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七年三月。
春光明媚,風和日麗。
“小姨,你們這是在忙什麼?”承歡走了進來,我灰頭土臉的從一大堆布帛中鑽出頭,看到一張她小臉寫滿了驚奇。
“格格,小姐這是要做百家衣呢,”翠翠熟練的剪下一塊八角形的藍布丟進了小籃子裡,那裡已經存了幾十塊這樣的布料,各種顏色的都有。
“什麼是百家衣?”承歡好奇的拿起一塊料子仔細瞧着,嘴裡還唸唸有詞,“這布帛怎麼都是零碎的?”
“格格有所不知,這些布料可都是從平民百姓家討來的,”翠翠說的是頭頭是道,其實還不是李嬤嬤告訴她的。
李嬤嬤知道我是漢人,告訴我漢人有個習俗,就是從各家取一塊布片,將布片拼合起來做成衣服,這是一種爲嬰兒祈壽的服飾,它的來源是一種民俗講究,就是父母期望孩子健康成長,認爲這需要託大家的福,託大家的福就要吃百家飯、穿百家衣,民間認爲嬰兒穿上百家衣,能保長命百歲。
我以前也曾經聽說過,不過在現代社會這類習俗已經不是那麼講究了,所以她的提議對我來說也十分的新奇。李嬤嬤也算是個能人,見我應允以後,就開始準備布帛了,這不,沒幾天就弄來了一大堆,也虧她有這份心思。
翠翠說的起勁,承歡也聽的津津有味,還不時的點頭。
等到翠翠說完,桌子上的布料也拾掇的差不多了,翠翠把剩下的布片和籃子收好,喜滋滋的說道:“小姐,再有幾塊布帛就可以開始縫製了。”
我點了點頭,伸了個懶腰,微笑着摸了摸肚子,四個多月了,我嗜睡的症狀有所減輕,不過更麻煩的事出現了,就是我突然發現自己的口味完全變了,以前愛吃的東西現在碰也不想碰,相反從前討厭的倒對上了胃口。
翠翠端茶過來,承歡從身後掏出個小小的密封罈子,“小姨,吃個蜜餞吧,”她掏了個出來塞進我嘴裡,我含在口中,沒一會就吐了出來,皺眉道:“太甜了。”
“小姨不是最喜歡吃甜食的嗎?”承歡納悶的說道:“我還特意拜託晴嵐哥哥給帶來的。”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現在看見甜的就倒胃口,下次你不妨找點酸的來,最好是能酸的掉牙齒的那種,”我掩嘴笑着,承歡瞅了我一眼,小聲的嘀咕:“小姨的口味還真是奇怪。”
我還沒說話,李嬤嬤討好的接口道:“愛吃酸的好啊,俗話說酸兒辣女,主子肚子裡的一定是個小阿哥。”
我心裡咯噔一下,我對這段歷史不太熟悉,究竟歷史上的雍正有沒有這個孩子我都不得而知,更何況是多個兒子,我的到來會不會造成歷史的混亂?我想了想,覺得自己多慮了,歷史又怎麼會因爲我的介入而改變,就像年羹堯的結局,年妃、弘時、八阿哥和九阿哥的命運,終究還是沿着歷史的軌跡在行走。
“我倒希望是個女兒,”我淡淡的說道,換來李嬤嬤訝異的神情,她定是在想後宮嬪妃哪個不是期待母憑子貴、一步登天的,哪有我這種人。她又怎麼猜的透我的心思呢,四阿哥弘曆已是板上釘釘的皇位繼承人,即便我生了皇子又怎樣,反而是個負擔。
我掐了掐承歡的臉,“若是能生個像承歡格格這般水靈的女兒,我可就心滿意足了。”
承歡的臉刷的一紅,羞答答的低下頭來,我又忍不住笑她,“我們的小格格也會臉紅呢。”
承歡的臉愈發的紅了,更加的忸怩起來,她往我身上蹭去,“小姨就會欺負我,”她的手撓上了我的腰肢,我都快笑岔氣了。
“小祖宗,這可使不得,”李嬤嬤趕緊上來拉開承歡,“這要是動了胎氣還得了。”
“不會的,她這兩下子,權當給我活動筋骨,不用大驚小怪,”承歡見我護着她,順勢向李嬤嬤丟了個白眼。
“對了承歡,你剛纔說的晴嵐哥哥是誰?”我忽然想到就隨口問道。
“噢,他是弘曆哥哥的伴讀,叫張若靄,字晴嵐,是張廷玉張大人的公子,”承歡瞥了我一眼,繼續說道:“小姨有見過啊,就是上次我們打雪仗那次,他和弘曆哥哥一起路過這裡。”
原來就是這個少年,斯斯文文的,我對他印象還不壞,想到那次他看承歡的眼神和麪頰上可疑的紅暈,我就覺得好笑,比女孩子家還容易臉紅,真是個老實人。
“承歡啊,”我叫了她一聲,沒有絲毫反應,我擡頭看向她,她眼波流轉,眼睛盯着前方卻沒有任何焦距,顯然是在神遊太虛。
我把手放到她面前晃了晃,“發什麼呆呢?”
她楞了一下,含糊的說道:“沒什麼,沒什麼。”
我揮手示意李嬤嬤她們退下,隨後說道:“承歡啊,我覺得那個張公子對你很不錯啊,看起來你們也蠻般配的。”
承歡唰的一下站了起來,“小姨說什麼呢,”她附到我耳邊說道:“承歡只喜歡豫鯤哥哥一個人。”
我只覺得自己的頭脹了一下,我一直知道承歡是喜歡沈豫鯤的,當年她的同心鎖上刻的也是沈豫鯤的名字,可那時她只有十來歲,分的清什麼是愛慕什麼是崇拜嗎?我萬萬沒想到如今到了婚嫁年齡,承歡的心裡還是隻有沈豫鯤一個。
“承歡,你說的是真的嗎?”我艱難的問道,心頭有些茫茫然,沈豫鯤對我有情而我無以回報,他又覺愧對藍寧,因此發誓終身不再另娶,現在承歡又對我剖白了她的心事,這筆情債到底要問誰去討。即便是出於私心,我也希望他能幸福,可是他會接受承歡嗎?在他眼裡,承歡一直是個可愛的小妹妹啊。
“當然是真的,我從九歲開始就喜歡他了,豫鯤哥哥也說會等我長大,”承歡的表情略帶羞澀,可是語氣是無比的憧憬。
沈豫鯤,你自己欠下的風流債自己還去,誰讓你早就許下的承諾,我沒好氣的想着。
“我知道豫鯤哥哥其實喜歡的是小姨你,”承歡靜靜的看着我,我沒來由的一陣慌亂,手也有些微微發顫,“不過他遲早會愛上我的,我對自己有信心。”承歡甜甜的笑着,全身散發着自信的光芒。
我握了握承歡的手,“我們的承歡格格真的是長大了,”忽然覺得自己無須擔太多的心,也許在不久的將來執著的承歡就把沈豫鯤給收服了也不一定呢。
承歡把頭靠在我的膝上,撥弄着我裙襬上繡着的蘭花,我在她腦門上點了下,剛要說話,小緒子挎着個小竹籃慢吞吞的走了進來。
“慧主子吉祥。”小緒子把竹籃放在一邊,給我請安。
“免了,”我朝竹籃看去,“這是什麼?”
“是萬歲爺命奴才送來的,說是給主子解解悶。”小緒子說着掀開蓋在小竹籃上的棉布,抱出一個毛茸茸的小傢伙。
“好可愛啊,”承歡已經把小東西搶在了手裡,還抱到我跟前讓我一同分享,“小姨你看,”我“哇”的大叫一聲,連忙退後了幾步。
“主子,發生什麼事了?”小顏和翠翠急匆匆的跑了出來,我一臉尷尬的指着承歡,“不要拿過來。”
小緒子帶來的是一隻小狗,體型也就像捲起的毛毯這麼大小,蜷縮着身體,烏黑的眼珠半開半閉,金黃色的毛髮在陽光照耀下格外醒目。
我從小就怕這些個毛茸茸的小動物,以前在路上看到小貓小狗情願繞道而行,更何況是現在擺放在我面前。
翠翠和小顏也被小黃毛給吸引住了,她們圍住承歡嘰嘰喳喳的討論着,還不時用手去觸摸它,我躲的遠遠的,苦笑的看着她們。
“主子,你去瞧瞧,多可愛的小傢伙,”小緒子走到我身旁,作勢要拉我過去,我又是大叫一聲,只不過挺着個肚子實在是跑不遠。
“小姨,”承歡摸着小狗的毛,一臉壞笑的瞅着我,“你不會是害怕吧?”
“誰說我害怕了,”我硬着頭皮說道:“我只是,只是不喜歡而已,”我還在死撐。
承歡朝我跑了幾步,“那小姨你來抱抱它,”她把小狗舉到我跟前,我頭皮直髮麻,還想嘴硬,身體卻在微微發抖,“你,你離我遠點,”承歡放大的笑臉離我越來越近,我真恨不得自己伸手把她給推開,可是實在是沒這個擔子。
承歡眼珠子直轉,她賊笑幾聲,把小狗放到了地上。只見這個小傢伙歡快的豎起了尾巴,左右搖擺幾下,又抖了抖滿身的黃毛,屁顛屁顛的往我這個方向奔來,隨着它的跑動還響起了“鈴鈴”的聲音,原來在它的脖子上還拴着個精緻的鈴鐺。
我嚇的面無人色,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承歡“咯咯”的大笑,小顏、翠翠和小緒子也掩嘴輕笑,他們還得顧及我的面子不敢笑的太猖狂,而承歡早已笑的東倒西歪。
小狗才不管我是否害怕,它蹭到我腳邊,親熱的“汪汪“叫着,還用它小巧的舌頭輕輕的舔我的腳。
我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顫抖着聲音說道:“承歡,你趕緊把它拿開。”
“原來小姨也有害怕的時候,”承歡快要笑趴下了,她邊笑邊揉着肚子,“笑死我了,笑死我了。”
小狗見我沒理會它,搖了搖尾巴,晃了晃腦袋,一口咬住了我的裙襬,我尖叫一聲,就差沒昏過去了。
承歡見玩笑實在開的大了點,就蹲下身子摸着小狗的腦袋把它往外拽,可是那小狗就是不肯鬆口,承歡又笑了,“小姨,它是喜歡你呢,”我冷汗直冒,我纔不希罕它的喜歡呢。
“小姨,沒辦法了,它實在是太喜歡你了,”承歡雙手一攤,又引來翠翠、小顏和小緒子一陣鬨堂大笑。
我朝承歡狠狠的瞪了一眼,死小孩,竟然乘機作弄我。我又丟了個白眼給翠翠,死丫頭,見死不救,看我一會怎麼罰你。
我還在想着如何自救,屋子外一聲大喝,“皇后娘娘駕到。”
屋子裡一下子亂成了一鍋粥,我匆匆忙忙的站起身,等着給皇后接駕。
“承歡也在呢,”皇后鳳眼微挑,略施粉黛,神清氣爽,氣度雍容。
承歡和我連忙請安,翠翠也乖巧的奉上茶。
皇后的目光停在翠翠的身上,眼角似乎還在瞥着我,隨即落到我的腳下,“妹妹好有興致。”她撇了撇茶沫子,優雅的喝了口茶。
我低頭一看,差點把這小東西忘記了,這時候也顧不上害不害怕了,我用力的把小狗拉開,示意翠翠把它抱走。“讓皇后娘娘見笑了。”我的臉上總算是有點血色了,擠出了一個笑容。
“是皇上送的吧?”皇后擡起頭,聲音平實,表情安靜,只不過眼睛裡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是,”我低聲回道。
皇后輕咳一聲,又微微甩了下頭,手中的茶杯灑了幾滴水出來,可是她好像自己都沒有發覺。
轉眼間,她的臉上又浮上了若有若無的笑意,她轉向我,“我今天來是有一事想同妹妹商量。”
“姐姐請講,”今天皇后的神情很是古怪,我下意識的摸了下小腹,嘴角的笑容不減。
“我看着翠翠這丫頭怪喜歡的,想問妹妹要了去,”皇后拉起翠翠的手,雖是在和我說話,眼睛卻盯在翠翠身上。
我的心猛的一震,莫非皇后是爲了弘曆而來?聽她的口氣似乎是在徵求我的意見,我既然答應了翠翠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我深吸了口氣,斟酌着用詞,“皇后娘娘喜歡翠翠本是她的福分,只是她在若涵身邊伺候了多年,若涵實在是捨不得,請娘娘成全。”
皇后將茶杯鎘到桌子上,杯子連連打了幾個轉才停下,隱約間有層不和諧的氣息在我和她之間流轉,沒想到她不怒反笑道:“妹妹果真是個重情重義之人,”她又看了眼翠翠,挑釁的向我說道:“只不過妹妹有沒有聽過翠翠自己的心裡話呢?”
“既然姐姐都這麼說了,那翠翠你也說說吧,”我暗暗握緊了翠翠的手,“你有什麼話儘管說,皇后娘娘是明理之人,會爲你做主的。”
翠翠跪了下來,“奴婢願意伺候皇后娘娘。”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握着翠翠的手也鬆了開來,我的腦子頓時亂哄哄的,只滿滿的充斥着一個詞“背叛”,原來心寒的滋味竟是這樣的,我用質問的眼神看向翠翠,她躲閃着我,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