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熬過了一個多月不能着水不能見風的日子後,我終於得到了解脫。我的雅兒也回到了我的身邊,雖說平日裡還是由嬤嬤帶着,可我想什麼時候抱她親她就全憑我喜歡了。
這一日,我見雅兒張着小嘴不住的打哈欠,可還睜着烏溜溜的眼睛到處張望,便從搖籃裡抱起她。她朝我“咯咯”笑着,舉起肉鼓鼓的小手左右揮動,她的小臉已從剛出生時皺巴巴的小猴樣變成了如今的粉粉嫩嫩,頭上有密密的柔軟的毛髮長出,我的心頭暖暖的,全部的心神都被懷中這小小的人佔據。
“雅兒,叫額娘,”我逗着她,李嬤嬤在一旁笑彎了腰,“主子,格格還小,哪裡現在就會叫人了,您也太心急了點。”
她從我手裡接過雅兒抱着,沒多久笑着說道:“格格怕是餓了,”我低頭一瞧,雅兒的小嘴舔着李嬤嬤的手指頭,津津有味的。
說來也怪,或許真是母女天性,雅兒打回到我這,甚少哭鬧,見人就笑,連李嬤嬤也稱讚難得見到這般乖巧的嬰孩。
李嬤嬤將雅兒抱去乳母那裡,我躺到塌上歪着,忽然想起許久未見承歡了,也不知她最近在忙乎什麼,恰好小顏捧了降暑的酸梅湯來,我便問道:“小顏,承歡格格有多少日子沒來我這了?”
小顏略一思索,“總有十來天了吧,”我點了點頭,心想姑娘大了總有自己的事要做,也不好老陪着我。“承歡格格愛吃這酸梅湯,你一會打發人送去交輝園。”我抿了一口,微微皺了皺眉,這還是照着我懷孕時候的口味做的,現在品來酸澀的很。
小顏應了一聲,小緒子閃了進來,我生完孩子後,胤禛要給我這裡加派人手,我性喜安靜,不想人打擾,何況人多眼雜正是我極不願意見到了,實在拗不過了才勉強指了小緒子過來。
“小緒子你來的正好,也省得打發別人了,你去小廚房盛些酸梅湯給承歡格格送去,”我左手打着蒲扇,右手端着酸梅湯又喝了一口,雖然還是酸澀,不過清涼解渴,也難怪承歡喜愛。
小緒子接過扇子在我身旁輕輕打着,眉宇間流露着猶豫之色,我心念一動問道:“你可有話要和我說?”
“奴才剛得的消息,”小緒子看了小顏一眼,頓了頓,“無妨,你往下說,”小緒子一向自比我的心腹,對我這的其他宮女及嬤嬤總防着一腳,我沒怪他,謹慎些總是好的,不過小顏也跟着我快一年了,我相信自己的眼力。
小緒子還是湊近了我,輕聲說道:“奴才聽說承歡格格已被封爲和碩和惠公主,不日就要下嫁喀爾喀博爾濟吉特氏多爾濟塞布騰,聖旨過幾日就會頒下。”
“你說什麼?”我“呼”的一下站了起來,手裡的酸梅湯濺了出來,滴落在我白色的裙上,格外的顯眼,小顏連忙給我擦拭,我拉開她,轉向了小緒子,“這怎麼可能,那多爾濟塞布騰又是什麼人?”
“他是喀爾喀智勇親王丹津多爾濟之子,”小緒子看了眼門外,壓低了聲音說道:“消息千真萬確,奴才怎敢欺騙主子。”
“是今日才得的消息?”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微微的發顫,我幾乎是看着承歡從天真無邪的孩子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我怎麼也不會想到有一天她也要成爲政治上的一顆棋子,爲愛新覺羅家族奉獻出自己的青春和終生的幸福。
小緒子點了點頭,我暗暗思忖,只要聖旨還沒有頒佈,這事就還有迴旋的餘地,無論如何,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承歡嫁去喀爾喀,何況這一去恐怕再無相見之日。
我直直的朝門外走去,小緒子情急之下拽住我的衣襟,我停下腳步瞅他一眼,他慌忙收回了手,“主子這就要去見皇上嗎?”
“嗯,”我見裙襬上沾着那處污漬確實不像話,就進裡屋重新換了一身衣裳出門,小緒子跟着我一路無話,快到目的地的時候才小聲的開口求我:“主子可千萬別說是奴才告訴您的。”
“這是自然,你放心好了,”我一口應承下來。
今天胤禛破天荒的沒有埋首在奏摺中,而是獨自站在窗前,毒辣的日頭照在他身上,他竟是渾然不覺。一片陰影籠罩着他,乍看之下,好像隨時要消失似的。
我從身後抱住了他,他沒有轉身就把我拉到身前摟住,“你怎麼知道是我?”我從他懷裡掙扎出來,笑着問道。
“除了你誰還有這個膽子?”胤禛撫着我的頭髮,“今日不陪着雅兒倒想起我來了?”
我把雅兒從皇后那抱回來之後,幾乎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她的身上,對胤禛反而是沒從前這般關心了。我有些內疚,握住了他的手,他緊緊的反握住我,拉着我到桌邊坐下。
“是有事要和我說吧?”胤禛一針見血的道破了我的來意,我鉸着手中的帕子,尋思着該怎麼開口。
“有事就說,”他淡然道。
我默然片刻終開口道:“胤禛,你曾經答應過承歡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
“沒錯,”胤禛眸中有一層淡淡的霧氣,他拉了我一把,我順勢靠在他臂上,“我確實答應過她。”
“那爲何要讓她嫁到喀爾喀?”他眉頭微蹙,直視我的眼睛,我並不避開。
他緊一緊握着的我的手,“你又是來興師問罪的?”聲音透着些許的疲憊。
“不,”我伸手堵住他的嘴,俯身說道:“我說過相信你做的每件事都有自己的理由。
聽我說完,胤禛臉上的線條放柔了許多,他用力的擁我入懷,強有力的手臂箍在我的腰間勒的我有些疼痛,他的脣在我額上流連,良久,他方說道:“若涵,有你這句話足矣。”
如同一雙溫暖的手輕輕拂過我的心房,我的心頭一熱,也動情的回抱住他。
這許多年來,我和他之間有猜忌,有誤會,有患得患失的茫然和徘徊,直至今日,我才方覺其實一切都不再重要,重要的就是能陪在他的身邊,不爲別的原因,只因誰都無法取代在彼此心中的地位。
他用下巴抵着我,我們相擁在一起,彷彿時間也在此刻爲我們停留,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聲音才又緩緩響起,“你可知道是承歡自己請旨要下嫁多爾濟塞布騰的?”
這下把我震的不輕,我驚詫的擡頭,下巴重重的和他的撞在一起,疼的我險些掉下了眼淚,我顧不得安撫我可憐的下巴,連忙問道:“這又是什麼緣故?”
“我問了她很久,她就是不肯說,”胤禛替我揉着下巴,接着說道:“她一直跪着求我,我不答應她就不起身。”
這孩子受什麼刺激了,她不是心心念唸的要嫁沈豫鯤的嘛,如今像變了個人似的,莫非是有人逼迫她?不會,不會,承歡的個性又有誰能強迫她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我百思不得其解,胤禛敲着我的腦袋,“我和你說話你就不能專心點嗎?”
“哦,對不起”我摸着鼻子笑笑,“你剛纔說什麼了?”
胤禛搖了搖頭,指尖微動,在我頭上彈了一下,“我說我正想晚上去你那,讓你想法子勸勸承歡,你倒是消息靈通的很,”見我皺眉摸着腦袋,他伸手給我揉了揉,“喀爾喀必定有人要去,但不是非她不可,你明白嗎?”
我把他的話反覆揣摩了下,終於想通了他字裡行間透着的意思,這人也真是,不捨得承歡就明說,幹嗎還和我兜這個大個圈子。他還是習慣於把自己的情緒深藏在心中。
“我明白,我知道怎麼做了,”我站起身整了整衣服,“我這就去找承歡。”
胤禛在我肩上撣了撣,抖落下一片樹葉,許是剛纔來的時候沾上的,這麼會了才發現,我朝他吐了吐舌頭,溜了出去。
一路上我一直皺着眉頭思考着承歡反常的緣由,小緒子見我臉色凝重也不敢和我說話,快到星雲樓的時候,他指了指前面,用極低的聲音說道:“主子,是承歡格格。”
陽光刺目,我不得不眯起眼睛凝神細看,不遠處承歡和一個少年正在爭執着什麼,我快步走上去,攔在他們中間,“承歡,在這裡大聲吵鬧像什麼樣子,走,跟我回去再說。”
承歡悻悻的跟着我,我一扭頭看到先前那少年還呆呆的站立着,鼻尖沁出密密的汗珠,便柔聲道:“你不一起來嗎?”
他打量着我,小緒子喝道:“還不見過慧嬪娘娘。”
“小緒子,別嚇到他,”我又對着那少年說道:“走吧,你和承歡格格有話去我那說。”
進門後,我吩咐小緒子端來茶水後囑咐他在門口守候,不要讓任何人進來,隨後我把一杯酸梅湯遞給承歡,“喝吧,你最喜歡的,”我又看了看那少年,越發的覺得眼熟,“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小姨,他是晴嵐哥哥,”承歡拿起扇子大力的扇着,屋子裡頓時涼爽了許多,我閉目想了想,總覺得還在其他什麼地方見過他。
晴嵐淡淡一笑,“晴嵐確實和娘娘有過一面之緣。”
“你跟着承歡叫我小姨吧,不必如此生分,”承歡擡頭瞪了我一眼,我裝作沒看到。
晴嵐倒是個爽快的孩子,他的眼角從承歡身上掠過,面色微微一紅,叫了聲“小姨,”他喝了口茶水,“小姨還記得在碧浪春茶館的事嗎?”
被他一提醒,我恍然大悟,瞧我這記性,當時他還讓了座位給我,免除我與他人爭搶的尷尬。“我想起來了,呵呵,原來是你。”
承歡輕拽我的衣袖,“小姨和晴嵐哥哥是怎麼認識的?”
我簡略的敘述了一遍當日的情形,說的不詳盡的地方,晴嵐便給我補充,他口齒伶俐,條理清晰,承歡邊點頭邊偏過頭瞧他,心緒好像沒剛纔那麼浮躁了。
晴嵐說完了碧浪春茶館的事,又側目看我,“原來承歡口中的小姨就是解出難題之人。”
“什麼難題,”我隨口問道,忽又想起,“你是指把西瓜切成九塊那道題目?”
晴嵐重重的點了點頭,承歡忽閃了下眼睛,“這是晴嵐哥哥給弘曆哥哥出的題目。”
原來這題目是他想出來的,這智商還真不是一般的高,我對他的好感又多了一層,這孩子看起來不錯,只可惜承歡不中意,各人兼有自己的緣分,我操心也沒用。
“你們剛纔在爭論什麼?”見氣氛比之前融洽了許多,我便導入了正題。
承歡的臉上馬上飄起了一朵紅雲,晴嵐也是動了動嘴,沒發出半點聲音,這是怎麼了,我一句問話居然讓兩個人都窘的說不出話,奇了。
他們互相對望了一眼,我的目光在他們兩人之間兜了一圈,回到承歡的身上,“怎麼?還有話不能告訴小姨的嗎?”
還未等承歡開口,晴嵐突然站了起來,“小姨有體己話同承歡說,晴嵐不便在場,晴嵐先告退了。”
他急急忙忙的站了起來,匆忙間還踢到了桌腳,承歡“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晴嵐一着急又把茶水碰翻了,他忙不迭的賠禮,連我也忍不住的笑了,承歡果然是他的剋星,人家好歹是個才子,在承歡面前窘迫成這樣,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晴嵐慢慢的退了出去,我命小顏在外面收拾,帶着承歡進了內室。
我和承歡面對面的坐定後,我收了笑意,“承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非要自請出嫁到喀爾喀?”
承歡扁了扁嘴,撲到我身上抽啜起來,我一下慌了神,不住的拍着她的後背安慰她,承歡一直是個開朗活潑的女孩,我從沒見她哭的這般的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