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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裡在這片密林地形堅守了半個月,日軍幾次攻擊都沒能打過來。一個是天氣原因,道路泥濘,日軍的機械化反而施展不開。另一個是地形原因,從整個山丘可以俯瞰公路,而地形優勢讓日軍難以藉助火力優勢打進來。
但團裡的傷亡也不小,短短半個月,傷亡累計差不多一個營,傷亡多數是新兵。尤其是陳鋒這個營,打仗最硬,一直在防線的正面,傷亡更加嚴重。
這半個月有效牽制了日軍的攻勢,由於始終騰不出手來擴大在側翼的優勢,日軍的攻勢就變成了依託公路幾個據點的狹長防區,側翼拉得過長,無論是給養還是運輸都異常困難。戰區很快集中了絕對優勢兵力,不斷打擊日軍側翼,在團裡被圍困的第七天,兄弟部隊終於撕開包圍,團裡得到了增援。
團裡被撤換下來,到防線後面幾十公里的鎮子上休整。陳鋒這個營住在鎮子上的小學裡面。小學早就停課了,只留下幾個看門的。
住下來之後陳鋒安排人把學校邊上的一排松樹砍了,拿大鍋燒水洗澡。從戰場下來,每個人身上都恨不得搓出二斤泥。
住了沒幾天,丁三惦記在醫院的老王,就跟連裡請假去醫院看看。連裡派了四五個人一起去醫院看望在醫院的兄弟,丁三領着人天還沒亮就上路了。醫院離得遠,在另一個縣城裡,所以要起早走。
差不多走到日頭掛到頭頂的時候纔到了縣城,整個縣城也在轟炸中破得不像樣子,到處是殘垣斷壁。縣城裡面有各個番號的好幾個部隊,大街上隔着幾步遠就有士兵在喝酒,或者喝醉了在打架。
丁三問了問路,大家都知道醫院在哪兒,找起來很省事。
老王也是剛吃完飯,因爲腸子傷了,天天只能喝糖米湯,他也沒什麼事,坐在牆根曬太陽,看邊上兩個傷兵下棋。老王覺得在醫院裡面心裡面最美的就是那種截了肢的傷兵,因爲他們再也不用上戰場了,戰爭對於他們而言已經結束。這兩個下棋的就是,怡然自得地下着九子棋。這個是當地的一種玩法,好多人都會。
丁三他們進醫院大門的時候,老王正好擡頭,一眼看到丁三他們,扯着嗓子喊。隔得太遠,喊了好幾聲丁三他們才聽見。
老王看着丁三走得滿頭大汗,帽子也扯了,領子鬆開,皮帶摘了,看上去一副殘兵敗將的樣子。
“你這個呆子,還活着呢。”
丁三上前抱住老王,兩個人哈哈大笑,那種快樂是感激上天的快樂,兩個人都沒死,都還活着,光是這個就值得快樂。
“媽的,你沒死呢,我憑啥死?”
“哈哈,見着你們這幾個貨就舒坦,都還沒吃吧?”
“都沒吃,三更天起早動身的,現在早他媽餓得前心貼後脊樑了。”丁三扣上帽子從兜裡摸出幾包煙和幾張票子塞給老王。
“他媽的現在票子不值錢,以前能買頭豬,擱現在只夠買瓶酒。”老王把票子揣起來,扯開煙包挨個散了幾根。
這時走過去一個護士,儘管穿着厚厚的棉衣,但還是顯得身材婀娜,大家都停住了一個勁看。
等那個護士走遠了,大家相視一笑,老王說:“你們幾個等着,我幫你們弄幾張病號條子,你們去吃病號飯,今天中午好像是手擀麪。”老王走到下棋的人邊上,把他們胸前紙殼子的病號條子摘下來,又找了幾個人要,然後自己的也摘了,厚厚的一摞遞給丁三。
“這上面寫的啥傷,別對不上不讓打飯。”丁三的病號條子上面寫的是腿部截肢,但他認字少,加上寫得潦草,他也看不出來。
“不管,食堂見你胸前面有條子就行。”老王解釋着。
丁三帶着幾個人去了食堂,這會兒剛剛過了飯點,食堂上人倒是不多。丁三幾個人從桌子上拿了大碗,一人盛了一大碗手擀麪。面是粗麪,擀得很緊,吃起來很筋道,丁三一邊吃一邊想再整點蔥花和醋就更美了。
丁三是真餓了,秋風掃落葉,囫圇吞棗地吃得滿頭油汗,吃完了抹抹嘴,邊上的新兵趕緊捧上煙。丁三點着了煙,等着最後一個兄弟吃完了幾個人又走到剛纔見着老王的地方,把病號條子還給他們幾個。
然後老王領着他們幾個去看連裡的傷兵,見着之後大夥一頓互相罵,然後摟摟抱抱。有偷偷帶酒的,就趁着機會給塞枕頭下面。
幾下裡的胡侃,時候就不早了,丁三就說得回去了,路上還得趕着勁兒走。大家就要送,丁三不讓,帶着幾個兄弟在醫院門口朝大夥招招手,然後就上路了。
回去路就熟了,比來的時候走得快,但還是走到晚上還沒到。一路上不時能看見路邊各個番號的部隊和車輛,丁三還看到不少坦克車和管子很粗的炮車,聽說都是美國貨,一水兒地裝備中央軍。
丁三看着眼饞,心裡想着,媽的,咱們就是飛機大炮少,不然的話輪得着小鬼子在咱們地面上逞強,他媽的,跟我們中國爺們面前逞強,一律放倒你個狗日的。
天寒了,路上看着就起了一層厚厚的霜。丁三幾個走出一身汗,這會兒衣服涼颼颼地貼在身上。等到了營裡駐地的學校門口,丁三老遠就發現不對勁,因爲陳鋒的習慣一般是門口雙崗,可是現在學校門口是空空的。
進了院子大門一看,別說一個營了,連根毛也沒有。
丁三明白過來,一定是臨時開拔,就囑咐人趕緊找人問。大半夜的也不知道找什麼人,就把學校留下來看門的老頭給折騰起來。
老頭提着個氣死風,拿光照着看了看丁三:“老總是姓丁嗎?”
“對,他們有沒有給我留什麼話?”
“有,有,老總等着,我這就去拿,你們進屋吧,外面都怪冷的,這天,怕是過幾天還是要下。”
老頭到裡屋拿了張紙條,遞給丁三,丁三認字少,看不明白,把條子挨個傳了一遍,有個兄弟上過初小,就拿過來看。
“丁哥,上面寫着部隊臨時開拔了,走的是鎮子外面朝東的路,讓咱們幾個趕緊追上。還說我們幾個的槍都在大爺家,五支步槍,一支衝鋒槍。揹包啥的他們都帶走了。”
“操他姥姥的,這他媽的有譜沒譜啊。”丁三一聽就知道團裡又要被拉到火線上了。
那沒轍,幾個人找老頭取了槍動身追部隊。老頭讓他們等着,在箱子找半天,找出兩雙布鞋。丁三一看是紅裡子就明白了,這個是嫁鞋,當時娶媳婦要論手巧,一般都要做兩雙鞋給男方。這個嫁鞋說白了就像今天的訂婚戒指一樣,從來不穿,這可是老頭當年收到的定情物啊。
“大爺,這可不敢當啊,您收着,我們還要趕路。”
“老總,我是黃土埋了半截,要這有啥用,你拿着,好好打仗,打死那幫狗操的小日本。”
丁三推辭不過去,只好收下了,立正打個敬禮,其他的兄弟也都敬禮。
是啊,咱這條命其實就是幫着大爺大媽打仗,幫着老百姓打仗,爺們就叫上板了,狗操的小日本,我就不信打不服你個狗日的,丁三一邊趕路一邊腦子想着。
一直走到快天亮的時候才攆上團裡,團里正在埋鍋做飯,前面的橋被鬼子飛機炸斷了,得等着工兵修好了才能過去。
丁三回到連裡報到,大家都是一肚子怨氣,因爲團裡每次都是剛休整一下就又被拉了上去。
其實大夥並不清楚,這幾天兄弟戰區激戰正酣,連七十四軍這樣的王牌軍都被打得困守常德城內。這邊戰區也調兵解圍。師裡被調動起來,拉動到預定位置,保護另一支兄弟部隊的側翼。
當時圍繞着中南方的這座小城,國軍和日軍共計幾十萬軍隊在反覆爭奪,其激烈程度遠遠超過前段時間的會戰。
而此時團裡的實力也是上次休整之後最差的,士氣也有點低落,但團裡還是接過了兄弟部隊的防區。在防區的正面,是一條蜿蜒的長江水系支流,渾濁的河水在幾十公里外匯入長江,然後奔騰流向大海。
陳鋒看着河水,想起來十年前,當時他還是個炮校剛畢業的排長,跟着部隊在熱河、赤峰那邊打阻擊。這時間真是飛快,一眨眼,像流水一樣,十餘年過去了。同一期畢業的,估計起碼有三分之二的兄弟都戰死在沙場上。
後來經過整編,團裡幾次改了番號,但沒想到一直都在和日軍作戰,這十年裡,這個團裡陣亡了多少兄弟。“以攻爲守、積極防禦”叫了好幾年,但鬼子還是不斷地能頻頻得手,經常是防區吃緊,不知道仗還要打幾年。
這段時間,聽電匣子裡面也在放,在南洋那邊,鬼子和美國也打得熱鬧,看來多少能吸引一部分兵力。前段時間休整的時候,聽電匣子裡面放,遠征軍好像在緬甸那邊開打了,杜司南的弟弟好像就在遠征軍裡面,也不知道生死安危。
陳鋒並不知道,杜司南的弟弟一年之後,衝在殺進騰衝日軍要塞的首批遠征軍將士中間,身中數彈後壯烈殉國。至此,杜司南一家全部死於抗戰中,而這就是抗戰期間,一個普通中國百姓家庭的縮影。
這幾天防區很清靜,但幾十公里外卻打得很激烈。數萬將士死守城池,城外廝殺了一個多月,也就是在戰事最緊要的時候,常德城裡打成一片火海,七十四軍幾乎和日軍逐屋逐巷進行抵抗,很多英雄部隊幾乎是打到最後一兵一彈。
這天晚上,師裡接到上峰的命令,要求前出配合另一個兄弟部隊擔任側翼支援任務。但經過上次會戰,師裡整個實力已經大打折扣,所以主攻方向上,仍然是兄弟部隊的優勢兵力打前鋒。
第二天下午,團裡按照上頭的安排,貼近前沿將搜索連放下,當天晚上,派回來的兄弟說,偵察結果和軍裡的情報有誤。日軍將防線後撤了,並且拉到了跟另一支番號不明的日軍部隊側翼取平的位置。
陣地上面連續打了三四天,日軍開始後撤,團裡也投入追擊中,被安排到追擊部隊的後翼。
又持續了半個多月,團裡基本上沒有遭遇大規模的鏖戰,多數是一些小規模的襲擾的遭遇戰,而且多數時候負責防區後方的守備、警戒任務。
大規模的戰鬥陸續結束,團裡又一次在戰火硝煙中過的春節。1944年的春節,南方的冬天異常陰冷,望着外面的陰雲,王衛華和團裡的幾個軍官也都耷拉着腦袋,團裡剛剛接到命令,停止追擊。
幾天後,日軍脫離戰鬥,戰局又恢復到了原來的態勢,雙方死傷了數萬人後,又回到了最初,這就是戰爭,這就是對人類的莫大嘲諷。
陳鋒這樣的軍人很難講是幸運還是不幸,幸運的是他活着走下了戰場,但長達幾十年的戎馬廝殺很難說在他們的心底留下了什麼。那些兄弟們的名字,那一幕幕場面,或許幾十年後都很難忘懷。
會戰結束,後方馬上也要鬧元宵了,團裡又撤回到丘陵地帶老的防區,並且在抓緊時間整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