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
“小姐,皇上什麼時候接你回去呢?”翠翠這些日子每隔上幾天都會問我同樣的問題。
我淡淡一笑,“怎麼了?倒是比我還急呢。”我裝作漫不經心的瞅了她一眼,她紅着臉低下了頭。“我看小姐的傷勢也好的差不多了,所以……所以就……”她的聲音越來越輕,頭也愈發的低下去。
“也就這幾天了,”我話音剛落,翠翠就開心的說道:“那我馬上給小姐收拾東西去。”說完,她放下手中的針線,就要去整理我的衣物。
“急什麼,也不是今天就走,”我指了指面前的椅子,“來這坐,我有話問你。”
翠翠戰戰噤噤的坐了下來,手規規矩矩的放在雙腿上,“你這是幹什麼?”我“撲哧”一笑,“不用緊張,我又不是審犯人。”
翠翠在我開口問話之前搶先跪了下來,“你這又是做什麼?趕緊起來說話。”我托住她的雙臂,想強行拉她起身,她撐在地上不肯起來,我拉她不動,倒是出了一身的汗。
“求小姐不要趕翠翠走。”她跪在地上,眼睛紅紅的,“我什麼時候說要趕你走了,真是的,快起來。”我連連搖頭,見我這麼說,翠翠才站起來,必恭必敬的站在我身邊。
“我只是想問你今後有什麼打算?”我拉着她的手,讓她在我面前坐定,翠翠聽我說了這句話,又是急的要給我跪下。
“如果你沒有好的去處,我自然要把你留在我的身邊,”見她急成這般模樣,我急忙改口。
翠翠這才放心的露出一絲笑容,“翠翠只願侍奉小姐,別無他想。”
她的心思我如今也能猜上幾分了,可是我不能也不可以爲她做什麼,說我自私也好,說我無良也罷,我總不能再爲自己樹立一個情敵,哪怕我們平日裡親如姐妹。何況,這對翠翠來說也不見得是件好事。
“小姐,有件事翠翠不知當講不當講?”翠翠忽然說道,我面色稍變,如果翠翠求我幫她,我又該怎麼回絕她。
“你說吧,”我定了定心神,把頭髮捋到耳後,掩蓋我的窘態。
“昨日翠翠在茶樓聽到了一個傳聞,”翠翠看了我一眼,猶猶豫豫的沒再往下說。
原來不是說這個,我鬆了口氣,同時也爲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內疚。“說吧,我聽着呢,”我柔聲道。
翠翠神神秘秘的跑去把門掩上,又湊到我耳朵邊說道:“現在滿京城的人都在傳這件事呢,說是當年萬歲爺的皇位是篡位所得,原本是給十四爺的。”
我心頭一緊,該來的還是躲不過,沒想到後世對胤禛奪嫡的非議現在已經顯現,暴風雨竟來的這樣快。“你是在哪聽說的?”我保持着冷靜,翠翠又附耳說道:“就是在碧浪春茶樓,還說是皇上害死了先帝爺,篡改了遺詔,又逼死自己的額娘和親弟弟。京城裡現在都在傳這件事,還有人給編成了快板,四處說唱。”
“胡說,”我猛的站了起來,翠翠嚇的面無人色,“小姐,這是翠翠聽來的,你別生氣,翠翠再不說了。”
我因激動心“砰砰”直跳,我控制不住的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問道:“翠翠,你相信這事嗎?”
翠翠打了個寒戰,“翠翠自然不信,萬歲爺是什麼人,翠翠和小姐一樣是看在眼裡的。”她的回答無半分遲疑,我略有幾分安慰。
“定是一些市井小人吃飽飯沒事做,捕風捉影,造謠生事,”我拉着翠翠就往外走,“走,翠翠,我們去看看去。”
我心裡是爲胤禛不平的,他所做的一切無非是爲了穩固大清的江山,打造一個盛世,可後人對他的功績譭譽參半,甚至一些野史更是添油加醋的把他說成是謀父、逼母、弒兄、屠弟的暴君,對他何其殘忍和不公。
碧浪春茶樓人聲鼎沸,比我上次去的時候生意好了很多,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緣故,總覺得多了些烏煙瘴氣的感覺。
剛踏進茶樓,立即有殷勤的小二迎上前來,“兩位姑娘樓上請。”
“不,本姑娘就喜歡坐在樓下,”我四處觀察了一下,每張桌子上似乎都坐了人,只有通往樓梯的角落裡有張桌子還空着,我朝那裡一指,“就在那裡好了。”
小兒賠笑道:“好,好,樓下人是多了點,不過熱鬧。”
我和翠翠朝角落裡走去,冷不防從門外竄進來一個人,越過我們,一屁股坐在我之前看好的那座位上。
“這桌子是我家小姐先看上的,”翠翠拉着我就上前和那人理論,這丫頭,有時候性子比我還急。
那人氣定神閒的坐着,慢悠悠的說道:“這倒奇怪了,這張桌子上還寫着你家小姐的名字不成,”他放肆的掃了我一眼,“也行,那就請姑娘把閨名說出來聽聽。”他這話輕佻的意味已經很明顯了,偏生翠翠還沒摸清楚狀況,她瞪眼叉腰怒道:“我家小姐的閨名豈是你能叫的。”她現在的樣子活像只保護幼雛的老鷹,張開了翅膀把我納入她的羽翼之下。
小二爲難的說道:“這位大爺,確實是這位姑娘先來的,您要不行個方便……”小二的話還沒說完,那人在呼的一下站了起來,朝小兒惡狠狠的瞪了一眼,嚇的小二把下面的話全吞回了肚子裡。
“怎麼,大爺我給不起銀子嗎?”那人從袖中摸住一錠銀子,扔在桌上,“給爺先來壺好茶,”他已經把這座位當成是他的了,竟然把我和翠翠當成了空氣,他瞅都沒瞅我一眼,對着小二又說道:“也把你這的招牌點心端幾樣上來。”
碰上這樣的無賴我也沒轍了,總不見得潑婦罵街吧,這樣的事我也做不出來。小二看看那人,又看看我們,左右爲難,做生意的最怕得罪人,瞧他急的快哭出來了,我於心不忍的說道:“小二哥,那你就先給這位爺上茶吧,我再去找其他的位子。”小二感激的連聲稱謝,看他那樣子應該還是個新手,要不最好的調解方式就是慫恿我們拼桌,這樣他就不會丟了生意,也能讓我們兩個面子上都過的去,不過在此情形下,我是絕對不想和此人同坐一張桌子了。
翠翠扯着我的衣袖,“小姐,我們何必遷就這種人呢?”
“我不想多惹是非,”我輕輕的說道:“你昨日就是在這裡聽到的傳聞?”
翠翠點了點頭,“就是在這裡,”我也點了點頭,我倒要親耳聽聽誰有這天大的膽子惡意中傷胤禛。
我還在看着哪有空位,身旁一位年輕的公子站起身來,朝我打了個千,“若是姑娘不嫌棄,這裡還有兩個空座。”
我偏過頭看了他一眼,只見他十五六歲的模樣,穿着一件簡單的深藍色長袍,高高的個子,身材稍嫌瘦削了些,舉止談吐溫文有禮,我頓時心生好感,衝他微微一笑,“多謝公子,”我拉着翠翠坐下,叫了一壺西湖龍井和幾樣點心。
我一邊品位着龍井的香醇,一邊豎起耳朵聽着周圍茶客的談論,果然沒過多久,話題就饒到了胤禛的身上。
“你說這篡位一說是否屬實?”
“還真有謀父、逼母、弒兄、屠弟如此喪盡天良之人?
“此事千真萬確,現在整個京城都傳遍了。”
“我還是不太相信,皇家的事我們也管不了這許多。”
……
茶客們三三兩兩的交頭接耳着,我怒火中燒,這幫整天吃飽了飯沒事做的傢伙,我幾次想站起身來欲爲胤禛辯白,翠翠在桌子底下拼命掰着我的手指,我強自嚥下這口氣,我忍。
和我們同坐一桌的藍袍少年臉上雖是帶着淺淺的笑意,握着茶杯的手卻越捏越緊,力量大的足以將茶杯捏碎。
我心裡犯了疑,此人莫非是同道中人?我再仔細看了看他的容貌,確信以前從未和他打過交道。
正在這時候,有一位挑着擔子的老農走了進來,他也不找位子坐下,就在門口卸下了扁擔,擦了把汗,問小二要了碗涼水,靠在門板上慢慢喝着。見茶客們說的帶勁,也不時的湊上去聽上幾句。
沒多久,他的一碗涼水已經見底,他還了茶碗,向小二道了聲謝,隨後走到茶館的中間,拍了其中一位茶客的肩膀,此君是所有茶客中說的最起勁的,說的唾沫星子四處飛濺。他不悅的回頭,見是個衣衫襤褸的老農更是來氣,他皺着眉頭說道:“你幹嗎呢你,把大爺的衣服弄髒了你賠的起嗎你?”
那個看上去老實巴交的老農,憨厚的一笑:“我見大爺你說了大半個時辰,提醒您該喝口水解解渴了。”
“撲哧,”我找尋着笑聲的來源,原來是從我自個的嘴裡發出的。
那說的天花亂墜的茶客尷尬的端起茶盅一飲而盡,死盯着老農看,一時半會噎在那裡,說不出半句話。
老農看他喝完了茶才慢條斯理的說道:“我見您說的這般傳神,莫非是親眼所見?”
茶客的臉漲的通紅,他用手指着老農,“自然不是我親眼所見,我也是聽人說的。”
老農正了正色,“老朽雖不才,也懂得三人成虎的道理。像閣下你這般無憑無據的胡言亂語,可曾想到過後果?”茶館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似乎每個人都在回味着老農的話。
我身邊的藍衫少年不住的點頭,我也悄悄翹起了大拇指。這老農雖然衣着樸素,不過說話條理分明,見識高人一籌,這京城還真是臥虎藏龍的地方。
“你是在教訓我?”那茶客眯起眼睛,站了起來,身高比老農高出了近一個頭,身板也是壯了一圈,我不禁暗暗爲他擔心。
老農自管自的繼續說道:“老朽是粗鄙之人,對政事一無所知,老朽只知道這些年來每天能吃上一頓乾飯,那在從前是想都沒想過的。”
茶館在安靜了片刻之後,聲音又驟然大了起來,大家都在討論着老農夫的話,和我同坐一桌的藍衫少年忽然用力的鼓掌,繼而茶館裡爆發出更爲熱烈的掌聲。
見所有人都站在老農夫的一邊,那茶客只好訕訕的坐下,灰溜溜的低下頭。
老農咧開厚厚的嘴脣憨憨的笑着,臉上深深的皺紋此刻在我看來也極爲的可愛,他朝門口走去,重新挑上扁擔走出了茶館。
我和藍衫少年幾乎同時反應過來,迅速向門外奔去,由於我們是坐在最裡面的角落,待我們追到門口,哪裡還有那老農夫的身影。
藍衫少年嘆了口氣,“實在是可惜,這等人才,倒是可以結交一下。”我一楞,他才幾歲啊,已經懂得結交賢能,還真是早熟,我十幾歲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此時翠翠也跟了出來,藍衫少年搖頭走了進去,我已經無心再品茶吃點心,拉着翠翠就往家裡走。
儘管今天那老農夫的及時出現爲胤禛說了好話,可是畢竟人言可畏,這裡或許從此就消停了,可其他地方呢?北京城有的是茶館,也有的是無聊的人,我還是爲此擔心。此刻,我只想靜靜的待在他的身邊。
走着走着,我忽然想到了什麼,大叫一聲,“翠翠。”
翠翠被我嚇了一跳,“小姐,什麼事啊?”
“我們忘記結帳了,”我甩了甩袖子,壞了,搞不好就被小二當作是騙吃騙喝的兩女騙子,以後被列爲茶館酒樓一等通緝犯。
“小姐啊,我以爲是什麼大事呢,”翠翠在驚異過後回過神來,失笑道:“我出門的時候扔了銀子在桌上了,”她又補充道:“等小姐想起啊,呵呵,我們早被他們拖住送官府了。”
“呵呵,”我也傻笑起來,“走吧,我們趕緊回家辦正事。”
“小姐,什麼正事啊?”翠翠加快了步伐緊緊的跟着我。
我嘴裡說着話,腳下沒有絲毫的停頓,“回去收拾東西,我們今天就回圓明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