不怎麼動。
琴笙看了她一眼,卻忽然擡手夾了一筷子肉擱在她碗裡:“多吃些。”
楚瑜一愣,明白他這是告訴她這裡頭的東西沒有問題,便也當下不客氣地用了起來。
見楚瑜吃得乾脆,琴笙似永遠籠着幽暗霧氣的琥珀眸裡閃過一絲溫柔的輕笑來。
陸錦年看着琴笙的表情,挑了挑眉,含笑道:“二位真是琴瑟和鳴,是了,最近美和班排了一出新戲叫龍鳳合鳴,在上京很是受歡迎,倒是很喜慶,很合適新婚夫婦看,就算是本官送給二位的一點心意。”
說着她比了比隔壁的畫舫。
楚瑜聞言,倒是有些驚訝,這手筆不小,居然從上京帶了戲班子過來。
她很感興趣地擡眼看去,果然見另外一艘畫舫上早已擺開了唱大戲的架勢。
琴笙則是神色淡淡,一手在桌下慢條斯理地捏了楚瑜的手來把玩,一手端着清茶漫不經心地道:“陸大人有心。”
只是待得戲臺上的俊秀的生角第一聲唱腔響起時。
他一貫平靜清冷的俊美容顏便梭然一白,把玩楚瑜的手也梭然捏緊!
……
“且話當年,長姐憐我年幼,多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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