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出裡屋,外面那幾個嬪妃正圍在一起討論着什麼,見我走出來,連忙迎上前來,七嘴八舌的詢問皇后的病情。
“皇后娘娘沒事,已經睡下了,姐姐們也請回吧,”我淡淡的說道,皇后誰都不見就單單召見了我,怕是已經引起她們的不滿了,可是我實在是裝不出笑臉來應付她們。
熹妃和裕嬪還待再問什麼,月兒發了話,“各位娘娘都請回去吧,皇后娘娘現在需要休息,明兒再來吧,”人羣這才漸漸散去,皇后宮裡即便是一個女官說話也比我管用。
熹妃在離去的時候有意無意的掃了我一眼,我猜不透她的想法,也無力去理會。
我故意等所有人都離開後,才和月兒打了個招呼,緩緩的步出了梧桐院。我的腳步有些沉重,腳下卻越走越快,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要見胤禛,我迫不及待的想見他。
翠翠快跟不上我的步伐了,她拼命的把傘往我這邊靠,自己身上全被雨水打溼,我一直在低頭想心事,直到快到九州清晏的時候,我才察覺翠翠一路小跑的跟着我,氣喘吁吁,身上溼了一大片。
“傻姑娘,你看看你,”我把翠翠拉到傘下,她憨憨的一笑,我掐了掐她的臉,翠翠對我真是沒的說,可是對於她的心事,我只能裝傻,哪怕她怪我怨我,我也不能把她往火坑裡推,後宮生涯不適合我更不適合她。
王公公守在門口,看到我和翠翠冒着大雨走來,他伸手攔住了我:“萬歲爺有旨,任何人都不見。”他倒是大公無私的很,也不懂得通融二字怎麼寫。
我也不堅持,而是走到廊下和王公公並排站着:“沒事,我不進去,就在這等。”
我捋了捋額前的溼發,將傘交到翠翠手裡,“翠翠你先回去,換身衣裳,你看看你,都成落湯雞了。”
翠翠的衣服緊貼在身上,若是不及時換掉生病就不划算了,這次她沒再和我犟,乖乖的撐着傘走了。
在拐彎的時候,我看到一個瘦長的身影慢慢走到翠翠身邊同她說着什麼,距離太遠加上茫茫的霧氣我看不清楚是誰,我一直看着他們,直到完全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我一動不動的站着,倒有些像是小時候調皮搗蛋被老師罰站的感覺。王公公目不斜視的堅守崗位,除了每隔半個時辰進去換次茶水外,沒有離開半步,也不和我說一句話。
夜色漸漸降臨,周圍靜悄悄的,我捏了捏痠疼的脖子,稍微活動了下手腳,這時我聽到自己的肚子不爭氣的叫了起來。
我悄悄瞅了眼王公公,他站的極爲挺直,面無表情,看來並沒有注意到我這的小狀況,我這才稍稍放下心。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我也不知道在這站了多久了,王公公突然轉過身來,輕咳一聲,“慧主子,奴才真是怕了您了,”我不看他,“王公公不必爲難,你就當我不存在,繼續當你的差。”
王公公“唉”了一聲,“奴才還是給您去通傳一聲。”
“不敢有勞公公,既然皇上有旨,我還是在這等着比較好,”都已經站了那麼久了,也不怕再多等些時候,我就不信他不出來。
王公公尷尬的站着,有好一會說不出話來,我見他轉身要往裡去,正在這時胤禛走了出來。
我給他請安,他按住我,“你怎麼在這裡?”
“我就來看看你。”我啊,你啊,我說慣了,一時改不過來,胤禛並不介意,王公公也樂得睜隻眼閉隻眼。
“那怎麼不進來?”胤禛面色平靜,並沒有我想像中那般失魂落魄。
我把手塞到他的掌心中,“我剛來還來不及通報就見你出來了。”
我的謊話很快被揭穿,原因不爲別的,就是站久了,腿發麻使不上力,剛一擡腳就險些摔了一跤,幸好胤禛拉着我一直沒放手。
他也不說話,略一思索想來已有了答案,這是他自己下的旨意,也怪不得別人。“還沒用膳吧?”
我忙不迭的點頭,胤禛吩咐了王公公一聲,牽着我的手走了進去。
他吃的很少,用了半碗飯喝了幾口湯就停了下來,我也沒多少胃口,匆匆的撤去碗筷,他又看起了摺子。
我輕手輕腳的走出去沏了茶進來,放在他右手可及的地方,他摘下眼鏡,揉了揉太陽穴。
我走到他身後,用手指在他的太陽穴上輕輕的打轉,他就勢抓過我的手,把頭深深的埋在我的懷裡。
我拍着他的後背,我知道他心裡比誰都難受,白髮人送黑髮人,幾許惆悵,多少淒涼,可是他是個極爲剋制的性子,把悲傷都藏在心裡。每個人都會有脆弱的時候,我倒是希望他可以發泄出來,這樣纔不會鬱結於心。
“我沒事,”良久他才擡起頭來,緊握着我的手,我低下頭,親吻他的額頭,“胤禛,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一直在你身邊,再不離開你。”
他的眼中有淚光閃動,不過僅僅是一剎那的功夫。他的脆弱還是不想暴露人前,哪怕這個人是我。他站起身來緊緊的擁住我,聲音有些哽咽,“若涵,若涵。”
我用力的回抱住他,這個男人,我曾經兩次離開他,如今我又回到他的身邊,這難道不是命運的安排嗎?經歷了那麼多,我們都明白了彼此在心中的重要性,我想,再也沒有什麼可以把我們分開。
除了死亡,一個聲音在我心裡響起,我的嘴脣微微顫動,現在是雍正六年的九月,我們還有七年的時間。
我的手往上移去撫摸他的臉,動作輕柔可是止不住的發抖,胤禛也發現了我的異樣,“怎麼了若涵,你很冷嗎?”他擔心的抓過我的手,“你的手冰成這樣,定是淋雨受了涼。”
我知道自己此時的臉色一定極其難看,突如而來的念頭讓我不知所措,當雍正十三年來臨的時候我該何去何從?胤禛神色十分的擔憂,“我沒事,真的沒事。”我啞啞的說道,可是心還在狂跳個不停。
“我去傳太醫,”他放開我的手,朝外面走去,“不用,”我拽住他的衣袖,他皺眉道:“福惠就是拖了幾天纔會……如今你也要這樣嗎?”
“胤禛,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我擠出一個笑容,“別忘了我也是大夫。”
他一下將我拉進他的懷抱,動作飛快,力量驚人,他在我耳邊喃喃道:“若涵,你知道嗎,我不可以再失去你了,不可以再失去任何人。”
我的眼裡立即涌起辣的淚水,我找到他的脣用盡全力的吻下去,胤禛,我一定不會走在你之前,生離死別讓我一個人來承受。
數日後,福惠以親王的儀制下葬,我怕胤禛傷心這些日子一直陪在他身邊。
“我還有些摺子要看,你要累了就先回去,”胤禛拿起一份奏摺仔細的看起來,他的手邊還堆了一疊摺子,看樣子一時半會還看不完,我點點頭,“我再陪會你,困了我就回。”
我見他聚精會神的批閱奏摺,就沒再打擾他,自己跎到旁邊的書架上去找書看。架子上有一個小小的絲帕包,我隨手打開,裡面是一隻斷成兩截的鐲子。因爲其做工精緻,所以我有很深刻的印象,我曾見年貴妃戴過。
我回頭瞥了胤禛一眼,他緊鎖着眉頭,像是看到什麼緊要的地方,根本沒顧及到我在做什麼。我輕嘆口氣,胤禛對年妃並非無情,要不然也不會把她的遺物留下來,這個鐲子,這些天他怕是看了很久了。
福惠,他和她的結晶,我的心微微一疼,想起我自己未曾出世的兩個孩子,也不免傷感。
我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猛的聽到唰的一聲,我詫異的轉身擡頭看到胤禛把一疊摺子全推到了地上。
我趕緊將鐲子塞進絲帕包裡,放到原來的地方。快步走了過去,“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胤禛手裡抓着一份奏摺,緊緊握着雙拳,眼睛裡在噴火。我很想接過去看看究竟是什麼內容把他氣成那樣,可我又怕他拿出後宮不得干政的祖訓來壓我,我忍着沒動,他的嘴脣直打哆嗦,氣的說不出話來。
我終究還是沒忍住,接過來沒看幾句已是明白了個大概。
湖南永興失意文人曾靜,於雍正六年秋遣徒張熙赴西安向陝西總督嶽鍾琪投書策反,嶽鍾琪當即向雍正帝如實地上了奏本,而此奏摺現在正拿在我的手上。奏摺中還夾帶着曾靜的策反書,書中強調“華夷之分大於君臣之倫”,譴責雍正帝是失德的暴君,列出雍正帝謀父、逼母、弒兄、屠弟、貪利、好殺、酗酒、淫色、懷疑誅忠、好諛任佞十大罪狀,並指責雍正是用陰謀詭計而篡位的……
我雖然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還是在看到這些文字時心裡涌起抑制不住的怒火,氣的雙手抖索,渾身發顫。
胤禛生性剛毅,做事雷厲風行,爲重整吏治,清除,他大開殺戒,一個個朝廷重臣成了階下囚,刀下鬼;爲推行新政,實行“士紳一體當差,一體納糧”,他幾乎得罪了天下所有的紳士和讀書人,政敵遍佈朝野上下,成了歷史上少有的孤家寡人。可是又有多少人能理解他,他正是處在清王朝由盛而衰的歷史緊要關頭登基的,他所做的一切,在一定意義上,將最終決定清王朝的命運。
我死命剋制自己,牙齒抵着嘴脣,直到咬出血仍是不鬆口,當這些人的權利受到制約,私利受到威脅,他們恨他,罵他,甚至捕風捉影,編造謊言誹謗他,後世的流言飛語就是這樣來的。
胤禛的臉孔紅一陣白一陣,嘴脣咬的發白,我穩定了一下情緒,從背後用力的抱住他,他僵硬着身體一言不發,靜默半晌,他忽然把我拉到身前,重重的吻住我,我茫然的迴應着,他吞噬般的咬着我的脣,像是要把我揉碎,空氣中我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我忍着疼痛推他,他索性一把抱起我走進了內室。
激情過後,我的身上滿是他留下的吻痕,雖然最初的疼痛過後帶來了從未有過的強烈感受,彷彿將彼此推上了最高的雲端,但是胤禛卻也從來沒有這樣粗暴的對待過我。他的心情一定極差,承受了很大的壓力,我不怪他。
穿好衣服後,他緊緊的摟住我,“若涵,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我明白,”我偎入他的懷中,小聲的說道:“我明白你的心情,”還沒等我說完,他接嘴道:“若涵,你相信我嗎?”
“那是自然,”我靠在他的肩上,“若是不信你我就不會回來了。”
“你早就知道這事?”他盯着我看,我點了點頭,“京城裡已經傳遍了。”我小心翼翼的說着話,斟酌着用詞,生怕刺痛他,不過我沒打算瞞他,還是告訴了他實情。
他抱着我的手明顯僵了一下,隨即卻笑了笑,“只要你相信我,別人怎麼說我都不在乎。”
他嘴上雖是說不在乎,可是心中定是萬分難受,哪個君王會不注重自己的名譽,何況還是那樣的罪狀。要不然,他今日也不會如此失控。
我想了想,湊近他,“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現在?”他輕輕撫着我的頭髮,“沒錯,就是現在。”我朝他眨了眨眼睛,“我們偷偷的溜出去,誰都不帶。”
胤禛靜靜的看了我一會,微一頷首,答應了我,他也知道我絕不會無緣無故的提出有違常理的建議。“你要帶我去哪總該事先告訴我吧?”他捏了捏我的下巴。
我昂起頭,“去了不就知道了,現在保密。”反正我又不會賣了你,我在心裡補充。
我爬下牀的時候才感覺身上有些不適,微微皺了皺眉頭,胤禛已經覺察到了,他細心的抱我下牀,“我沒事,”我怕他擔心連忙申辯。
他吻了吻我的額頭,我衝他笑笑。
我服侍他換上一件藏青色的便服,也順帶把自己拾掇了下。
我們手挽着手走出九州清晏,見門外並無人守候,倒是省了一番心思,只是奇怪一貫盡忠職守的王公公也有偷懶的時候。
我們對視了一眼,還沒走出去,王公公不知道從哪裡閃了出來,“萬歲爺您這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