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駛艙裡的兩名試飛員已經在熱車狀態下等候了多時。
接到起飛指令之後，機長當即鬆開剎車拉桿。
客艙裡的金旭只感覺到一陣輕微的振動，緊接着飛機便開始加速。
A340由於其相對較低的推重比，在起飛距離和爬升速度方面長期受到詬病。
好在這架飛機只是測試平臺，自重相比客運狀態要輕上好幾十噸，所以體感倒是和經常乘坐的737和A320差不多。
實際上，如果不考慮跑道長度限制的話，只需要一臺遄達900（相當於2.5臺CFM56-5C）全力開啓，就可以推動這架200噸重的飛機加速並起飛。
因此，另外三臺發動機的主要功能，其實是兜底以及配平。
畢竟在測試中還有模擬空中停車，然後讓發動機完成自啓動的項目。
但肯定不能真把飛機給搞成無動力的。
在整個起飛過程中，金旭都在緊盯着不遠處的一塊屏幕。
那上面顯示的是包括風扇在內，二號發動機各級轉子的轉速和載荷。
一直到爬升至8500米改平，整個曲線都顯得相當平穩。
只出現了兩次較爲明顯的波動。
分別在飛機擡頭的瞬間，以及爬升到大約2500米，遭遇到一陣猛烈的不規則氣流的時候——
考慮到進氣畸變的嚴重程度，遄達900的工作穩定性顯然還是比較樂觀的。
至於更加詳細的數據，那就要等到落地之後再進行分析了。
“緩慢上升至10500米，調整轉速至40%，準備接通RS325和HC402探頭……”
坐在不遠處的測試負責人有條不紊地下令道。
金旭聞言趕緊把注意力轉移到對方身上，同時還從口袋裡掏出來了個筆記本——
在幫助羅羅查明那次事故原因後，航空動力集團在整個項目中的地位也隨之水漲船高。
否則區區二級供應商，怎麼可能有跟着來進行空中測試的機會？
本來，他甚至想帶個照相機和錄音機上來。
但這確實有點太離譜了。
最後雙方取了一個折中方案，讓他可以在不影響正常測試工作和飛行安全的前提下自由活動，並使用紙筆進行記錄。
而RS325和HC402，則分別是安裝在機翼下方的碳氧化合物以及氮氧化合物探測裝置，用於測試發動機在不同轉速下的污染物排放情況。
也是金旭此行要了解的重中之重。
常浩南計劃將超低油耗和超低排放作爲將AE1500打入國際市場的重點，但華夏此前其實並沒有一個特別完善的航空排放測試標準。
而既然這一型號日後準備獲取EASA認證，那麼趁着這個機會參考一下遄達900的流程顯然是個不錯的選擇……
……
這個時候飛機已經爬升到了近萬米的高度，在地面上不可能直接看到飛行情況，因此查姆皮因和波迪二人也就找了個太陽比較足的地方，等待着首飛測試結束。
而剛放鬆下來沒多長時間，前者就看到了一個他有些熟悉的面孔，正朝着自己的方向快步走來。
“查姆皮因主管，你好！”
來人主動走上前來，和他打了個招呼。
直到此時，查姆皮因纔想起，在341號測試平臺起飛之前，似乎是有一架獵鷹2000公務機降落來着。
但當時他的關注點全都在發動機上面，沒在意那架飛機而已。
現在想來，應該就是達索集團的包機。
“卡索雷博士，好久不見。”
查姆皮因也熱情地和對方握了握手。
圖盧茲這個航空產業組團看着不小，但其實多數地方都是機場。
真正用於辦公和科研的地方並沒有太大。
二人又都是法國核心航空企業的高管，相互之間可以說低頭不見擡頭見。
很多年之前就已經認識了。
而波迪作爲羅羅公司的管理層，其實跟主營戰鬥機和公務機的達索打交道不多。
對於卡索雷，最多算是聽過名字，肯定算不上認識。
所以他本來是想着找個理由迴避一下，順便也能趁這個功夫小憩片刻。
然而，就在他轉過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卻聽到查姆皮因繼續說道：
“上次看到你，還是去年聖誕節之前……聽說你之後去華夏那邊出差了？”
對於卡索雷來說，達索和華夏之間的合作根本不算什麼秘密，所以他幾乎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是啊，在那邊有個合作項目，所以一直待到現在……這還是有緊急任務纔回來的。”
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本來還有點疲憊的波迪瞬間就不困了，當即止住腳步。
他現在對於所有和華夏合作的企業都很好奇。
當然，大家不是一個公司……甚至都不是一個國家的人，所以波迪也不至於上來就問人家合作細節。
只是趁着一個空當，進行了一番自我介紹：
“你好，我是羅爾斯·羅伊斯公司的項目副主管蒂姆·波迪，很高興認識您。”
“……”
很正常的話題切入，因此卡索雷也沒太當回事，只是繼續和兩個人聊着不疼不癢的話題。
可波迪心裡是帶着目的來的，自然不可能一直在這陪着對方做口腔體操。
因此在一番寒暄之後，他只好稍微選擇了稍微激進的方式：
“卡索雷博士，我剛纔好像聽說，你剛從華夏回來？”
後者搞軍機出身，那是何其敏感。
瞬間意識到對方這個話題轉折有些生硬，必定後面帶着坑。
達索跟華夏有合作關係，這幾乎是公開的事情。
但具體怎麼合作，那還是不能隨便透露的。
於是，他點了點頭：
“是啊，去那邊採購一些二級航材……你知道，這些東西要求不高，而那邊又有成本優勢。”
聽到對方也是找華夏人做二級供應商，波迪稍稍鬆了口氣：
“確實……”
他點點頭繼續道：
“說實話，他們這些年的發展很快，只可惜還沒有適合我們羅爾斯·羅伊斯的市場……”
作爲遄達900的研發副主管，波迪口中的沒有市場，指的自然是華夏沒有一種使用羅羅型號發動機的飛機。
其實這完全屬於無心之言，只是給有關華夏的話題收個尾而已。
可旁邊的查姆皮因顯然會錯了意，聽到這句話之後就低下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直到波迪離開，都有些魂不守舍的。
“蒂姆。”
一段時間的沉默過後，查姆皮因突然擡起頭，看向波迪：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計劃，開發一種推力在12-14噸左右，適用於中短程客機的新型發動機？”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後者有點發懵，稍微盤算了一下之後才反問道：
“你是說……給A320還有737這個級別客機用的？”
“對。”
波迪的表情更加疑惑了：
“可是……我們已經有V2500系列了啊？”
嚴格來說，V2500發動機是由國際航空發動機公司（IAE）研製生產的型號。
和研發GP7200的發動機聯盟公司類似，也是爲了這碟醋包的餃子。
公司由普惠、羅羅、MTU、菲亞特和日本航發公司合資成立，唯一的產品就是V2500。
雖然這意味着會有很多家企業來分一杯羹，但是從羅羅的業務分配來看，顯然不可能再獨立研發一種定位重複的產品。
但查姆皮因卻神秘兮兮地搖了搖頭，湊到近前壓低聲音道：
“我們正在規劃一種面向2010年以後的全新一代A320客機，核心目標是降低15%的燃油消耗和20以上的碳氮氧化物排放……V2500是三十年前的底子，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滿足要求，所以必定需要全新的動力……”
波迪雙眼猛地睜大。
這可是了不得的猛料。
80噸級幹線客機，保守估計也是萬億美元級別的市場。
這裡面的任何一點蛋糕，都能夠影響到世界航空產業的格局。
而在V2500確定提前出局的情況下，羅羅卻並沒有研發同級別發動機的經驗。
如果不是今天得到消息，那麼日後必然落後於兩個主要競爭對手：
“這件事，我恐怕要回去之後和董事會做彙報才行……”
查姆皮因微不可查地點點頭，接着又囑咐道：
“我既然能告訴你這件事，就說明論證階段已經快要結束了，所以動作一定要快……實在不行，找其它企業合作研發也可以。”
但對面的波迪卻有些發愁：
“GE在這個級別發動機上的經驗最豐富，再加上之前和斯奈克瑪合作過程中鬧出來的不愉快，大概率不會再接受任何共同研發的計劃……而普惠在V2500的研發中也收益巨大，早就有了單幹的想法……”
“這就看你們到底要如何決策了……”
查姆皮因畢竟不是羅羅的人，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總之，如果錯過這次，那未來20年內，你們恐怕都不會有重新介入這一級別市場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