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正午,烈日當空。如鏡的海面上,碧波溶化了似火的驕陽,折射出粼粼火焰。
這樣的白日是吸血鬼的夢魘,聖尊和暗之翼早已沉沉入眠。即使是狄歌,也選擇了和修羅待在自己的艙房中休憩。
然而,另一個剛剛蛻變爲血族的男子,卻不知疲倦地,穿過昏暗的艙道,直奔一間由外部被鎖上的艙房。
他專注地審視着鎖孔,用細鐵絲輕輕撥弄了數下,鎖應聲而開。
“沙沙!”正枯坐在牀上的小女孩回過頭來,發出低呼。
“噓……”沙沙示意她噤聲,隨即關好艙門,“聖尊他們都睡着了,我想你一個人肯定很無聊的,所以過來陪陪你。”
呆呆地凝視他微笑着的,泛着陌生蠟白的臉龐,婕咪低聲問:“你真的願意……一直陪着我,服滿帝國的百年刑期?”
“當然。否則,我也不用加入血族了。”沙沙的眼眸赤誠。
婕咪扭過臉去:“我不明白,你爲什麼要爲我做這些。其實……自打我們相遇以來,我一直都是在利用你的。”
“這點我早就知道。我當初接近你也是有目的的,我們一直都是在相互利用。”沙沙在她的身旁坐下,聲音溫柔,“但是,小咪,我是真的愛上你了。我也知道,你對我並不是一絲一毫的感情都沒有。在這段時間的朝夕相處中,我們已經很有默契了,對不對?”
婕咪搖了搖頭,小臉陰鬱:“愛?!什麼是愛?我的父親母親也相愛過,但是父親最終拋下了母親,因爲他真正愛的那個不是她。然而,父親埋在心底的那個人,卻永遠也得不到,只能日復一日地爲對方痛苦,受盡煎熬。還有,法奈爾……他也說過他有多麼多麼愛我,他不僅是我的長輩,父兄,更是我的情人。到現在,我才真正看清了,我不過是他的試驗品,是實現他野心的工具而已,跟他製造出來的那些短命的達魯兒並沒有什麼不同!這些所謂的愛,我已經受夠了!”
“不。”沙沙將她摟在了懷中,輕輕摩挲着她墨黑的波浪捲髮,“我和他們不一樣。小咪,我會證明給你看的……跟我在一起,你會明白,什麼是真正的愛……”
他溫柔而篤定的話語似帶着魔力,婕咪咬住了櫻脣,情不自禁地緊貼他的胸口。半晌,晶瑩的淚已在眼眶中打轉:“我……我好害怕,沙沙,想到要在那冰冷的墓地關上一百年,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堅持得下去……”
“其實,我們並不是非去那裡不可。”沙沙突然說道。
“嗯?你的意思是?!”婕咪不由擡起頭,瞪大了眼睛。
沙沙的嘴角揚起詭異的弧度:“相信我,離回程的路途還很長,我們會找到辦法的!”
平靜無波的一日即將過去。深夜,船艙的另一頭,狄歌和修羅艙房的門被輕輕敲響。
修羅開門一看,着灰色使徒袍的女子身影正靜靜立於門前。
“黛西?”
“打攪兩位休息了吧!”黛西微笑着略欠了欠身。
“不會啦,我們沒那麼早睡的,快請進來!”修羅熱情地將她迎入門內,狄歌也站起身來。
“你們在下棋啊?”黛西看了看擺在牀上的十二格軍棋盤,上面的黑白子短兵相接,戰事正酣。
“是啊,閒着無聊,我就纏着阿狄陪我下棋了。”修羅笑答,“要來一盤麼?”
“改天一定奉陪。我是來,告訴你們一件事的。”黛西琥珀色的眼眸沉靜,“……我的占卜能力恢復了。”
“是嗎?那太好了!”修羅不禁叫出聲來,“看來這次前往神臨島真是不虛此行啊!”
“估計是上次被神力加身,湊巧復甦了我的能力。”黛西含笑答道。
“黛西,你是否已經占卜出了三顆創世魔石的下落?”狄歌突然開口。
“不愧是狄歌。”黛西讚許地點了點頭,“而且……結果讓我很是疑惑。所以我才急急地過來找你們。”
狄歌的紫眸微斂。
黛西猶豫了數秒,再度開口:“如果我的占卜沒錯的話,我們要找的幾顆魔石,此刻就在……”
略頓了頓,她清晰而緩慢地補充:“這艘船上。”
修羅驚得合不攏嘴,狄歌正欲問個究竟,頭頂上傳來了康巴德船長突兀的高喊。
“前方出現異變,全力改變航向!全體船員做好準備!!”
由舷窗看出去,月光下前方的海面正如同煮沸的水般翻滾着,就在冥想號前進的航路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裂變光洞,其間電光交織,渦漩陣陣。
“第一級別的懸浮幽門……”狄歌發出了低語。
船體劇烈顫動了起來,左右搖擺的弧度越來越大。狄歌迅即回身將修羅緊摟在懷中,同時抓着黛西的手臂,幫助她穩定住身體免遭撞傷。
冥想號突然靜止了一下,緊接着開始高速旋轉了起來,速度越來越快。
“狄!出……什麼……事了……”修羅的小臉發白,呼吸也變得艱難起來。黛西則不停地念誦神咒,以保持鎮定。
“我們馬上就要被捲入赤光!閉上眼睛,以免受傷!”
修羅和黛西剛剛聽他的提醒閉上眼,就覺得一陣天翻地覆,冥想號似乎被一雙巨手整個顛倒了過來。
隨即,一切聲音都消失了,剩下的感覺只是刺痛眼皮的強光。全身的血液倒流,胸口和背部似同時承壓着千斤重擔,令人喘不過氣來。
最終,來自下方的一次猛烈撞擊結束了這場令人窒息的體驗。各種聲響再度充斥了他們的耳朵,刺激着耳膜。
在各色人等驚慌的叫喊聲和船體的碎裂聲中,修羅和黛西剛睜開眼睛,就被狄歌帶着掠出船艙,上了甲板。
到處是一片鬧哄哄的景象。冥想號竟然落在了廣闊的堅實黑色土地上,桅杆已經斷裂,幾面帆七零八落,遮蓋了前半部開裂的船身。十餘個瞎了眼睛或被砸傷的船員正坐在甲板上哀嚎着,還有三五名船員似瘋了一般哭叫着,不停地跑來跑去。康巴德船長也受了輕傷,正被暗之翼攙扶着走出駕駛室。很快,小臉慘白的伊萬也被另一名暗之翼揹着上了甲板。
聖尊孤零零地立於船頭,注視着蒼茫天幕的眼神難掩悵惘。
狄歌帶着修羅走至他的身後:“聖尊……”
聖尊回過頭來,神情複雜:“狄兒,知道我們是在哪裡嗎?”
“時隔千年,再次回到了魔界故土,你一定很懷念吧。”
聖尊聞言立時瞪大了眼睛,修羅則驚跳了起來:“這裡就是魔界?!上神啊,阿狄,我還沒有做好思想準備呢!”
狄歌微笑着輕吻她的額頭,獨自走到正驚疑不定地看着他的聖尊身邊。
佇立船頭,望着遠處正不斷朝這裡涌來的魔族兵士,狄歌沉默了。半晌,他轉過身來,定定地注視着聖尊。
“事已至此,沒有必要再隱瞞下去了,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吧。”狄歌的嘴角輕扯,“奧古德拉,我是,魔君加爾羅耶的轉世,也是當今的魔界之王。”
聖尊手捂胸口,驚得連退幾步,倚在了船欄杆上,抓着欄杆的右手指節已經泛青。半晌,他嘶聲道:“不,不可能,這不可能……”
“你心裡其實很明白,這是事實。”狄歌平靜地補充,“當初,加爾羅耶遭你暗算之時,被封印的火焰魔石一分爲二,他是抓着半塊魔石墜入深淵的。而我降生之日,體內便帶了那半塊魔石,從撒倫堡事件我初次釋放出魔石力量起,你就應該有所察覺。”
“撒倫堡覆滅後,我也覺得奇怪,我的兒子竟會具有這樣莫測強大的力量,只是,我自欺欺人的認爲你是天賦神力,卻一直不願正視……我實在,不敢去想,會有這樣的可能性存在……”奧古德拉的聲音暗啞,身軀也彎成了弓字,似瞬間衰老了許多。
“現在告訴你我的身份,並不是要興師問罪,或爲當年之事判個對錯。正如我對你說過的,是你讓這個光明的世界免遭覆滅的噩運。你對我個人的背叛,也許正是另一種拯救。所以,你我之間的恩怨,我已不想再追究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聽了他的話,聖尊的脣角抽動了數下,默默無言。
“聖尊!”
正在此時,薩耶努突然出現在了甲板上,面色焦急。看到聖尊憔悴不堪的樣子,他頓時忐忑地收了聲。
“出什麼事了?”狄歌發問道。
“稟告大人,沙林菲爾和婕咪不見了!我本來是得了聖尊的令,去救他們出來的,卻發現他們都不在各自艙房內!從留存的氣息來判斷,他們應該是,在冥想號進入懸浮幽門之前就逃走了!”
狄歌眉頭微蹙,對靜立一旁的灰袍女子說:“黛西,能請你再占上一卦嗎?”
黛西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隨即轉身向舷梯走去。
“阿狄,你讓她占卜什麼啊?”修羅好奇地問道。
“彆着急,一會她就會告訴大家答案,耐心等待下吧。”狄歌淡淡地說完,便不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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