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三在師裡的禁閉室裡着急,團裡的人上上下下的幫着打點也着急。耗了大半個月,最後過完了雙十節沒幾天,丁三好歹是放出來了,回團裡的那天一票人都擺酒給他壓驚,說是大難過了,以後定有後福。
但丁三的排長是不能當了,不然師裡肯定有閒話。最後團裡琢磨着,正好丁三的傷也沒好的太利落,就讓他到教導隊去,軍銜不變,只是不再帶兵。
這會兒團裡兵員也沒補齊整,教導隊總共不過百八十號人,三個大隊,每個大隊跟一個排差不多。教導隊隊長駱鈞也是丁三的老兄弟了,知道他要到自己的隊裡也很高興。現在的教導隊今非昔比,當年那是全團赫赫有名的拳頭部隊,現在倒好,整個教導隊的兵力和一個連差不多。
其他各個營也一樣,大半年的轉戰,各個營、連傷亡都很大,但一直都沒有補充齊整。加上這大半年來仗打的也窩囊,部隊上上下下的士氣難免受影響。私底下好多兄弟都議論着,這仗再這麼打下去,還不如回家種地去球。
到了教導隊也沒什麼事情,現在教導隊跟以前不一樣,以前都是要升班長的老兵,現在多數是剛補充的新兵。
三個隊長有兩個是剛剛從後方軍校補充過來的年輕軍官,在丁三看來,他們可能作戰經驗還不如一些老兵豐富。三隊目前仍是教導隊裡戰鬥力最好的隊,裡面基本是老兵,都是有兩、三年戰鬥經驗的,也是教導隊裡面唯一一個打算未來補充到各營當班長的隊。
丁三主要帶他們操隊列、土木和射擊。特別是射擊,大夥都對丁三很服,知道他槍打得好。
除了丁三之外,三隊還有個大夥公認的牛比人物,那就是三隊長嚴大勇。去年他負了傷,傷在肩膀上,回來後就進了教導隊,後來就當了三隊的隊長。團裡好多人都覺得這個團絕對邪乎,好多人負傷都是肩膀負傷,用王衛華的話說就是子彈打過來的時候腦袋縮脖子裡了,別的沒說的,點正沒法子。
丁三剛來那幾天還有點拘束,後來就好多了,嚴大勇也沒什麼事,就安排丁三主要帶射擊科目。
一開始帶的是步槍科目,臥姿早就練好了,丁三就帶他們打移動靶,教他們上山的鬼子怎麼打,下山的怎麼打。教他們拿手指比着,然後左右眼輪流觀察,然後根據觀察的差異計算距離。多遠的距離該計算着打多少提前量等等。
步槍科目教的枯燥,丁三就夾帶了一些手槍科目。丁三打手槍有心得,手一橫過去,噹噹的幾槍,一般都沒得跑。
三隊只有一個新兵叫張春,四川兵,說是新兵其實已經在前沿待了小一年多了。張春悟性好,丁三也就教的認真。但張春步槍打得好,但手槍卻不行,死活上不了手。
丁三站在樹蔭下面,張春在前面練端槍,不知不覺地手就開始有點兒顫。丁三走過去接過他的手槍,示意他到邊上看着去。
槍是支空槍,駁殼槍,丁三從兜裡摸出子彈,拽開彈夾頂子,把五發子彈填進去,利落的上膛,別開保險。這種駁殼槍是老太原造,能活保,也就是關保險的情況下能上膛。丁三特別喜歡這種槍,頂上了膛,遇到要開槍的時候手一撩保險機頭就能開槍。
“你是不是用右眼瞄的啊。”丁三問。
“嗯。”張春話比較少。
丁三心裡頭樂,這小子其實心裡有數,他很清楚張春調教好了,絕對是個百步穿楊的神槍手。
“以後記得了,瞄得時候兩支眼睛都睜着,你看着前面的時候槍是不是有兩個重疊的影子,養成習慣,觀察左邊的那個影子。記得手槍和步槍不一樣,標尺不要壓,隨手一挑就拿準星瞄。另一支眼睛養成習慣,隨時用餘光觀察周圍。”丁三拿手比劃着,隨手一橫,三四槍打出去,幾十米開外靶子下面的木頭杆子被打斷了。
邊上人都驚了,這槍打的,真是出神入化,大家都在心裡暗挑大拇指。
三隊一直練到中午,每人都打了三發子彈,丁三對着靶子把大家的今後要注意的地方說了一下。丁三教的淺顯易懂,大家也聽得帶勁。
會了操整好隊列,三隊其他的人去吃飯,嚴大勇拉着丁三去團部吃。他和團部一些參謀很熟,團部伙食好,他就經常過去蹭點好嚼穀。丁三也沒啥意見,反正他和團部的人也熟,加上教導隊離團部不遠,兩個人權當是散步了,優哉遊哉地往團部走。
等到了團部,發現裡面沒啥人,從崗哨的臉色上看,明顯是出了什麼事情。嚴大勇就抓過來一個熟悉的兄弟問,說是前沿出了事。嚴大勇和丁三也都心裡一緊,兩個人相視看了一眼,乾脆飯也甭吃了,去前沿看看再說吧。
前沿離團部不遠,嚴大勇和丁三走了沒一會兒就到了事發的一營的防區。原來是八路的一隊醫護兵從這邊借道,擔架上面躺了好多傷兵。
按道理說,戰場上面見着擡傷兵的,其他兄弟部隊都會主動讓路。但剛出了丁三因爲放了八路的宣傳隊被關禁閉這檔子事,誰還敢放八路過去,所以就這麼僵持着。
從丁三這邊看過去,隊伍雖然不長,但並排擠了好多人,估計差不多有一百多幅擔架。一堆人都堵在一營的哨崗這邊,崗哨後頭幾挺機槍黑洞洞地朝八路那邊指着。崗哨前面好像是王衛華和陳鋒帶着團部的人,一營長楊棋也在,和八路的人大聲地說着什麼。
八路那邊帶槍的不多,而且啥槍都有,單打一,漢陽造,更多的是三八大蓋,還看到幾桿土銃,隊伍後頭居然還有扛着梭鏢的。
其實團裡並不清楚,當時八路軍邊區的部隊裝備嚴重不足,基本上一個區大隊兵力相當於**一個營,但往往步槍不足兩百支,其他裝備和彈藥更是少得可憐。這也造成了當時整個十八集團軍戰鬥力明顯不行,不能打硬仗。這個現象直到抗戰末期大量繳獲日軍裝備之後才勉強改觀。但即使是朝鮮戰爭期間,前三大戰役,志願軍也就是憑着手上落後的繳獲的日式步槍,連戰連勝,成爲戰爭史上的一大奇蹟。
戰後幾十年,很多軍事研究機構都搞不明白,拿着小米加步槍,且小米供應嚴重不足的志願軍爲什麼能將世界第一軍事、經濟強國打得節節敗退。
其實原因很簡單,那就是中華兒女任何時候都不乏陳鋒、丁三這樣的漢子,不乏張自忠、左權這樣的鐵血悍將。戰爭,或許是人與人的廝殺,但更是意志與意志的搏鬥。
幾年後,無數個倒在朝鮮冰原上的丁三用自己的一腔男兒熱血演繹了這個道理,中華兒女,鐵血男兒,任何強大的武器永遠不能取代的,是那顆蓬勃於生命最嘹亮之處的漢唐雄心。
或許在今天,我們衣食無憂,或許在今天,刀槍入庫馬放南山。但兵戈再起之時,相信在這片國土之上,照樣還有無數熱血的人們拿起武器反抗侵略反抗暴政。
丁三或是陳鋒只是一個代表,他們沒準兒只是個穿上軍服的老百姓,但就是這些我們生活中看上去象是農民,象是民工,象是個社會底層的普通國人,卻構成了中華民族不屈的國民精神。
而此時的丁三哪兒會想那麼多,他並不知道幾年後自己會和這羣八路並肩踩過美軍一支王牌軍士兵的肚皮。他更不知道自己的餘生將爲這個民族屹立於世界強國之顛,撒下了最後一滴鮮血。
此時的丁三也是摸不着腦袋,傻愣愣地看着邊上的人。嚴大勇跟丁三一樣,搞不清楚原委,於是就找來一營的一個兄弟問,原來這都僵了好半天了。王衛華他們幾個怕出事,死活不敢放他們過防區。八路那邊也是着急,傷兵再不擡下去眼看着就有進氣沒出氣了,都是中國人,都是打鬼子,咋就不能放條路走呢。
這邊陳鋒其實最爲難,說放他們過去吧,這是人之常情。但軍令如山,上次丁三就是個例子,誰都不想惹火燒身啊。
最後陳鋒把他們帶頭的拉到了一邊,悄聲告訴他,防區的邊上有個倒拐彎的山溝,讓他們實在不行從那邊繞路。這樣一來貼着自己的防區,自己也不算違抗軍令。那條路就是繞遠了點,但路上很安全。
八路那邊也沒轍了,只能這麼辦,就擡着人從原路退回去,沿着山溝走了。
陳鋒叫過來自己的勤務兵孫凱,孫凱是以前三營長孫寒的弟弟,今年剛剛二十掛個零。從後方大學偷跑出來找到團裡當兵的,陳鋒擔心他有個三長兩短的自己跟孫寒沒個交代,就一直把他帶在身邊當勤務兵。
陳鋒對孫凱耳語幾句,孫凱打個立正就跑步走了,一營其他的人也都撤了回去,團部裡的人跟在王衛華後頭望團部走。
孫凱跑到團部找到醫務兵找了點藥材、繃帶什麼的,揹着一大包攆在後頭追八路去了。陳鋒看到躺在擔架上面的漢子,個個也是不怕死的爺們,都是打小日本,自己也動了惻隱之心,所以讓孫凱跟在後頭送點藥材。
緊趕慢趕的孫凱在山溝邊上攆上了八路的擔架隊,把藥材給了他們。那羣八路也挺意外,心想着真是碰到有病的了,明擺着不讓自己抄近路,還派人偷偷送藥材。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陳鋒他們也是奉命行事,地主家吃粗糠,那是沒法子啊。
這邊丁三跟着團裡的人回團部蹭飯,一路上也在琢磨,這羣八路能打仗嗎。看他們穿那衣服,都是粗布染的藍了吧唧的二布衫子,槍支彈藥也不足,這樣的兵能打勝仗??可偏偏八路就不信這個鳥邪,真敢拿這裝備往上衝。八路真是邪乎了,也怪不得以前能把老頭子打得沒一點脾氣。
其實不管八路也好,**也好,都是抗戰殺敵的爺們,幹嘛要槍口對準自己人,幹嘛要手足相殘呢?丁三想起在醫院學認字的時候學的一首詩,煮豆燃豆箕,豆在什麼泣,本是一條根,相煎彆着急,想了半天就想起這麼多,死活想不全,反正就這個意思吧。
一幫人回到團部吃飯,嚴大勇就說丁三上午在教導隊露的那一手,大夥好像心裡都裝着事情,也沒幾個人搭腔。王衛華和陳鋒是在另一張桌子上吃飯,幾個人也都不怎麼說話。半上午的這羣八路的傷兵多少對大家有點觸動。
自己雖然不算什麼兵強馬壯吧,但總比八路那點窮酸裝備強吧。人家八路這鳥裝備都敢在前方跟小鬼子幹,自己的部隊在後方賣呆不說,人家的傷員從防區借個道上頭都不同意,這仗打得真他娘蹊蹺。
陳鋒也沒胃口,三兩口吃完了,喝了口王衛華的燒鍋子,就起身到外頭想抽根菸透透氣。剛走出團部的大門,就聽見遠處叮咣叮咣的槍聲大作。陳鋒立刻跑到外頭,打發警衛連的人去查是哪兒在打槍。
不到一個鐘點警衛連的回來了,說是八路的擔架隊走弓背路,結果走錯了道,走到軍裡面其他師的另一支部隊的防區,結果被那邊堵住了打,丟了好多擔架,死了三四十號人。
陳鋒一聽心情突然沉重許多,不由想起一句詩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