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爐裡燃着蓮夢香,嫋嫋的青煙升入空中,淡淡散去,屋裡瀰漫着茉莉和梔子花的清甜,又兼有薄荷的醒神和沉香的馥郁,讓人覺得安靜平和
林冼安靜地坐在茶案前,時不時地給對面的林決添上一杯茶。等林決說完了,他纔開口問道:“這麼說來,有人從賀承淮那裡拿了不少的錢,而且還分給了反教裡的人?”這些打着復國旗號的前朝遺民拉幫結夥,自成體系,統統被稱作“反教”。
林決點點頭,“而且前些時候賀承淮往外運走了一批貨物,是什麼不清楚,但數量絕不小。”
“呵,多半是事情敗露了忙着轉移財產吧!”林冼嗤笑了一聲,怪不得賀承淮禁足之後這麼沉得住氣,不辯解不反抗,整個一副“快來查我快來證明我清白”的模樣,原來早就暗度陳倉了。想必他早就料到這一步了吧!
“難爲你如此掛念這件事兒了!”林冼點點頭,笑着望向林決。
林決心中一凜,端着茶杯的手頓了頓,又放回案上,抿着脣笑了笑:“說起來都是機緣巧合罷了,本來是江湖朋友打打鬧鬧,沒想到居然牽扯到賀承淮的身上。我本就不願意插手此事,幸好現在大哥來了,一切事情都有大哥決斷,我也能安安心心去尋我的東西了!”
“那就多勞你費心了,前些日子你傳回去的信父親都給我看了,找東西不在這一時,萬事還要以安全爲重。”雖然這麼說,但林冼對於“尋寶”實在是沒什麼興趣,反正現在國庫裡又不差錢,像賀承淮這種貪官一抓一大把,隨隨便便查抄幾家說不定沒收的錢財還更多呢,幹嘛費勁找什麼前朝寶藏呢!
林琮主要擔心的是天璣庫的三萬人,這羣人武藝高強,有組織有紀律,據說還極其忠心,這纔是隱患、是重中之重。不過,鑑於不可能見一個人就掏出令符跟他說“你是天璣庫的人嘛我有伏羲四海令你和你的小夥伴都要聽我的喲”,所以一切還要靠林決的觀察判斷,這方面他還是非常信得過這個弟弟的。
“大嫂進來身子還好嗎?我若沒記錯日子,應當下個月就要生了吧?”兄弟倆許久不見,談論政事總是有些沉重,林決先開口問了問東宮的近況。
“已經生了,是個女孩兒,”說起孩子,林冼臉上的表情愈發柔和,“早產了一個月,身子還有些弱,不過太醫都看過了,沒什麼大問題。”
“真的?竟然已經生了!大姐家裡生了兩個男孩兒,大哥你家又兩個男孩兒,這可是這輩裡頭一個女孩兒,祖母豈不是高興壞了?”
“那是自然,祖母已經下了懿旨,等滿了週歲就冊封郡主。”
“那就恭喜大哥了!等我回東京就把侄女的見面禮補上。”聽說大哥兒女雙全,林決也覺得由衷的欣喜。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敏妃娘娘早就賞過了。下個月是她的生辰,你要是有空就回去看看吧!”林冼輕聲勸慰他,“娘娘近來總是念叨你。”
想起母親,林決心底泛起陣陣酸意。敏妃名叫姜錦,是中書令的長女,本來只是昭儀,生了皇子之後才加封爲四妃之一的敏妃。姜家世代都是清貴文人,嫌棄官場腌臢不願入仕,在朝爲官的除了中書令外,其餘幾人都在地方上任職,撐死也不過是個七品。
母家沒有勢力,又得了皇上幾分偏愛,敏妃在宮中的日子過得毫不輕鬆,好在陳皇后對其多有照拂,才讓敏妃母子倆在宮中穩穩立足。近些年皇上的年紀大了,膝下只有兩個兒子,其他的妃嬪們見生子無望,這才紛紛歇了掐架鬥狠的心思,後宮中呈現一片前所未有的祥和。
敏妃從林決很小的時候就教育他:太子不僅是你大哥,還是未來的君主,你要盡心輔佐太子,要好好聽太子的話、好好孝順皇后,不可以忤逆他們。
不得不說,敏妃的洗腦教育是很成功的,不論是對陳皇后還是太子林冼,林決都是十二萬分地尊敬,而且除非皇上和太子吩咐,他是絕對不會干涉任何政事的,.他不想有野心,只想做一個安靜本分的王爺。
只是偶爾看到敏妃對陳皇后謙卑恭順的樣子,林決還是覺得有那麼點兒委屈,其實母親可以不用那麼放低姿態的,都是四妃之一了,又生養了一位皇子,這是何苦呢。可是後宮的事兒母親向來不聽他的,他也沒辦法,於是只能在朝廷上加倍盡力,指望母親能在陳皇后的面前更有面子,腰板挺得更直。
這次出來轉眼都有好幾個月了,母親在宮裡一定很擔心。下個月要是能抽身……還真該回去一趟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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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多日的賀承淮終於肯露面了,太子林冼主審,太原府尹江之衍、太原府通判蔣綢和刑部侍郎王湎協理,一共審了三天,賀承淮的家裡搜了個底兒朝天,來往車馬也都查了個遍,只能查到賀承淮運了一批貨物到京兆府,查來查去運的不過都是些綢緞首飾之類的,短時間內竟沒有新的進展。
而賀承淮一口咬定他什麼都不知情,當時秦州水壩加固一事由秦州通判和司戶兩人全權處理,他一概不知;往京兆府運的貨,是他女兒的嫁妝;而那個“瘦猴”馬豐是他府裡管家的侄子,銀票都是從管家手裡騙來的。
所有解釋都很合理,合理得像是早就想好的說辭,而賀承淮的供詞跟其他所有人的都能完美地對上。這更顯得事情詭異了,如果一切都是他編造出來的,那他已經思維縝密、心思深沉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如果他說的都是事實,那就將按照大理寺目前判定的“失察”罪定刑:流放西寧,終身不得入仕。
林冼難得表現出了一絲煩惱之情。他總不能跟皇上說“我看他招供招得太順了五年前的事情記得太清楚了所以他一定是在說假話”吧,而且秦州的司戶和通判身上都查不到銀子的去向,那錢到底是誰拿走了呢?唉,真愁人。
“殿下要不去後堂歇會兒?”太原通判蔣綢見林冼揉眼,趕緊叫人領他下去歇息。開玩笑,林冼雖然是主審,但他們哪能真讓太子爺陪着他們乾耗,只要關鍵時刻這位太子爺能拿拿主意他們就已經千恩萬謝了。
林冼點點頭,他確實需要休息一下。以前任開封府尹只是個掛名閒職,他以前還真沒這麼親力親爲地審過犯人,特別還是這種老油條似的犯人,真是讓人心好累。
林冼進了內堂,外面的江之衍、蔣綢和王湎三個人就聚在一起小聲吵起來了。
“依我看,證據確鑿,就維持大理寺原判就行了,賀承淮家產充公,這也不少了吧?”
“胡扯!一個個的都說他們沒貪,那銀子到底去哪兒了,銀子的去向沒查出來,怎麼能隨便結案?小心老夫回去叫御史臺參你一本!”
“這……都五年多了,用光了也不一定啊。對了!賀承淮不是跟千歲爺來往甚密還沾親帶故的麼,會不會是……啊?”
“不會吧,千歲爺還缺錢麼?官家多慣着他呀,哪用得着這麼拐彎抹角的斂財呀!”
“老夫明日就叫人去渭州問問千歲爺,等他回了信兒再做決斷吧!”
“嗯,也好也好。”
“王大人說得有理。”
“先把賀承淮帶下去吧!”王湎大手一揮,一屋人都解散了,該睡覺的睡覺,該關犯人的關犯人,只剩下太原府尹江之衍和主簿兩個人。
江之衍轉身去內堂,準備跟林冼彙報他們的討論結果,剛出了門就迎面撞到一人身上,幸虧他肚子上肉多才沒被撞翻在地上。
“怎麼回事?慌慌張張的。”
“老……老爺!太子爺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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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冼中毒的消息被嚴密的封鎖起來,連林決這個親弟弟也不知道。太子中毒,昏迷不醒,國本動搖,此時絕對不能給任何宵小以可乘之機。
而此時的林決正在爲另一件事兒苦惱。
“那你們到底是在哪裡走散的啊?”
林雨撓撓頭,喃喃地答道:“應當是在東城門口。當時……人也挺多的……”
“別說了!”許念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趕緊去找吧!她十八般武藝樣樣稀疏,萬一出事兒怎麼辦?”
“我跟你一起去。”際之沉着臉踏進門,身上還沾着不少灰,顯然是剛聽說消息從外面趕回來的。許念轉身背上劍,一言不發地跟着他往外走。
“咱們也去吧!”林決拉上林雨跟在後頭。
“隱之去跟師父他們說了,還得有一會兒才能帶人出去。事不宜遲,咱們先上路!”際之跨上馬,繮繩一抖,噠噠地往前跑去,許念緊緊跟在後頭,表情前所未有地嚴肅,林雨在旁邊連大氣兒都不敢出。
跑了一陣兒,許念忽的看了林雨一眼,勾着一邊兒嘴角說道:“要是惠之出了事兒,你就給我等着吧!”說完就“駕”的一聲陡然加速,跑到前頭去了,連賠罪的機會都沒給林雨。
林決幽幽地望了林雨一眼,沒有說話。
林雨真想給自己兩個大嘴巴。他錯了,他真的錯了,他從一開始就不該心軟,要是不心軟就不會帶惠之出城,要是不帶她出城就不會在半路上把她弄丟,要是不把她弄丟……唉!哪有那麼多要是,現在只能趕緊把她找回來,要是真出事兒了,別說許唸了,連他自己都不能放過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