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是我愛新覺羅家的天下嗎?”他見我有口難開,也隱約猜到了什麼,可惜他只猜得到其一,並不會知道其實關鍵並不是在這裡。
我艱難的點了點頭,又是一陣沉默,他的無聲帶給我心靈極大的壓力,我擡眼偷瞧他,胤禛托起我的下巴,讓我在他的注視下無所遁形,可是就算他知道了又能如何?
我不作聲,他手上加了把勁,我努力扯出一個笑容,“胤禛,三百年後的事即便我告訴了你,你也不能改變什麼,不要再問了。”
“如果朕一定要你說呢?”他的手指捏着我的下巴,力量不大,可冰冷的指尖讓我平白的添了份恐懼,我定了定神說道:“清朝的統治在兩百年後被推翻,從此就再也沒有皇帝了,人民當家作主,天下不是一個人的,而是所有老百姓的。”我一口氣說了出來,頓覺輕鬆了不少,可是胤禛的面色在瞬間沉了下來,他畢竟是個封建社會的帝王,他辛苦的打理着江山,就是爲了能讓愛新覺羅的家業世世代代的傳下去,這樣的打擊他怎麼承受的住,我有些後悔自己的衝動了。我寧可讓他恨我一輩子,也不該把這樣的事實呈現到他面前。
我輕扯胤禛的衣袖,“你不要放在心上好不好,你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你什麼都不知道好不好?”我手足無措的去抱住他,他任憑我抱着也不動,可是僵硬的身體不自覺的在排斥我的擁抱,我不曉得他究竟有沒有聽懂我剛纔的話,但是江山易主這個不爭的事實,他心裡定是明瞭的。
我聽到他長長的嘆了口氣,原本就不再偉岸的身軀如今愈加的孱弱,他會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白費功夫,有的時候知道真相不見得就是幸福的。
我用勁全力的摟住他,不想給他安慰,只是想告訴他不管怎麼樣我都會一直守護在他的身邊,他是我用整個生命去愛的人。
胤禛的手顫抖着摸上了我的頭髮,輕輕的撫摸後問了個問題,“那朕的大限之日是何時?”
我怎麼都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問我這個問題,我慌張的擡起頭,結巴的回道:“這,這個我不太清楚。”關於這個話題,一直是我心底深處最大的隱痛,如果胤禛知道自己只有四年的壽命,這樣的後果是我擔當不起的,因此我發誓只能由我一個人來承受,說什麼我都不會透露給任何人。
“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怒氣已經漸漸在他臉上浮現,或許到了瀕臨爆發的邊緣,我死咬着牙關,堅決不鬆口,“若涵真的不知。”
他輕輕的推開我站起身往門外走去,在臨近出門的時候,他回過頭來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眼神裡包含了太多的東西,苦澀的,心酸的,什麼都有,我上前拉住他,他甩開了我,“給我點時間若涵,我需要好好的想想。”說完,他再沒有看我一眼,決然離去,他將一個蕭瑟的背影和一串沉悶的腳步聲留在了我孤寂的心裡。
在這件事情發生的幾天後,賈文儒以左道妖邪罪名處斬,而自那以後胤禛再未踏足星雲樓半步。我不怪他,我知道他需要時間去冷靜,在他想清楚之前如果看到我,必然會時時想到大清朝將來的命運,那樣的話不如不見。
雍正九年九月,皇后因操勞過度病倒,於九月二十九日與世長辭,在宮內停棺半月後移至景山壽皇殿,諡孝敬皇后,胤禛追憶道:“結褵以來,四十餘載,孝順恭敬,始終一致。”
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
這是我對皇后最後的評價。
雍正十年的初夏,蟬噪聒耳,氣壓很低,悶熱的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也如同我此時的心情一樣煩躁。
胤禛多月沒有來我這裡,雅兒也不止一次的哭鬧着要見阿瑪,我拿她沒有一點辦法,只能告訴他胤禛國事繁忙,抽了空就會來瞧她,看到她似懂非懂的樣子,我的心中不是沒有怨言的。
他可以接受我來自未來世界的這一事實,卻接受不了的大清朝最終亡國的命運。
相愛容易相守難,到了今日我們之間還是有一道跨不去的鴻溝。
我不是班婕妤可以寫下《長信宮怨》,顧影自憐,我也不是阿嬌試圖用《長門賦》來挽回帝王的心,我唯有在這方小小的天空下守着雅兒,幸好還有雅兒,讓我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
小緒子灰頭土臉的跑了進來,滿頭大汗,身上全是泥污,他這是怎麼了?往日的他可是最愛乾淨的啊。
“小緒子,你過來,”我朝他招手,他原本是想躲開我直接往自己那屋去的,被我叫住只得慢慢的跎了過來,“給主子請安。”
“你身上是怎麼了?”我從衣袖裡掏了塊帕子出來遞給他,“拿去擦擦。”
“主子,”小緒子擡頭看我,眼中竟嗪着淚水,我訝異的扶他起來,他往回縮了下手臂,眉頭微微皺着,像是在強忍着疼痛,我把他的袖子撩了起來,只見他手上有被抓傷的痕跡,青一塊紫一塊的,“你和誰打架了?”我有些生氣,語氣重了點,小緒子一向穩重,對我又忠誠,我實在是想不通他居然和人吵鬧甚至動了手。
“主子彆氣壞了身子,小緒子錯了,小緒子該打,”他掄起手掌對着自己就是一巴掌。
我連忙攔住他,“住手,我並不是怪你,可是你是我星雲樓的人,現在弄成這樣總得給我有個交待。”他的臉上已經有了五個手指印,這傻孩子,打自己還用這麼大的力氣。
小緒子抹了把臉,“主子對奴才這樣好,奴才爲主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再說奴才這條命也是主子救的,這點傷不算什麼?”
我聽着這話有些不對勁,聽他的口氣還是爲了我才弄成這樣,可是誰又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動手打我的人。
“小緒子,你先起來,”我拉把椅子到我身邊,“你坐下來,慢慢說給我聽,受了什麼委屈,有我給你做主。”
小緒子剛站起來,聽到我這番話,馬上又“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奴才沒受委屈,主子不用放在心上,”他朝我磕了個頭,“若主子沒什麼事,奴才先告退了。”
“慢着,小緒子,你有事情瞞着我,”他的眼神閃爍不定,依我看人的經驗,此事絕對不是那麼簡單。“你不說我出去一問還不是一樣能知道,倒不如你自己說了清淨。”我拉他坐下,“來,坐下說。”
他唯唯諾諾的坐在我身邊,感覺渾身的不自在,“主子,奴才還是站着說舒坦。”見我點頭,他才恭敬的站到我的右首處,可是嘴巴仍是閉的緊緊的,眼睛一直看着我。
我也回看他,他低下頭看着地上一動不動,我失笑道:“怎麼?變啞巴了?那我找別人問去。”
我站起身,往門外走去,小緒子急的一把扯住我,“主子,您別去,奴才說就是。”
他情急之下忘記了自己的身份,還把手上的泥土沾到了我的身上,足見這件事不尋常,我更有興趣聽下去了。
“主子,您聽了可別生氣,犯不着和那些奴才們一般見識。”小緒子說之前還不忘提醒我,我點了下頭。
“奴才聽見竹子院的幾個奴才在說主子的壞話,一氣之下就和他們打了起來,奴才勢單力薄,才落了下風,”他說話的口氣是極爲我不平的,如果我沒攔住他,他估計還想湊合了人手再去進行一番較量的。
竹子院在年貴妃去世後一直空着,聽說前些日子才被賜給了劉貴人,“他們說我什麼壞話了?”我微笑的問道。
“說是主子您……”小緒子邊說邊偷看我的表情,見我臉色不變才接着往下說:“您如今的身份已不比從前,是個失寵的妃嬪,而劉貴人才是現在皇上的專寵。”
原來自己已經淪落到失寵的嬪妃這一類人去了,我苦笑一聲,我還以爲自己是以前那萬千寵愛在一身的慧嬪嗎,宮裡多是見風使舵之人,皇上對嬪妃的態度就是他們所要把握的方向,也難怪我這裡許久未見人來了。
我還想着要爲小緒子做主,卻沒想到是自己連累了他,不得寵的妃子,底下奴才的日子也不好過啊。
“小緒子,委屈你了,”我嘆了口氣,“我現在今非昔比,你留在我這裡也着實耽擱了你,不如去求王公公把你調去劉貴人那裡,總比待在這裡跟着我強。”
“小緒子願意終身伺候主子,別無他想,”見他又要跪下來,我忙說道:“我相信你就是,以後別動不動就下跪。”
“奴婢也願意一輩子服侍主子,決不做那望恩負義之人,”說話的竟是小顏,她緩緩走到我身邊,替我捏了捏痠疼的肩膀,我知道她是意有所指的,翠翠的背叛她一直不能釋懷,小顏對她的不滿還在我之上。
我有些感動,在我這樣落魄的時候,還有兩個貼心的人在身邊,不能不說是樁幸事。
我腦子一轉,有了個主意,“小緒子,你想報仇不?”
小緒子滿不在乎的說道:“要報仇還不容易,我找幾個相熟的太監幫忙,還不是手到擒來。”
“不,”我搖了搖頭,“我們是文明人,不用拳頭說話。”我轉向了小緒子,“你現在去把那拳頭揮在你身上最多的那個傢伙叫來,就說我有事找他,諒他也不敢不來,我要讓他當衆出醜。”我的眼睛閃耀着光輝,很久沒有捉弄人了,今天就拿他來開刀。
小緒子樂呵呵的跑了出去,我吩咐道:“小顏,替我研磨,今日讓你瞧瞧我的手段。”
說話間,小緒子帶了個年輕的公公進來,矮墩墩胖乎乎的,模樣還算周正,倒不像是個說話刻薄的人,我隨手放下手中的筆,客氣的問道:“小公公怎麼稱呼?”
他可能沒有料到我對他和善的態度,有些錯愕,不過很快就恢復自如,他向我請安後回道:“奴才姓劉,慧主子吉祥。”
“哦,原來劉公公和劉貴人是本家呢,難怪,”我故意沒再往下說,可是在場的人全明白我的意思,那劉公公的臉色變了幾變,心中不爽,又不敢發作,不管怎樣他還是心存忌憚,我再怎麼不得寵,也是主子。
他尷尬的張了幾次嘴問道:“不知慧主子找奴才來有什麼事吩咐?”
我把剛纔寫下的詩句拿起來,小心的吹乾墨跡,淺淺一笑,“不知劉公公認識字不?”
他點頭,我放下了心,如果他不識字我就白費功夫了,我遞給他,“請劉公公幫忙大聲的念出來。”
小緒子不認識字,小顏的底細他也不清楚,因此他對於我的舉動沒有半分懷疑,他自己也知道我叫他來絕對不會訴諸武力,他畢竟不是我這裡的人,要教訓也是由劉貴人來,所以倒也是有恃無恐。他很爽快的接過就念了起來,
《臥春》
岸梅幽聞花,
岸枝傷恨彽,
遙聞臥似水,
依透達春綠,
岸絲綠,
岸絲透綠,
岸絲透黛綠。
早就劉公公才唸了幾句的時候,小緒子和小顏就忍不住了,他們使勁的憋着不笑出聲,我感覺自己快要得內傷了,腸子都絞到了一起,爲了掩飾我的窘態,我端起杯子假裝慢騰騰的喝水,好不容易等他全部唸完,小緒子已經笑趴在地上,小顏更是笑的眼淚都出來了,她摸着肚子說道:“笑死我了,主子你這招太厲害了。”
星雲樓裡很久沒有這樣的歡聲笑語了,那劉公公明顯成了我這逗樂的道具,只可惜他自己還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樣子,根本不知道我們在笑什麼。
“妹妹這裡好熱鬧,看來我來的真不是時候,”門邊懶洋洋的倚着一個人,笑的嫵媚嬌柔,可是眉眼間的淡漠又讓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