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文斯的身體壓在她身上,將鉗口球以上的頭罩布料割掉,讓她能看得見也聽得清楚,但無法出聲——除了模糊不清的悶哼。他退後幾步,同時以義肢朝她的胸部用力地一擰。

文斯由上往下盯着她,用屠夫的去骨刀輕輕敲擊桌緣。夏茲覺得她從未見過比他更自大的人。他的姿勢、表情,一切都散發着自以爲是的惡臭。“你真的搞砸了我的週末。”他令人難堪地說着,“相信我,我一點也不想這樣度過週六夜。在利茲一間糟糕的公寓裡,穿着該死的綠色手術衣,戴着乳膠手套,這跟我想要的美好時光可不一樣,賤人。”他同情地搖搖頭。“你要爲此付出代價,波曼探員。你會爲自己是個愚蠢的小賤貨而付出代價。”

他放下刀子,摸索着上衣,夏茲瞥見一個腰包。文斯拉開腰包拉鍊,從中拿出一張光盤。他沒有多說一句話,徑自走出客廳。夏茲聽見熟悉的機器運轉聲,先是計算機的聲音,然後她的打印機啓動。她豎起耳朵,相信自己聽見了鼠標的點擊聲與鍵盤敲擊聲,然後明顯的是打印機走紙與打印時的震動彈跳聲。

文斯回來時,手中拿着一張紙。他將紙拿到夏茲面前,她認出這是一篇附有插畫的網絡文章。她無須閱讀文字就能瞭解紙張上方插圖的寓意。“你曉得這是什麼嗎?”他詢問道。

夏茲只是看着他,雙眼佈滿血絲但依舊引人注目。她決心不向他做出任何屈服與讓步。

“這是教具,學生波曼探員。這是三隻智慧猴子——非禮勿看、非禮勿聽、非禮勿言。你應該把這個當做課堂座右銘的。你不應該招惹我,你不該多管閒事。你不會有機會再犯了。”

文斯任憑紙張飄落在地。轉眼間,他撲向前用雙手將夏茲的頭往後推,然後他的義肢拇指覆上她的眼球,向下同時往外擠壓,撕裂肌肉,將空洞的球體扯出停泊之處。尖叫聲只存在於夏茲的腦中,但是聲音大得足以讓她進入死亡。

傑可·文斯賞玩着他的傑作,覺得十分滿意。平時的殺戮是由截然不同的需求爲出發點,以前他從未用純粹美學的眼光好好欣賞過成果。但是這次不一樣,眼前真是一件充滿了象徵意義的藝術品。他好奇是否有人夠聰明,會注意到並且讀懂他留下的信息。不知爲何,他十分懷疑這一點。

文斯傾身微微調整放在夏茲膝上的紙張角度。感到合意後,他肆無忌憚地微笑。現在他只需要確認女探員沒有留下任何信息與線索。他開始有系統地搜尋公寓,包括垃圾桶。他已習慣與屍體共處,所以夏茲的屍身擺放在那兒並不會對他造成壓力。在文斯極爲細心地搜索廚房時,他心情放鬆得甚至輕輕唱起了歌。

在夏茲當做辦公室的房間裡,文斯找到更多出乎意料的東西。整箱報紙複印件、潦草的筆記、筆記型計算機硬盤中的數據與磁盤片備份、各種打印出的分析草稿——就是夏茲帶至文斯家的文件。更糟糕的是,文斯在計算機中找不到多數打印數據的原始電子文件——有磁盤備份,但是硬盤就是找不着檔案。這真是個噩夢。當文斯瞥見網絡調制解調器時,幾乎惶恐起來。檔案不在硬盤中的原因就是她把東西存在別處,而且想必是在國家側寫特別小組的某臺電腦中。那個地方,他是不可能進得去的。文斯唯一的希望就是,夏茲·波曼對計算機檔案的偏執態度會如同要與他一決雌雄的事一樣——絕口不提,否則現在他也無計可施了。文斯已經處理掉公寓裡所有的線索,然後只能希望沒有人會查看她工作時所用的計算機。文斯認識一些反對新科技的警察,如果讓他們來評斷,他們絕不會想到夏茲可能是個傾向科技化的人。再說,她原本就不應該實際辦案,不是嗎?文斯知道這個情形,因爲在兩人會面前,他十分謹慎而且不着痕跡地利用關係查探過她的底細。沒有理由會有人將如此詭異的死亡與她的側寫訓練聯想在一塊兒。

不過現在他該如何處理這些東西呢?他不能將這些東西帶走,因爲若是遇上交通警察的臨檢與搜車就糟了。同樣地,他也不能就這樣丟着不管,讓矛頭清清楚楚地指向自己。現在他可唱不出歌了。

文斯蹲在辦公室的一角,氣沖沖地思索。他不能用燒的,太花時間,氣味也會引起鄰居的注意——他最不希望的就是有人叫來消防車。他不能把東西丟到馬桶沖掉,除非他將文件撕成碎片,否則水管馬上就會堵塞,但是如此一來可能到黎明都無法處理完。他甚至不能在花園挖個洞將東西埋起來,因爲人們一旦發現這個賤人的屍體,大規模的地毯式搜索也會隨之展開,而且會從屍體周邊的環境着手。

最後文斯別無選擇,唯一能想到的解決之道就是將所有與他相關的證據一併帶走。這是個可怕的想法,但是他一直告訴自己幸運之神與衆神都眷顧着他,並且到現在誰都無法動他一根寒毛,因爲他盡全力防患於未然,只爲仁慈的命運留下一絲絲風險。

文斯將東西裝進兩個垃圾袋,蹣跚地將袋子提到車上,每一步都使盡了力。爲了甩掉夏茲·波曼探員,他耗費了十五或十六個鐘頭的時間,精神與體力已即將耗竭。工作時,文斯從不服用藥物。藥物會讓人產生充滿氣力與能量的錯覺,因此一定會導致失手與愚蠢的錯誤。不過這一次他實在希望口袋裡有用紙張仔細包好的古柯鹼。只要一兩排的古柯鹼,他就能飛快地完成任務,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拖着疲憊的身軀在利茲市搖搖晃晃地走在這個該死的碎石小徑上。

文斯小聲地發出鬆了一口氣的咕噥,然後將第二個垃圾袋丟進車廂。他愣了一會兒,厭惡地皺了皺鼻頭,然後俯身嗅嗅,證實了自己的懷疑——那個賤人在他的車裡撒尿,弄溼了車廂毛毯。又一個要丟棄的東西,他想着,同時慶幸有現成的對策能處理這個問題。文斯脫下手術用綠色長袍與手套,將它們塞進備用輪胎裡,然後小心地關上後車廂,車廂門啪地輕輕發出一聲金屬聲響。“再見了,波曼探員。”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疲倦地彎身進入駕駛座。儀表板上的時鐘告訴他現在時間將近凌晨兩點半,他因此知道自己不會因爲在半夜駕駛一輛時髦的車而被警察攔下,而且他將在四點半到達目的地。與內心的衝動奮戰是唯一棘手的事情,因爲他想猛踩油門,儘快逃離現場,離他的傑作越遠越好。文斯一隻手直冒汗,另一隻卻冰冷得如夜晚的空氣。他驅車離開利茲,往北前進。

文斯比預期的時間早到了十分鐘。他知道基本輪班人員要到週日早晨六點才上工,所以在此之前紐卡索皇家醫院的維修中心將空無一人。文斯將車子倒車停進維修區的一個空位裡,維修區旁邊的雙開門通往醫院處理醫療廢棄物的焚化爐。通常當他做完病房的義工工作之後,他會到這兒與服務人員喝茶聊天。他們對於能將名人——例如傑可·文斯視爲朋友感到驕傲,而且他們也榮幸地提供文斯一張計算機門卡,承認他爲維修部門的一員,讓他自由進出此地。他們甚至知道,當半夜四下無人的時候他會獨自前來,忙碌地幫他們處理焚化工作——將診間、病房與手術室送來、封好的廢棄物垃圾袋丟進火爐中。

他們從沒想到,文斯在烈火中加進了自己的燃料。

這是爲何他不怕被人發現的衆多理由之一。文斯不是將屍體埋作爲自家露臺根基的佛瑞德·威斯特。在他從受害人身上享受完一切樂趣之後,她們將永遠消失在紐卡索皇家醫院焚化爐熊熊的烈火中。對於一個不斷吞噬全市醫院廢棄物的設備而言,兩個滿載夏茲·波曼研究資料的垃圾袋只算得上是開胃小菜。文斯進進出出忙了二十分鐘,接着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他終於可以倒在位於殺戮空間中央的、他最心愛的牀上,忽略一切令人擔憂的事物,然後安心地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