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幻象

清晨的風溫亮而細膩,帶來潮溼清新的泥土氣息。

馬匹撕裂晨霧疾馳而來,騎士冰漠絕美的面容上,絲毫未見連夜奔徙的疲累。

狄歌駕御着棗紅馬,進入了那片記憶中的山嶺。

晨霧瀰漫在登提加布山嶺之間,霧氣漸漸消散後,第一縷陽光透出了雲層,輝映在他的身上。

兩個世紀的光yin不過是轉頭一瞬,回憶依然鮮活,幕幕場景中總少不了那個翡翠色眼眸笑意盈盈的少年。

深入綿亙不絕的蓊鬱山嶺數裡之後,景象發生了變化,眼前出現了巨木成羣、無邊無際的黑色森林。修羅曾經說過,耶氐族就位於黑森林的彼端。

狄歌騎着馬步入森林。森林中的路出乎意料地平坦,但他並未策馬奔馳,而是穩步前行。

除了從頂天立地的巨木樹頂間灑落下來的些許光線外,森林中一片幽暗。黑色樹羣無聲地佇立着,俯視腳下行走的俊美騎士和馬匹。布幕般傾瀉而下的光線,將黑暗分割成一塊塊。身處這樣靜謐無邊的樹海,極易讓人失去時間和空間感,迷失其中。

狄歌沒有猶豫,憑着半吸血鬼特有的超自然直覺,沿着認定的方向一往直前。

他突然停下了腳步,目光閃動,雙脣緊抿。

起風了,林中飄起薄薄的紫霧。

詭異的霧氣過後,狄歌發覺自己的雙足踏在了地上。身下的棗紅馬已經不見。

他環顧四周,林間的景象如故,但氣氛變得異樣。

四周一片寂靜,充滿壓迫感的寂靜。宛若暴風雨的前奏。

數秒過去,從四周巨木的背後,陸續出現了一個個猶如夢魘的怪影。碩大如馬車的鬼臉蜘蛛,面目猙獰的石巨人,以及無數手持木製長矛、身形醜陋的綠色侏儒……

狄歌注意到逐步逼近的它們沒有影子。

“精神攻擊是嗎。”他低語。

包圍圈漸漸縮小。侏儒們發出駭人的叫喊,高舉長矛向他撲來。

狄歌正欲躍起,卻發現腳下動彈不得,雙足被鑽出地面的黑色枯爪牢牢固定。

瞬間他被逼至的長矛貫穿胸腹、背脊和腿部,血沫迸射。即使全身劇痛,狄歌仍面不改色。他深知,這一切都是在他的精神內部進行的血戰,若意志稍有屈服,現實中的他就將不露痕跡地死去。所以,只有堅持到底,纔可能絕處逢生。

幽冥長劍自他的手中幻化閃現,狄歌斬斷了縛足的利爪,帶着滿身血光躍到另一側。黑色斷腕縮回了土中,掉落的枯爪巍巍抖動之後,在地上蛇行而去。

侏儒們再度擲出長矛,未挨近他的身體已被劍光擊飛。跟着飛起的是一顆顆發育畸形的頭顱,綠色的粘液四處噴濺。

狄歌足尖輕點直撲對面的石巨人,卻在半空跌落,數股閃亮而粘膩的巨蛛絲纏住了他的腳踝,扯他下落的瞬間新的蛛絲又束縛了雙手,呼嘯而至的風聲中,石巨人的巨大刀斧迎頭斬下。

萬分之一秒間,黑色劍身在空中旋出優美的弧線,似自有意識般將柔韌的粘絲一一挑斷。狄歌一個翻滾避開了劈下的刀斧,迅即收回長劍,揚手斬斷從空中蓋下的奪命蛛網。

黑色劍光再度閃過,石巨人岩石般的雙腿被齊根截斷,沉重的身軀轟然倒下,化作石礫。下一瞬間,巨大的蜘蛛頭顱飛到了一丈開外,黑色蛛體劇烈抽搐的同時迅速萎縮。

狄歌甩落劍尖的黑色血水,默然佇立。

突然,世界悄然變化。

置身於冰原之上,狄歌渾身的傷口已消失無蹤,似乎剛纔的惡鬥從未發生過。一片蒼茫蕭瑟的刺眼銀白中,呼嘯的風雪奔騰而至。

低聲輕笑令他驀然轉身,左前方立着一個漆黑頎長的身影。

“對於我你應該並不陌生吧。不管你如何逃避,都無法抹去我的存在。”薔薇色的雙脣吐出深沉的語音,在那令一切光明和黑暗都爲之消隱的美貌上,紫眸閃動着妖異的光芒。

“……”

“對於那些愛上你的男人女人們,比起把他們抱在懷中,你其實更想對他們伸出獠牙吧。身上流着最強大血族的血液,卻處處壓抑自己的囧囧,掩蓋自己的本xing,算什麼半吸血鬼?現在,你又爲了一個隨隨便便的口信拋下一切,你的冷靜和理智上哪去了?屈服於卑賤人類的情感,你配得上另一半高貴的血統嗎?”對方的嘴角揚起優美的弧線,徐徐吐出尖刻的話語。

“高貴或卑賤,不由血統決定,而在於你的內心。我沒有時間浪費脣舌,你想怎麼做?自相殘殺嗎?”凝視着魔xing的自己,狄歌平靜地問道。

“我今天現身,是要幫助你解脫,不要再被那些無謂的人類情感所羈絆。若你仍舊執迷不悟,就讓我們一決勝負,看看誰更有資格擁有這個身體!”話音未落對方的眼中迸射出赤芒,露着兩根獠牙閃電般襲來。

兩把黑色長劍驟然碰撞出冷冽火花,兩個猶如孿生的絕美身影在眩目的劍光中穿梭、疾舞,交織出奇異的畫面。若論速度、力量和技巧,他們完全不分上下。但顯然其中的一個步步緊逼,攻勢凌厲,而另一個只是閃避招架,卻不還手。

“怕了嗎?你那軟弱的人xing啊!徒有虛名的傢伙,讓我來拯救你吧!”

空氣發出了絲絲戰慄,對方的長劍帶着不容抗拒的神妙疾速直刺狄歌的胸口,狄歌不及避讓,抑或根本不想避讓,他只是稍一側身,讓劍尖偏離心臟。當被對方的劍身深深扎入了胸膛,狄歌順勢將不及抽身的對方拉近,手中長劍徑直送入他的身體。

“這是什麼意思?近身肉搏嗎?還是同歸於盡?”對方低低笑着,兩張緊挨着的俊美面孔皆因失血而泛白。

狄歌擁抱着另一個自己,血液交融,身影重疊:“既然知道是同歸於盡,這樣的爭鬥又有何意義?人xing與魔xing少了任何一面,現實中的狄歌本體就將不復存在。所以,我不會殺你,也不會讓你殺死我。回來吧。”他低語。

凝視着他數秒,對方的嘴角終於微微一扯:“該拿你怎麼辦好呢?不要讓我失望啊!否則……”

伴隨着一聲輕笑,對方的身影如泡沫般消失。

周遭的影像悄然變換。

極目的蒼茫冰雪瞬間迴歸爲盎然的綠意。

狄歌安然無恙地坐於棗紅馬上,面對着寂靜的森林,身下的馬兒甩了甩頭,發出“噗嚕嚕”的鼻息聲,似在輕喚着主人。

狄歌親暱地拍了拍馬身,輕踢馬腹驅馬前行。

森林已到了盡頭,前面出現燦爛奪目的光亮。

一人一馬徐徐進入了那片光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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