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日本皇宮。
死一般的寂靜。
憤怒有很多種，有的人憤怒了會大吼大叫，有的人會怒而不發，但有的人的憤怒很奇怪，比如說天皇裕仁。
他是哭着憤怒的，或許這個表達有點不正確，面對跪在下面的載仁親王，裕仁他是哭着罵的！只見裕仁滿臉通紅，兩眼瞪得牛大，眼淚不由自主的往下流。人要是憤怒到了一定程度，那就是氣哭了，本來徐煥升的任務是在九州島散發傳單，但紙片這個東西，到處亂飛，連本州島的一些地方也飄到了。中國人的轟炸機到日本上空丟傳單，內容是大日本皇軍最高統帥腐敗醜聞，這簡直就是爆炸性內幕新聞。而且傳單還公然造謠天皇是私生子，不僅如此，這篇小說筆法的文章還待續，你得撿到另外幾個部分才能看全，這真是天橋底下說書的，編成九九八十一集，一天九集連播，聽衆想必是不少的。
而且裕仁想聽不到也不大可能，因爲他身邊那羣明治時代的老臣們都很反對戰爭，這次投下的傳單又是關於載仁親王貪腐的事情，他們對這位老貪已經不爽很多年了。爲了給他坐實罪名，勞動黨還在廣州舉辦了相關的展覽，就叫做“日本名器展”，邀請各國使節和媒體記者參觀拍照。其中荷蘭領事還提出了抗議，因爲中國人扣留了本該由荷蘭海關扣留的物品，這些“名器”都是從荷蘭殖民地印度尼西亞雅加達走私的，屬於贓物。
當然了，這種扯大旗做虎皮的要求理所當然的被勞動黨無視了。
這下子那可真的是天下皆知，載仁親王史無前例的成了國際認定的貪污犯，連同整個內閣的罪證都被拍成照片，到處散發，還註明餘下篇章中國人民用飛機送往日本。老臣們拿着這些罪證向天皇告狀，裕仁一下子就被這羣蛀蟲震驚了！
平時漫說君恩重,辜負君恩是爾曹！
你們tm當老子是大正天皇一樣的弱智嗎！裕仁看完罪證，發現人民軍說後續還有，還有什麼呢？他竟也讓人找來了，這一看可不是氣炸了，那是氣哭了。
於是便發生了邊哭邊罵，罵的痛哭流涕的這一幕。
裕仁罵到氣憤之處，實在是肝火悶燒，噴得載仁親王滿臉唾沫，還抓住他的肩膀，跪倒在地，哭喊道：“爾與母后到底什麼關係？”
載仁親王嚇傻了，這尼瑪唱的是哪一齣。“這……這是謠言……”
“爾等貪了一艘戰列艦也是謠言不成嗎！”
閒院宮載仁親王都快哭了，我tm真的沒操你媽呀！“我以皇族血統起誓！這一定是支那人的謠言！我保證！攻克鄭州！活捉吳名謙！爲天皇陛下盡忠！”
“放屁！”裕仁罵道，“當初就是你，什麼三個月攻下鄭州，現在已經三個月了！鄭州呢！你摸到牆根了嗎？！”
“我已經命令林銑十郎立即集結十六個師團的兵力……還有後援的十個特設師團，預計也可以十天之內投入到華北前線。請您務必相信我！”
“好！朕姑且信你，若再有支那飛機飛到大日本帝國頭頂上，怎麼辦！”
“我一定調集最新式戰鬥機防禦九州島，決不讓支那人得逞！”
“好！你給朕記住！這不是傳單！這是朕的臉！臉！你懂嗎！”
“懂！我懂！統統的懂！”
閒院宮逃也似的退出皇宮，嚇得冷汗直冒，他終於知道當年陸軍大將、首相田中義一，是怎麼以戰將之身，被活活嚇死的。
不過他的保證一點用都沒有，因爲陸軍沒有可以追上s-6的戰鬥機。這次御前捱罵的結果就是本來還能在淞滬掌握局部制空權的海軍戰鬥機部隊被調回本土防禦。
96艦戰，這款還沒有完成實驗就被緊急推上戰場的戰鬥機，摔掉的比空戰損失的還要多，不過至少不再處於被吊打的地步。
閒院宮載仁親王貪了這麼多，竟就這麼過關了，裕仁天皇不敢追究他的貪腐問題，因爲這個問題動搖國本，追不得！整件事情都被說成是中國人的陰謀，那些象牙製品自然也是敵人制造出來的，宣傳機器統一口徑，宣稱這是中國人黔驢技窮的表現，是支那“怪飛機”。
既然這樣，勞動黨也不客氣，決定使用炸彈進行轟炸。
s-6甲是人民軍唯一能在日本上空溜達的轟炸機，只生產了14架，與乙型機不同，這款飛機採用一體式增壓艙，裝甲比較薄，重量比乙型輕不少，航程也遠一些，但是缺點是一旦擊穿，機艙立即失壓，只有飛行員一個人有應急供氧設備，其他人不出幾分鐘就要暈倒，這種落後的設計在乙型機上已經全部修改，取消集體防護，採用重點裝甲防護，增加機槍塔，同時也縮小了一點油箱，航程縮小至2500千米，剛好夠一個來回。
實際上，增加的這點航程根本夠不着什麼重要目標，但是可以多帶一點炸彈。爲了保險起見，油必須加滿，炸彈只允許攜帶600公斤，如果按照高空轟炸命中率10%的常規計算，這批炸彈只能命中60公斤，這麼大一個日本，這點炸彈丟下去連個響都聽不到吧。
除非……
對城市目標無差別轟炸。在這方面日本人是中國人的老師，在戰爭之前，淞滬周邊人口統計的結果是400萬左右，在戰爭中，日軍無差別轟炸、屠殺造成中國平民死亡35萬，受傷者數十萬之多。日本空軍先用高爆彈將建築物垂直隔斷炸通，然後用燃燒彈將建築物點燃，造成大面積火災。
人民軍決定如法炮製，也給日本人嚐嚐。
中國有句古話說，正直的人不屑於使用卑劣的手段。但是名謙從來不喜歡用高貴來標榜自己，他相信高貴還是卑劣，後人評說，戰爭從來都是殺戮，既然日本每一個人都是戰爭物資，那麼整個日本都是合法交戰目標。
54航空隊的飛行員們根本沒有什麼心理負擔，他們早就見識了日本僑民義勇隊在中國的所作所爲，和滿天向居民區投彈的“報國號”轟炸機。爲了達到理想的攻擊效果，徐煥升將整個轟炸機組分成兩部分，8架攜帶2枚250公斤炸彈，另外6架攜帶60枚10公斤燃燒彈。這種燃燒彈可是人民軍中最貴重的彈藥，使用汽油和橡膠混合成膠狀體後，加入鎂粉，哪一樣都是價值連城的。後來的量產型號裡由於大量使用了重油，燃燒效果直線下降。
戰術是這樣的，轟炸機飛臨日本上空後，通過觀察地面燈火尋找目標，如果日本人實行燈火管制，那麼就由徐煥升的導航機投下照明彈，然後再次進入轟炸航路。
一切準備就緒，5月14日，就在日軍調兵遣將圍攻鄭州的時候，54航空隊轟炸機大隊再次起飛，14架s-6氣勢洶洶殺向日本列島。
這個時候日本人才知道作爲一個島國深深的悲哀，日本人如果出動轟炸機去轟炸鄭州、柳州，人民軍地面防空哨馬上就會通報他們的方位。現在人民軍轟炸機從江蘇直飛日本，日本人可就沒有海面觀察哨能發現夜空中的飛機了。日本人也不是沒有派出警戒船隻，但是s-6飛行在6500米高度，地面上聽不到發動機的聲音，日本人只能盯着天上的星星，寄希望於人民軍的飛機穿過的時候看到一個影子。
其實日本人自己也不太相信中國人會進行第二次空襲，日本人認爲中國方面的汽油非常寶貴（他還不知道名謙已經找到了江漢油田），大規模遠程空襲燒掉的燃油可以訓練出很多空優戰鬥機飛行員。再說了，中國人有句古話，用兵不復，開戰以來，人民軍奇招迭出，卻是從不重樣。日本大本營認爲，空襲本土是中國人鼓舞士氣擾亂日本內政的做法，歸根結底是要將日本的空中力量抽離中國，現在日本海軍已經把飛得最快的戰鬥機抽回鹿兒島基地，應該萬無一失。
爲了以防萬一，日本人還是實施了燈火管制。
高志航的護航隊搖了搖翅膀，逗的徐煥升笑了起來，雖然已經裝備了無線電，教官還是喜歡用搖翅膀的方法說話。高志航只能護送他到這裡，戰鬥機必須返航。轟炸機羣繼續向東飛行，與上次不一樣，速度表顯示他們的巡航速度明顯比上一回高了許多，當時人民軍的高空氣象觀測還不完善，不知道這個高度的西風很強，轟炸機羣一路順風順水，倒是省了不少燃料。
機槍手遞上一杯咖啡，從副駕駛兼導航員的表情看，飛機的速度似乎比預期快，行動非常順利。不過李煥升的臉上卻是一臉的嚴峻，這場西風這麼大，去的時候是快了，回來的時候怎麼辦？而且，如果回來的時候飛得慢，飛機將要暴露在逐漸升起的陽光下，這樣就大大不妙了。
“各機組注意，保持經濟航速，返程的時候我們降低高度，看能不能避開這股氣流。”徐煥升對着無線電說道。
“機長，從時間和無線電導航信號估算，還有10分鐘到達日本。”
徐煥升向下方望去，海面上星星點點的，看起來日本漁民們一點燈火管制的想法都沒有。這也不怪他們，日本人一直宣傳空襲不會有第二次，地面上還能搞燈火管制，海上的漁民就沒人執行了。
機羣沿着漁船的燈火，一路奔向長崎。
日本人果然實行了燈火管制。徐煥升環顧四周，略微思考了一下，沿着導航電波，只要不飛出去，精度應該可以滿足轟炸一個城市的要求。
“準備投下第一顆照明彈。”徐煥升命令道。
機艙開了一個小口，圓柱形的照明彈滑落下去，延時藥點燃，開始計時。照明彈會下落到一定高度後打開降落傘，然後發出耀眼的白光。
白光一閃，徐煥升腦海裡馬上浮現出看了無數次的日本地圖，藉着水面的反光，他馬上想到這是一個內海，九州島上這麼大一個內海只有佐世保軍港纔有！那一瞬間，徐煥升產生了把炸彈丟進佐世保的想法，不過轉瞬之間這個念頭就消失了，佐世保港可是鋼筋混凝土結構，這點炸彈連個響都聽不到。
“航行轉120，準備第二顆照明彈。”
第一顆照明彈下去之後，日本人立即反應了過來，探照燈像柱子一樣向空中胡亂照射。地面上的高射炮也隨即開火，可惜日本人一向有攻無防，本土的新銳高射炮才30門不到，佐世保也沒幾門大口徑高射炮，主要是大正十一年式75mm高射炮，這種落後的火炮射高才6600米，基本上威脅不到人民軍機羣，最多也就放點菸花而已。
第二顆照明彈落下之後，日軍連小口徑高射炮也盲目的向空中射擊，就像放焰火一樣。徐煥升明白，下面就是長崎。
導航機打開彈倉，根據飛行速度，瞄準具可以大致估算出彈着點，等十字線壓上長崎市中心的那一瞬間，導航員拉動投彈杆，兩顆250公斤高爆彈垂直的脫出彈倉，倒着從裡面掉下來，然後在尾翼的阻力作用下彈頭向下，衝着地面落去。
剩下的轟炸機一架接一架的投彈，燃燒彈天女散花般落下。就在炸彈落下的那一瞬間，徐煥升突然明白了，這次轟炸很可能無功而返。
勞動黨戰略轟炸經驗基本上是0，轟炸瞄準具的精度略過不說，就是炸彈的用法也是漏洞百出。250公斤炸彈和10公斤炸彈，兩者下落的速度是一樣的嗎？當然，小學課文告訴飛行員們，比薩斜塔上一聲巨響宣告了重量不同的物體落地速度一致，可問題是，在橫風條件下，兩種炸彈落點他能一樣嗎？
果然！
幾十秒後，高爆彈落到了市區裡，給日本人狠狠砸了一錘子，而燃燒彈卻落到了市郊，引燃了一片，也不知道是建築物還是別的什麼東西。飛行員們匆匆拍照，掉頭返航。實際上炸彈落到了市郊，燒掉了一條街的木頭房子，僅此而已，大部分燃燒彈落到野地裡，什麼都沒炸到。預想的高爆彈清理，燃燒彈攻擊的套路根本沒有實現。
這並不能怪飛行員，夜間空襲中，14架轟炸機沒有飛散，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這一點連日本人自己都沒能做到。
人民軍機羣加速返航，頂着強勁的西風返航，東方已經升起了啓明星，日本人的戰鬥機肯定已經起飛了，說不定正在爬升，如果陽光照在他們身上，日本人一定會追上來。
“各機組注意，下降高度至5000米，飛高低槓隊形。”
s-6甲只有一個頂槍塔，機腹沒有掩護，所以人民空軍研究出一個交替掩護的方法，飛機在垂直層面上分成兩層，下面的掩護上面的，飛行員們把這種戰術叫做“高低槓”。
轟炸機羣剛剛調整5000米高度，徐煥升赫然發現已經天亮。晨曦一點一點的推過來，在藍色大幕上留下一條清晰的界限，陽光慢慢的出現在大家的飛機上，如同一層輕紗緩緩褪下，灰黑色的機體上也開始出現反光。
“機長，5點鐘方向，96式三架！”機槍手喊道。
“別慌！日本飛機沒有無線電，不能拿我們怎麼樣，全體加速，擺脫日機！”徐煥升把住升降舵，將節流閥開到最大。
整個機羣的馬達都在發出隆隆巨響，投下炸彈之後，轟炸機變得很輕，很快就加速到360公里，身後的96艦戰明顯感覺到發動機吃力。轟炸機體積大，發動機耐熱性好一些，徐煥升是想利用加速性能優勢擺脫敵機，或者迫使對方燃油耗盡返航。
“機長！9點鐘方向，96式三架！”
徐煥升扭頭一看，大吃一驚，只見左上方又出現了一隊日軍戰鬥機。此時天已放亮，灰黑色的機身非常醒目，日本飛行員都發現了這隊不速之客。
後上方的96艦戰搖了搖翅膀，示意隊友配合，隨即，三架96艦長從後上方極速俯衝過來。
自衛機槍猛烈開火，曳光彈鞭子一樣向日本飛機抽去。
“先別打！”徐煥升喊道。
不過很快他就發現，無線電已經完全失效，機羣無線電通話頻道完全阻塞，這些飛行員雖說都是精英，偏偏沒什麼經驗，第一次遇到敵機攔截，除了死死按照訓練要求的保持隊形之外，其他的可以說是亂七八糟，自衛機槍沒有任何重點，大家各打各的，分散射擊，而且很遠就開火了。
第一次俯衝的日機似乎也很緊張，也是很遠就開火了，子彈只是擦到了蒙皮，直接跳飛了。機槍手沒有時間多想，轉過來對付側面衝過來的日機。日本飛機穿過下層機槍手的火網，用兩挺7.7mm小水管向s-6碩大的機身開火。這個時候徐煥升終於悟了出來，不是日本飛行員太緊張，而是他們沒見過這麼大的中國飛機，嚴重誤判了距離。側翼的3架96艦戰一梭子掃過來，竟然都落到了後面，只在機尾上打了幾個洞，閃電般穿過機尾，向一側飛去。
96艦戰將馬力開到最大，擬補上一次攻擊損失的能量。
有了經驗的日機改變戰術，從兩側發起進攻。
這一次，回過味來的機槍手可就不那麼好對付了，上下兩層飛機組成火力網，曳光彈天女散花般噴到空中。徐煥升永遠無法忘記那個瞬間，一架96式艦戰俯衝的時候，機槍手接二連三的把子彈送進他的肚子裡，很快敵機就冒出黑煙，一頭栽了下去。長機一死，後面的兩架日機全部被機槍打散，根本沒有進入攻擊範圍，另外一組日機倒是衝了進來，一番掃射之後，又在硬鋁做成的機尾上留下一派窟窿，然而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日本人的武士尊嚴受到了無情的挑戰，日機再次調整，從後方殺來，這次惱羞成怒的攻擊是一個把大敗變成慘敗的想法。轟炸機本身是一個很平穩的射擊平臺，命中率很高，戰鬥機如果速度不夠快，就相當於讓一機槍手掃射奔跑中的步兵一樣，怎麼打怎麼有，這種遠距離對射根本就是轟炸機對戰鬥機的屠殺，後來的德國空軍很快也認識到了這一點。
交火僅僅數十秒，三架96艦戰就被打得千蒼百孔，歪着腦袋墜落下去。人民軍方面除了一架s-6乘員艙被擊穿，被迫降低高度之外，沒有任何損失。反而在降落的時候，由於疲勞駕駛，有三架轟炸機折斷起落架，受了輕傷。
空襲的消息傳到東京，載仁親王的臉都腫了，這世上本來就沒什麼絕對的事情，日本人非要搞一個絕對不可能，打臉打得啪啪響。對人民軍而言，這是爲了出口惡氣發動的無差別轟炸，實際戰果幾乎忽略不計，但是卻產生了始料未及的後果。
面對裕仁天皇的詰問，惱羞成怒的日軍大本營將原本調撥給林銑十郎的十個特設師團全部用於淞滬方向，要佔領南京，永絕後患。
這個突然的決定把正在鄭州外圍的林銑十郎坑得是爹媽賣血，直到交火，他都以爲會有十萬大軍可以投入前線，大本營參謀們一句話，說沒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