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卡蘿猛然拉開門,幾乎可說是用拉的將東尼拉進小屋裡。“我已經開始懷疑你是不是迷路了。”她比東尼先走到餐桌前,桌上的燜燒鍋裡盛着熱湯,旁邊有兩片橄欖麪包與奶酪拼盤。

東尼說:“高速公路上發生事故。”說着將一個檔案夾丟在桌上,然後沉沉地坐進椅子裡。他看起來很迷惘,似乎若有所思。

卡蘿盛了兩碗湯,將其中一碗遞給東尼。“在其他人抵達之前,我得先跟你談談,東尼,這已經不再是學術練習了。我認爲他在殺死夏茲前幾天,又抓了另一個受害者。”

頓時間,卡蘿的話吸引了東尼全副的注意力。不管他進門時腦袋裡在想什麼,現在都已被推至一旁,他的深藍色眼睛烙印在她的雙眼裡。“證據呢?”他詢問道。

“我有一個直覺,所以我發佈全國性的失蹤人士信息需求。今天下午我接到一通從德比郡打來的電話。唐娜·杜爾,十四歲,家住葛羅索普,離M57號公路末端約五英里。”卡蘿給他一張當地刑事偵緝部傳給她的傳真副本,“女孩的母親將這個傳單放在一起,因爲警方一點也不擔心。一貫的模式,你瞧:早上她離家上學,藉口有事會晚歸,她最漂亮的衣服不見了。預謀蹺家,這案子與其說結案了,倒不如說是被謹慎地忽視。不過在警方失去興趣前,一名女警員訪問過那名母親。我跟她聊過。我沒有問,但是她主動提起。她說唐娜失蹤前兩天曾跟朋友出門參加一場傑可·文斯受邀作爲榮譽嘉賓的公益活動。”

“該死。”東尼呼出一口氣說,“卡蘿,從他對待她們的手法看來,她有可能還活着。”

“我甚至不願意去想這件事。”

“這是有可能的。如果他先囚禁再殺害她們——而我們曉得很多連續殺人犯爲了擁有掌控權力的感覺,所以會這麼做。有可能自從他殺了夏茲之後,不敢冒險去找那個女孩。老天啊,我們得想辦法找出他進行殺戮的地方,而且動作要快。”他們四目相接,緊張地意識到另一條生命的存歿將取決於他們能把工作做得多好。“他在諾桑伯蘭有一間小屋。”東尼說。

卡蘿反駁道:“他不會在自家門口動手的。”

“或許不會,但是我敢打賭,他的殺戮場域距離小屋開車只要一會兒。團隊查到些什麼?”他嚴肅地說。

卡蘿擡頭看看時鐘,“我不知道。他們再過幾分鐘就應該到了。他們先在利茲會合,再一道過來。他們都查清楚了,而且聽起來他們發現不少有用的東西。”

“很好。”在東尼能說更多之前,兩人聽見引擎艱難地爬坡來到小屋前的聲音,“聽起來騎兵隊來了。”

卡蘿開門,三個人成羣地進門來,全都看起來對自己十分滿意。他們擠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脫下夾克與大衣然後隨手丟在地上,摩拳擦掌地急於想開始。東尼用手順了順頭髮說:“我們認爲他在殺死夏茲前不久,又抓了另一個女孩。她有可能還活着。”看見他們眼中的光芒流逝,看見他們臉上滿意的容光變成痛苦而慘白的焦慮,他並不因此感到高興。“卡蘿?”

因爲聞到煮咖啡的味道,所以東尼到廚房倒咖啡去了,此時卡蘿跟其他人重述了先前已對東尼說過的信息。當東尼回來時,他說:“我們將沒有時間悠閒地擬出詳細的側寫,然後集思廣益所有的元素。我們將必須拼命蒐集證據,盡一切所能救出另一條人命。所以讓我們聽聽大家做了些什麼。凱,你何不先開始?”

凱簡潔地報告她與失去女兒的父母們的面談情況。“重點是,他們的說法全都一樣。不管是原先跟警方所講述的,或者彼此對失蹤事件的說法,全都沒有不符之處。我設法拿到一張其中一個女孩跟傑可·文斯的合照,並且確認了她們在失蹤前幾天都參加了當地的活動。但是沒有比那個更強而有力的關聯性了,抱歉。”

“你不需要道歉。”東尼說,“你做得很好。這些人因爲孩子被列爲失蹤人士而飽受煎熬。你能從他們口中得到這麼多信息並不是容易的事。照片也很有幫助,因爲我們能非常明確地將女孩與事件連在一起。幹得好,凱。賽門呢?”

“多虧了卡蘿,我才能找到意外後甩了傑可的那名未婚妻。如果你們還記得,夏茲提出的理論中說道,由於情緒上的衝擊伴隨意外所造成的震驚,讓他受不了而開始殺人。嗯,根據我所聽到的,可能更早之前就已經有所端倪了。

“吉莉·伍卓說,傑可在臥室裡的習慣沒有一點是正常的。從他們有性生活開始,他便一定要握有主導權,而她則應該是被動、充滿愛意的。他討厭她挑逗地觸摸他,而且有幾次他真的因爲吉莉主動貼上去而甩她巴掌。他開始對的色情書刊有興趣,要她扮演雜誌上、書籍上或是他想象中的樣子。她說她不介意被綁起來,也不是很介意拍打屁股或鞭打,但是當他開始玩熱蠟、鉗夾還有巨型按摩棒的時候,她絕不能接受。”賽門低頭看了一眼所做的筆記,確保報告時沒有遺漏任何重要之處。

“吉莉認爲差不多在文斯展開體育生涯的時候,他有了大筆的積蓄,便開始召妓。不是什麼下流、低廉或從街角找來的女人。從他無意中說漏嘴的話聽起來,她認爲文斯有一兩名高檔的應召女郎。吉莉說,她迫不及待地想脫離這個關係,但是她害怕文斯的反應。在臥室之外,他是個完美的情人。熱心、友好、慷慨,但是佔有慾強烈得令人難以置信。所以意外發生後,她緊抓住機會。她想,如果趁文斯住院時提分手,他會無法做出反擊,而被困在醫院裡的時間將足以令他冷靜下來並且忘掉她。”賽門擡起頭,驚訝地看見東尼如此陰沉冷酷。

“而接下來的事情,我們都曉得了,對吧?”東尼說,“米琪·摩根,方便合宜的婚姻。”

隨着他向他們詳細說明自己先後從克莉絲·狄凡與米琪本人口中所聽到的事,餐桌旁一張張的臉從不解的表情變爲詫異。“所以,我們眼前所見的是一種十分有意思而且脫離常軌的行爲模式。”他說,“雖然這還不足以讓資深警察拿自己的逮捕紀錄來冒險,但是我們曉得一切是怎麼一回事,對吧?”他們無須說任何話,因爲答案已寫在他們臉上。

“還有一件事。”賽門說道,並開始講述哈洛·亞當斯的說辭。

里昂嘆氣道:“老天啊,我們發現的事情越多,越難以置信傑可那傢伙竟然還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他點燃進屋後的第三支菸,“你們等着聽我挖到些什麼吧。”他花了幾分鐘傳達從吉米·林登那兒獲得的微薄信息,“然後他跟我提到這名退休記者,邁克·麥可高文。這傢伙忘記的體壇消息,比我們所曉得的一切還多。他所擁有的檔案,連大英圖書館都望塵莫及。我跟你們說,我花了大半個晚上纔看完他對傑可這傢伙所蒐集的資料。結果我發現這個。”

里昂帶着一絲炫耀拿出一張易碎的剪報與五份文章複印件。這是一篇《曼徹斯特晚報》上的報道,講述有關芭芭拉·芬維科的遇害。其中一個用黃色熒光筆標示出來的段落特別引人注意。“‘她的友人表示,芭芭拉並非一個喜好派對、玩樂的女孩。她生前最後一次週六夜外出活動也十分平常。她與一羣人蔘加了一場體育英雄傑可·文斯爲公益活動站臺的舞會。’這是在意外發生後十四周的事情。”里昂點出道。

賽門說:“他真是一點也沒閒着,對吧?馬上就投身公益活動。”

“這個嘛,我們不懷疑他是個劍及履及的人。有證據顯示文斯確實跟這名女孩見過面嗎?”

“她當晚出門最高興的事情就是跟他要簽名。”里昂將他從警方證據保管處所做的案件摘要副本發給大家,“他們不讓我影印檔案,所以我只好用手抄。我認爲她是文斯的第一名受害者。”他自信滿滿地說。

“我想你說得對。”東尼低聲說,“喔,這個很棒,里昂,這個真的太棒了。他在這個受害者之後,犯案技巧變得更好了。我的天啊,那些健行者肯定差一點就撞見他了。看,上面寫道,他們剛越過山脊時,似乎看見了一輛越野車掉頭駛離小徑。傑可這傢伙嚇壞了。他意識到自己需要適當的殺人地點,一個沒有人會干擾他的地方。順帶一提,我們認爲那就在諾桑伯蘭,他的小屋附近。但是缺乏進一步的信息。”他用雙手抹了抹臉,“而且還是十二年前的案子。證據要上哪兒找呢?”

里昂看起來有一點垂頭喪氣,“他們也不知道。五年前他們將懸案的數據移往一個新的地方,導致這個案子的所有鑑識數據不是遺失就是歸檔錯誤。從證物摘要看來,其實數據也不是很多——沒有指紋,沒有體液,只有一些輪胎痕跡,但是事隔多年,那也沒什麼用了。”

“調查警察,我們得跟他們談談。但是在我們討論下一步之前,我最好先告訴你們我找到些什麼。雖然跟你們三人所得到的大進展相比可說是小巫見大巫,但是這些東西讓我們輕而易舉地擁有大量的間接證據。”東尼翻開資料夾,扇形陳列出一沓照片,“我一一去找了這些狂熱的粉絲。我得說,整個過程就像回到保安精神病院工作一樣。恕我冒昧說一句你們難懂的內行話,他們差幾塊磚就能蓋牆了——瘋狂至極。不過,在忍受聽完他們對傑可·文斯各式各樣的着迷史之後,我得到了一些傑可參加活動時的照片精選,而我們知道推定出的受害者們也參加了那些活動。其中四張照片拍到他出現在失蹤少女的旁邊或附近。在其他五、六張裡,照片中的女孩有可能是我們的被害人之一,但若不經計算機強化處理則無法確定。”說完,他低頭開始爲自己切下一大塊麪包。

卡蘿說:“從凱蒐集的資料看來,受害人數應該是五名。我們找到部分的重疊。”

“我想這還不足以開啓正式的調查吧?”東尼帶着希望問道,一邊開始切下一些奶酪。

卡蘿拉長了臉,“麻煩的是,這與我的轄區無關。如果當中有一個女孩在東約克郡失蹤,我會願意試試看能否採取些動作。而且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進行調查,我們有的都是極度間接的證據,根本不足以將文斯帶進警局訊問,更別提要申請搜索令了。”

“所以你覺得即使我們已經有了這些資料,也沒辦法說服西約克郡再去調查文斯?”凱問。

賽門哼了一聲,“你在開玩笑嗎?你想想他們是怎麼看待我的。每次我在路上看到警車就開始冒冷汗。他們會覺得我們所提出的任何事情都有問題,因爲他們深信我是兇手,而你們在袒護我。我想他們不會相信我們所說的隻言片語。”

凱說:“我瞭解了。”

“我們需要的是目擊者——在夏茲理應離開文斯的住宅後,看到他們在一塊兒的人。理想的話,最好是某個在利茲看見他們的人。”里昂建議道。

“理想的話,最好是英國國教主教吧。”卡蘿悲觀地說,“別忘了,他得是一個能挺身與人民冠軍對抗的人。”

東尼正在切奶酪的手一滑,削掉了食指尖的一塊肉。他一躍起身,鮮血從傷口流出來。“他媽的該死。”他勃然罵道,並且趕緊用嘴含住手指。

卡蘿一把抓過裹在燜燒鍋周圍的餐巾紙,接住滴下的血,然後包住他的手指並且緊緊地抓着。“你真是笨手笨腳的。”她迅速地說。

東尼說:“是你的錯。”坐回位子上。

“我的錯?”

“因爲你說的話——那個無懈可擊的目擊證人。”

“所以呢?”

“相機是不會騙人的,對吧?”

“那要看是不是數位的。”卡蘿諷刺地說。

“別爲難我了。我想說的是,相機早已經運用於證明罪行上。”

“什麼?”

“高速公路的相機,卡蘿,高速公路上的相機。”

里昂嘲笑地哼了一聲,“別跟我們說你居然會信那件事?”

“什麼事?”東尼不解地問。

“本世代的大謠言第四十七則:高速公路相機捉捕壞蛋。”里昂靠在椅背上,挖苦的狂妄之姿表露無遺。

“你的意思是什麼?我曾在電視上看過那些節目,警方的汽車追逐錄像。而且那些高速公路相機所照下違規超速的靜態相片又該怎麼說呢?”東尼氣憤地質問道。

卡蘿嘆了一口氣,“那些相機沒有問題,但是隻有在某些情況下才會有作用——里昂想表達的就是這個。照相機只拍超速的車輛,遠低於時速九十公里的速度是不會觸動快門的。而攝影機只有在意外發生或有交通流量問題時纔會啓動。其餘時間裡,它們是不會運作的。而且即使有,你也得有最先進的影像處理軟件才能從中取得具說服力的東西。”

“你的弟弟該不會剛好有認識的人吧?”賽門問,“我想他應該是計算機神童一類的人。”

“這個嘛,是沒錯啦,但是我們還沒有任何東西能提供給他,而且我們也不太可能會有。”卡蘿反對地說。

“可是我以爲曼徹斯特市在被愛爾蘭共和軍炸彈攻擊後,警方曾利用高速公路相機回溯追查炸彈客廂型車所走的路徑。”東尼堅持不懈地說。

凱搖搖頭,“他們以爲能從超速駕駛的照片中找到兇嫌,但是沒有足夠的細節……”她的聲音逐漸變小,臉龐亮了起來。

“怎麼了?”卡蘿問。

“私人閉路電視錄像帶。”她吐出這句話,“記得嗎?大曼徹斯特警局懇求所有在可能路徑上裝有閉路監視器的車廠或快餐店提供錄像帶。我們無法取得文斯或夏茲在高速公路上的影像,但是我們可以找到他們停車加油之處的監視畫面。照理說,夏茲在離開利茲之前會先把車子加滿油。她可以一路開到倫敦,但是她無法以一次的油量直接開回來。所以可能的情況是,她會利用高速公路休息站加油,而不會只是爲了加油而下高速公路。”

“你弟弟有辦法取得這些錄像帶嗎?”

卡蘿呻吟道:“取得影像不是問題,多數店家會樂意配合。通常他們甚至懶得問是爲了什麼事。有問題的是瀏覽這些數個鐘頭的流動錄像帶。光想到我就頭痛了。”

東尼清清喉嚨,“其實,卡蘿,我想建議你跟我一道去找調查芭芭拉·芬維科謀殺案的警察們談談。”他對另外三人露出抱歉的笑容。賽門與凱只是露出失望的表情,不過里昂則看起來相當不服氣。“很抱歉,但是這件事由資深警察出面比較好,而且必須是小規模的行動。我們不希望惹惱這些人。我們想避免讓他們覺得自己辦事不力,而我們是來處理爛攤子的精銳部隊。這件事由我跟卡蘿處理。我希望你們做的是,分配每個人負責不同的高速公路區段,然後檢閱所有休息站的攝影機。”現在,三人看起來都相當不樂意。“要是可以,我會親自處理。”東尼同情地說,“但是這個工作需要警察證。”

含糊不清的咕噥聲在桌邊四起。“我們知道。”賽門尖銳地說。

“而且唐娜·杜爾可能還活着。”卡蘿指出。

三名警探看看彼此,每個人的眼神都憂鬱而嚴肅。里昂緩緩點頭說:“即使她已經死了,下一名被害人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