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的血
一個多月後,春回大地,萬物復甦,陳鋒在禁閉室裡看着窗外柳條上的嫩芽,心裡的煩躁稍稍解了點。沒想到,屋漏偏逢梅雨天,那天在大堤上惹出的事,和聞天海栽的贓被攪和到了一起,自己估摸着,這次捱上的坎,不知道能不能過去呢。
當天清晨,團裡的兄弟們橫七豎八的睡在大堤上,大夥是又累又乏,所以小鬼子打過來的時候誰也沒想到。只聽見對岸開始放槍,慢慢的槍聲越來越密。這邊大夥就都醒了,陳鋒起身就拿着望遠鏡朝對面瞅,只見了河對岸幾匹高頭大馬,上面的騎着的小鬼子正望這邊張望。
陳鋒心說要壞菜,再看着橋面上,水泄不通的,國軍好象過去了,但逃難的百姓都還在那兒擠着呢。這會也來不及聯絡師裡了,陳鋒眼睛一掃,看到站在不遠處的嚴大勇還在那兒賣呆。上去一把拉着,走到堤岸邊上,手一指,“看見那幾個騎馬的小鬼子嗎?馬上找弟兄給他辦了。”
然後帶着丁三,拽着孫寒就往橋上跑,只見的橋頭有個軍官帶着人正扯着線呢,敢情是要炸橋。陳鋒幾步跑過去問,說是上峰的命令,見着小鬼子來了,就把橋炸了。陳鋒聽了,臉一拉,拽着丁三耳語幾句。丁三扭頭朝自己團就跑。
這邊,嚴大勇端着步槍在地上趴着,準星彪着表尺,照着對岸的小鬼子摟了一槍,一拉槍栓,彈殼滾着熱煙彈出來,對岸的鬼子身子一軟,從馬上栽下來,其他幾個鬼子嚇的勒着繮繩撒丫子跑了。
丁三幾步跑到警衛連萬耀那兒,把陳鋒的話一傳,萬耀帶着警衛連就衝到橋頭,把準備炸橋的那幾個工兵和軍官就給圍上了。
“吆好,跟爺這耍橫啊,你們這些個雜牌軍,閃一邊去,咋地了就是。”
“你長眼睛了嗎?橋上那麼多老百姓,你是腦糨子摻面了吧,還是咋整的。”孫寒脾氣暴,一嗓子就嚷上了。
“我也是執行上峰的命令,有脾氣你跟上峰說去。橋上的都是你家爺爺奶奶啊,那敢情好,接回家供着吧。”
“別跟這扯淡,咱這當兵打仗,還不是爲老百姓打,把老百姓性命不當個事,那還打個鳥啊。你聽我的,不就是怕小鬼子把橋佔了嗎?我拉一個營上去,保證橋丟不了,你這邊別忙着炸,咱們打個商量,中央軍的,東北軍的,都是國軍弟兄,你看成不?”陳鋒覺得也不好爲難這些工兵,人家也是按命令辦事。
“那橋丟了,誰擔責任。”
“我擔,我好歹也是堂堂個國軍團長。當兵打仗的,怕擔個事,那哪成。”
“好,你有種,今兒你人多,有膽子你把番號和名字報出來。”
陳鋒心想着,你個小破排長,我怕你個吊,就把番號報了,“我叫陳鋒,有他媽天大的事,我擔着。”沒想到,一個月後,這個事竟成了個把柄,險些讓陳鋒丟了性命。
當下裡,陳鋒讓警衛連留下一個排,把橋頭的工兵都控制了,沒他的命令,橋不許炸。三營的兄弟,由孫寒領着,在人流中開出條道來,到對岸去阻擊日軍。
橋面上的百姓見着孫寒領着人,迎着小鬼子就上了,再想想沿途的國軍,個個跑的跑,撤的撤,都在心裡暗自贊着,這纔是爺們啊。
等到了對岸的橋頭,三營的兵就地利用地形設伏擊,幾百枝步槍準備好了招呼小鬼子。陳鋒讓團裡的炮連,用最快的速度助鋤,把炮支好了,裝定射擊諸元。
忙忙叨叨的,一眨眼的工夫,小鬼子就在公路上出現了,嗷嗷叫着往橋這邊衝,陳章手一揮,五門山炮抖動着虎軀,將炮彈傾瀉在公路上的日軍中間。
小鬼子被炸懵了,他也沒想到,國軍還能組織起有效的抵抗。因爲衝的急,小鬼子全都是輕裝,輜重也在後面,眼睜睜地挨炮,一點轍都沒有。日軍指揮官也急赤白眼,前面就到橋上了,都嘴的肥肉不能給搶了,就下死命令,一定要把橋給奪下來。
日軍不顧傷亡地朝孫寒陣地上衝,等衝近了,就衝過了陳章的火力延伸地帶。小鬼子喊着叫着,端着刺刀象條被打疼了的惡犬般,往陣地上撲。而此時的三營,缺兵少將,戰鬥力已經大打折扣了,再加上橋頭根本沒有什麼可以利用的工事,孫寒一急眼,領着人就和小鬼子拼上了刺刀。
陳鋒在望遠鏡裡看的清楚,心急如焚,如果三營真的膠着上了,日軍從對面源源不斷地奔過來了,必要的時候就只能犧牲三營了。沒法子,當兵的時刻都有這時候,就得想着橫豎是個死。但老百姓不能死,這些熱血男兒奮勇作戰,不就是爲了這些普通百姓嗎。
橋面上的百姓聽着放槍,頓時大亂,都往這邊擠,哭號聲喊叫聲,讓人聽着撕心裂肺。因爲混亂,大家都慌了神,被踐踏踩死了不少。陳鋒看着着急,就讓人到橋面上維持秩序。好不容易老百姓都過了河,那邊孫寒槍聲大做,戰鬥已經到了白熱化的程度。
陳鋒讓警衛連的兄弟過去接應,這邊其他的營也朝對面的日軍開火,分散三營正面的壓力。三營也殺紅了眼,和警衛連一起,一個反衝鋒,把鬼子生生給打回去了。這邊幾挺機槍架在橋頭了,三營的兄弟互相扶着往橋面上撤,鬼子見有機可乘,就返過頭來往這邊打。
這是個多麼悲壯的畫面,短短一百來米的石頭橋面上,每隔幾步就有兄弟倒下去,其他兄弟去扶,結果也有被打中,倒在自己弟兄的邊上。
負傷的、沒負傷的,都朝着日軍開槍,很多人明知道橋馬上要炸,還是冒死回去背自己的兄弟。能救回來的,要背下去,不能救回來的,那怕是具屍體了,那也是自己的弟兄,舍了命,也要把兄弟們揹回來。
整個三營傷亡過半,但百姓都過來了,至少有幾千百姓因爲這羣英勇的漢子,活了性命。他們當中肯定大部分都活過了抗戰,活過了建國,他們的子孫活在自由的空氣裡,也許此刻在品着茶,和妻子和丈夫聊天,或者看着地毯上的孩子玩耍。
請別忘記,那天清晨倒在橋上的國軍兄弟,你也許會嘴一撇,心說,一羣傻比,當了炮灰,自己還不知道。
記住,你在侮辱誰,你在侮辱一羣曾經誓死保護你的英魂。他們曾經保護着你的自由,甚至是侮辱他們的自由。
在那個清晨,一個普通國軍軍官違抗命令,只是爲了保護他拿心底熱愛着的老百姓。幾百將士浴血奮戰,將生的希望留給了身後匆匆南撤的百姓。
他們當中有人怯懦嗎?我們今天不得而知,但有一點很清楚,血就是血。百姓的血是血,將士們的血也是血。他們不惜自己流血,而不願看到百姓的血,甚至流乾了最後一滴鮮血。
陳鋒咬牙看着橋面上中彈的兄弟,奄奄一息中,端着槍射擊,日軍喊叫着衝上了橋面,那些禽獸甚至認爲它們已經征服了這座橋,征服了這個民族。
它們把這個民族叫做東亞病夫,意思就是,中國人已經病入膏肓了,已經沒法子治了,只能戴上那叫做大東亞的狗圈了。中國人上趕着買我們的汽車,買我們的洋布,中國人上趕着把白花花的銀子拿出來好造槍造炮來侵略中國。
媽的比的,你他媽的想錯了,只要爺們有口氣在,就會跟你們這一幫禽獸血戰到底!
送你一個詞,這個中國幾千年被敬仰的詞:玉碎!
揮手間,陳鋒眼中有淚,一聲震天的巨響,這座橋連同橋上十幾個重傷的國軍弟兄和衝上橋面得意的小鬼子,玉碎了。
請放下你的咖啡,放下你的香菸,放下你的茶杯,爲曾經英勇護衛你的英魂在心底讚一句。任何語言來表達都不過分,或許,你的前生,就曾經是那個渾身是膽的英雄兒女。
幾十年後,陳鋒總會做一個相同的夢,在夢裡,一羣稚氣的年輕人穿着制服喊着操,從他身邊列隊走過去。軍容嚴整,軍刀雪亮,唱着大刀進行曲,嘹亮着往前走。陳鋒把他們叫住,問道,這是去哪兒啊。
“陳團長,是你啊,走,咱們打小日本去。”
每次夢到這個地方,陳鋒就醒了,坐起來,看着身邊的妻子,聽着那熟睡的溫柔的鼾聲,心底有一滴淚。
戰爭,就是這樣,往往會徹底改變你,或許那個瞬間,你橫刀立馬,從容着生命最後那一刻的從容。那個瞬間,你用那份尊嚴,書寫出了一個大大的字:人。
來吧,看看那天清晨的廝殺,日軍兩個大隊壓到了河邊,雙方都依託着堤壩壓制射擊。成羣成羣的日軍着了魔一樣,淌水過河向陳鋒的陣地上衝擊。炮聲連着炮聲,槍聲連着槍聲,空氣中是刺鼻的硝煙,和彈殼迸出彈倉的聲音。
兩個本應該和睦相處的民族在一片承載了太多血淚的土地上廝殺,這淚還不夠多嗎?這血厚厚的堵塞了汗牛之書。這片土地註定了浸透着血淚,幾年後,兩支不同信仰的中國軍隊在繼續折騰着,繼續潑着血淚。
夠了,夠了,讓這個國家休養生息一下吧,不要太多的戰爭,不要太多的運動,不要太多的無謂的鮮血和母親得到噩耗時的眼淚了。
有人喊着不夠,不夠啊,我們要話語權,我們要主張,我們要走,誰也別攔着。花上幾千億百姓的血汗錢,想用買來的軍艦,把那個千百年來和我們血肉相連的島嶼拉到太平洋的另一側。
那個適合釣魚的島嶼,被開上了軍艦,有個小鬼試探着喊,我就他媽的賤,有本事你來打我啊,你敢嗎?我還就常任了,我還就理事了,有我家美國大爺罩着我,你能怎麼着了我?
夠了夠了,一個巨人說,我不打你,是珍惜生靈,我若打你,寸草不生,這又何必呢?
總有人挑戰,幾十年後是這樣,幾十年前也是這樣,有些道理,你只有把他頭顱砍下,把屍體踩在腳底,然後才能講清楚。
那個清晨,那個崇尚櫻花的民族,把他的子孫訓練成了禽獸。而禽獸在那條河裡一個一個倒在獵槍的下面。
當天上午,日軍的坦克跟上來了,全團陣地一片火海,即使是這樣,團裡的兄弟們仍然在殊死的抵抗。日軍組織了兩次大隊規模的涉渡,冒着河水的寒冷,朝對面衝。這邊三個營基本打殘了,炮連的炮彈打光了,炮兵變步兵,拾起陣亡兄弟的槍,繼續血戰在那條河邊。
這山是咱的,這水是咱的,咱爺們的好山好水的好地方,絕不能讓你這禽獸污了。
整個上午。一直沒有師裡的命令,或許,師裡的老爺們早就顧不上下面的部隊了,這時候子彈不長眼睛,撒丫子八百里滾蛋是正經事。
清晨,聞天海就帶着勤務兵走了,說是找師裡彙報,一去就沒了影子。
直到下午,聞天海纔回來,還帶回來師裡的命令。陳鋒把命令展開一看,肺都氣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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