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四年就這樣在不經意間悄然而至,由於年妃新喪,除夕夜過的甚是簡單,我也僅僅在大年初一的早上見過胤禛一次,其餘時間他依然在九州清晏處理公務。
“小姨,你看我畫的好不好看?”年初三一大早,承歡就捧來了她前幾天精心製作的年畫,那是一副《歲寒三友》圖,堅毅不撥的青松,挺撥多姿的翠竹,傲雪報春的冬梅,雖系不同屬科,卻都有不畏嚴霜的高潔風格,它們在歲寒中同生,素來爲中國古今文人所仰慕,常常被用來歌頌品格之高潔,生命之長青,承歡的手筆雖然略顯稚嫩,但是對一十多歲的孩子來說確屬不易了。
我摸摸她的小腦袋,“畫的不錯啊,是送給我的嗎?”
“小姨想要?”她驚喜的看着我,我鄭重的點點頭,她眼珠子一轉又說道:“我不相信,小姨這裡有皇伯伯親書的春聯,纔不會看上承歡的畫呢。”她說完熟門熟路的從我梳妝檯的抽屜裡取出一副字。“瞧瞧,我沒說錯吧,”她展開春聯,裝模做樣的讀道:“春回大地百花爭豔,日暖神州萬物生輝。”
我點了下她的俏鼻,“你個小鬼頭,人小心思倒不少,說說看你是怎麼知道的?”
“除夕夜我來的時候,見小姨拿着春聯發呆,我就在旁邊站了會沒敢驚動你,”承歡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我,把頭埋進我懷裡,小聲的說道:“我沒說錯話吧,小姨。”
“沒說錯,”我將春聯收了起來,那天我正是想起了我做太醫那會,王公公送了這副春聯過來,我也是頭一回見識到胤禛的真跡,回憶起往事未免有些百感交集,纔會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這是什麼?”承歡好奇的拎起我堆在桌子上的彩紙,“小心點,別弄斷了,”我叮囑道:“我在剪窗花呢。”
我把已經剪好的幾截抖開,這是一簇紙剪團花,紅紙爲主,黃紙襯底,圖案是非常複雜的,有六條龍,六隻鳳凰,十二朵牡丹,十二隻喜鵲,代表着一定的寓意:鳳翔於天,龍戲於水,此乃“龍鳳呈祥”;牡丹怒放,暗寓“富貴榮華”;喜鵲登上紅梅枝頭,諧音“喜上眉稍”;大團花的外圍,是五隻翩然飛翔的蝙蝠,翩翩起舞,象徵“五福臨門”。
承歡直瞧的目瞪口呆,良久她纔回過神來,“小姨,這是你剪的?”
我點了點頭,她一下撲到我懷裡,“小姨好棒,我要學,我要學嘛。”
“好,學是沒問題,那你可得保證這次不可以半途而廢哦,”我這麼說她不是沒道理的,以前她跟我學醫術的時候就不上心,頭腦是非常的靈活,我說了一遍的穴道她都能記明白,可過幾天再問她,她就全還給我了。
承歡忙不迭的點頭,“這次一定不會了,小姨再給我次機會,你可不能一棍子把我打死了,”她嘴裡嘟囔着,臉上的表情古怪極了。
我笑着捏了捏她的臉,“剪窗花是一件十分需要耐心的事,”我指了指眼前的各種彩紙,“而且要特別的細心,稍不留神就會漏掉其中的細節。”我示意承歡拿起剪刀,“先從簡單的學起,跟着我先剪一個六角形……這便是最易學的雪絨花圖案了。”
承歡的處女作不錯,有菱有角,層次分明,我剛誇了她一句,她樂的捧着作品顯擺去了。
沒過多久,承歡就回來了,小臉皺成了一團,這丫頭是怎麼了,剛纔出去的時候還是興高采烈的,現在倒好,滿面的愁容。“怎麼了承歡?誰欺負你了?”我忙拉住她的手問道。
“我剛拿着窗花去長春仙館見弘曆哥哥,聽說是病了,連個影子都沒見到。”承歡鬱悶的一屁股坐了下來,“也不知道是什麼病,問宮女太監他們也不說。”她忽然又掛上了笑容,“不過我聰明啊,我乘他們不注意,把藥方拿來了,”她從衣袖裡掏出張方子遞給我,“小姨一看就明白了。”
我一看頓時冒了一身冷汗,我緊緊抓着承歡的手,“承歡,你確定這是給四阿哥的藥方?”
“沒錯,”承歡疑惑的問道:“小姨,弘曆哥哥究竟是什麼病?”
我沒有說話,徑自往門外跑去,承歡跟在後面叫着:“小姨你要去哪裡?等等我啊。”
我的心跳的厲害,步子越走越快,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制止弘曆服用這方子上的藥,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我氣喘吁吁的跑進長春仙館,宮女小蘭恭敬的向我請安,我朝她擺了擺手,問道:“四阿哥有沒有服過藥了?”
小蘭回道:“剛拿進去,”我一聽,馬上衝進裡屋,弘曆端着藥正要往嘴裡送,我來不及多想,用力的拍掉藥碗,藥碗掉在地上發出刺耳的響聲,一下被砸的粉碎。
弘曆沉下了臉,“涵姨你這是做什麼?”
這時,承歡也已經跟着進來,她看到此般景象,怯怯的縮到了我身後,我拍了拍她,轉向了弘曆,平靜的說道:“這藥不能喝。”
“不能喝?”弘曆眯起眼睛看我,臉上滿是不屑,“這可是太醫開的方子。”
我將藥方攤平了放到弘曆的面前,“四阿哥,這藥開的是沒錯,可劑量絕對有問題,正常人按這分量服用都難免大病一場,更何況你還在病中,”我捋了捋髮絲,喘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不會害你的。”
弘曆的表情半信半疑,他靜靜的思考了一會,在一太監耳畔輕聲說了幾句,那太監點點頭,走了出去。
弘曆慢條斯理的坐在牀沿上,早有宮女走上前來伺候他穿上鞋子,他緩緩站了起來,淡淡的說道:“我已經去請孫太醫來了,等他看過藥方,誰對誰錯一問便知。”
他朝承歡招了招手,承歡從我背後閃了出來,還是死死抓着我的手,臉朝向弘曆說道:“弘曆哥哥,小姨的醫術也是很高明的。”
我苦笑了一聲,他還是不信任我,不過也好,有孫太醫作證,事情便可明朗,弘曆搖頭不答,注視着窗外,承歡側過臉來看我,我微笑不語。
大約半拄香的工夫,孫太醫帶着一身的寒氣大踏步進來,請安後,弘曆便說明緣由請他仔細的查看方子,孫太醫對着方子瞧了半晌一直沒有開口,直到弘曆催促,他才緩慢的吐出幾個字:“藥方確實有問題。”說着,他還有意無意的看了我幾眼。
奇怪了,方子又不是我開的,看我幹嗎?
弘曆猛的拍了下桌子,抓起茶杯狠狠砸在地上,怒道:“請冷太醫來。”
我的身體一僵,心裡一顫,是父親開的方子嗎,我求救似的看向孫太醫,他嘆了口氣,微微點了點頭。我搶過桌子上的藥方,果然是父親的筆跡,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父親做御醫多年,怎麼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呢,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我搖着頭,心裡亂成一片,我根本沒有想過這事會和父親有關,恐懼慢慢涌了上來,快要將我整個擊碎,我腳下一軟,身體就要往地上跌去,幸得承歡及時拉住我。
“承歡,你扶函姨回去,”弘曆命令道。
承歡點點頭,挽住我的胳膊,“不,”我叫了一聲,“請讓我留在這裡,”我幾乎是用哀求的語氣對弘曆說道。
“涵姨,請懂得避嫌,”弘曆看都不看我,“承歡,還不走?”
我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盡,任憑承歡拽着我的手臂,離開的時候看到父親遠遠的走來,我卻沒有勇氣叫住他,問清楚所謂的真相。
回到星雲樓,一波又一波的恐懼籠罩着我,我坐立難安,已經幾次催促翠翠出去打探消息,可是遲遲沒有迴音。
承歡雖然不明白事情的始末,也隱隱的覺出了一些不對勁,她不住的安慰我:“小姨不是你說的嗎,有的時候沒有消息是最好的消息。你別太擔心了,冷老太醫不會有事的。”
話雖如此,我還是放心不下,我相信父親的專業操守,可是在明爭暗鬥的皇宮裡,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這裡真可謂是沒有硝煙的戰場,就像我親生經歷的幾件事到現在我還是沒有任何頭緒,譬如我第一次流產,是誰換走了我的藥;譬如映雪爲什麼要刺殺胤禛;再如藍寧被殺一事,究竟誰纔是幕後黑手。
“小姐,不好了,”翠翠匆匆忙忙的撞進來。
“怎麼了?你快說,”我扳住翠翠的雙肩,焦急的詢問道。
“老爺被打入了天牢……”
什麼……我的眼前一黑,腳上輕飄飄的如踏在雲裡霧裡,我驚的幾乎不能呼吸,木然的看着眼前的翠翠和承歡,手足冰涼,心也涼到冰點。
“小姐,”“小姨,”耳邊傳來翠翠和承歡的叫聲,我好似在懸崖走了一遭,我掙扎着起身,“我要去見皇上,”卻被人拉住了手臂,“小姐,你想清楚了再去,聽說就是萬歲爺下旨將老爺打入天牢的。”
我抓着翠翠的袖子,嘴角哆嗦的說不話來,許久我才啞啞說道:“不管怎樣,我還是要去。”
我甩開了翠翠,趔趄的往九州清晏走去,突然覺得有人挽住了我,回頭一看,是承歡,她擔心的說道:“小姨,我陪你去。”我虛弱的朝她笑笑。
沒走幾步,看見胤禛朝這走來,王公公默默在他身後跟着,我顧不上規矩,開口就說道:“請問皇上我父親所犯何罪,爲何要關入大牢?”
胤禛皺了皺眉頭,“有事回你那再說。”
我和胤禛一前一後的進了星雲樓,承歡、翠翠和王公公識相的陸續離開。
我們對視良久,相對無言,他的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我終於忍不住了,站直了身體說道:“我不相信爹會傷害四阿哥,請皇上明查。”
胤禛伸手想摟住我,我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幾步,“依照我爹的人品,他絕無可能做這種事,我想其中一定有蹊蹺。”
胤禛的臉色愈發的陰沉,“方子是他開的,筆跡也對的上,難道還有人陷害他不成?”
“不會的,我不相信。我是她的女兒,我絕對信任他的爲人。”我顫抖着說道:“你有沒有派人查過?你有沒有驗過其他太醫的筆跡?你有沒有站在他的立場好好想過這件事?你有沒有爲我想過?”我越說越激動,語速極快,搖着他的身體問道。
胤禛微抿嘴角,臉色越發的難看,“我知道你心裡難過才急急趕過來,你倒好,一見到我便你興師問罪。那你有沒有爲我想過,若是沒證據我會關他嗎?我在你眼裡就是那麼是非不分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