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東海的意思,是懷疑胡楊滿嘴謊言,在忽悠我們,沒有深厚的感情,巨蛇提亞馬特是不會對人記憶如此深刻的。【..】
除非那人是主人。
胡楊極力忍住悲傷,解釋說:“提亞馬特是我外婆從西邊帶來的寵物,留下來以後,它成了太陽城的神物。它認識了所有的親衛,也不傷害太陽城的居民和往來商戶,所以只要我願意,隨時都可以看到它,我娘也一樣。我直到懂事,還生活在太陽城裡,只是母親被軟禁,王的樓閣裡有層層守衛,我見不到她,親衛們也不敢帶我找她,我就是個小透明。親衛們都說她青春不老,是神派來的使者。”
李亨利也疑惑地問:“那你怎麼不認識這個名叫‘岡’的親衛?”
胡楊說:“我娘有兩名古蜀國親衛,一個在明一個在暗,我只知道明處的那個叫‘皋’,現在想來,暗處的估計就是這個‘岡’。所以‘皋’被我外公安努王處死之後,又讓‘岡’來守護我娘,將他活活殉了葬。”
我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那眼前的這位女性,的確很有可能是你的母親了!”
胡楊聽了忽然激動起來,看着這糉子大喊母親,東海說:“你別費勁了,連自己的母語都給忘了嗎,還是你媽不會說樓蘭話?”
胡楊愣了一下,說:“不是這樣的,我母親是土生土長的樓蘭人,怎麼不會說?倒是我外婆,我沒見過她,據說長得十分漂亮,但不會說樓蘭話,她的母語沒有人能聽懂,也沒有人會講、會寫。戰亂之後,樓蘭語言經過了一次斷層,文字雖然還能溝通,但口語已經徹底變味了,我那時候還小,時間跨度又大,小時候是說得挺溜,早就忘乾淨了。”
東海呵呵了一聲:“我就搞不懂了,語言不通是怎麼交流的,還他媽產生了愛情。”他居然唱了起來,“愛情它是個難題,讓人目眩神迷,忘了痛或許可以,忘了你卻太不容易……有口難言,還真是痛苦啊。”
我說:“都他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唱歌?小心這糉子拿你開刀。”
東海卻滿不在乎地說:“有的說就捂着嘴笑吧你!唱歌怎麼了,哎唱歌怎麼了?我他媽現在要是能動,我還有心思唱歌嗎我?想開點吧兄弟。”
胡楊忽然指着地上的鐵甲屍,眼睛看着女糉子。我們都被他的舉動所吸引,胡楊看自己成功地吸引了女糉子的注意力,就說:“岡!”
我有點納悶,他又指着巨蛇說:“提亞馬特!”看到女糉子還很迷惑,他接着又指向自己,說:“桐!桐!”
張弦說:“你這樣講是沒有用的,我來教你怎麼念,提亞馬特就不用唸了,本來就是音譯,你都還記得。岡,古羌語讀作‘山脊’,讀音是‘促’,桐,古羌語讀沙桐樹,念出來就是‘妤棹’,你再試一遍。”
胡楊說:“對對,你一說,我似乎有點印象了。”東海說:“哎這個好,我小時候就喜歡晚上提着煤氣燈去水邊照魚,魚照着了,就有糖醋魚吃了。”
我忙說:“別鬧,性命攸關咧。”東海就不胡說八道了。胡楊照着張弦教會他的古羌語言念着守衛和自己的名字,又念着提亞馬特的原音“塔馬特”,那女糉子終於動容,出聲喊道:“妤棹,妤棹!”
指着自己說:“阿依慕,阿依慕曼麗坎姆,媽媽。”
當我聽到“媽媽”兩個字的時候,眼角溼潤了。世界上無論什麼文明,無論文明差異多大,唯獨媽媽這兩個字是一樣的,只要有人喊,你就會明白,因爲它的語氣中浸滿了母愛,再鐵石心腸的人,說起媽媽時也會有片刻的柔軟,哪怕他是怨,是恨,這怨恨裡也飽含着一份眷戀或母愛缺失感。
胡楊喜極而泣,對我們說:“我媽媽沒死,她不是糉子!”
他忽然蹲下,拔出小軍刀在地上刻畫出一些蝌蚪文字,我竟然一個字都看不懂,女糉子竟然也蹲下來,用指甲在石板磚上刻痕,但指甲被刮花了,還是沒什麼用。阿勒將自己的彎刀丟了過去,女糉子果然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撿起來用刀子在地上刻着同樣的文字。
他們互相辨認着對方刻下的道道白痕,眼淚都流了出來。我知道,胡楊現在已經不會說古羌語了,但上古蝌蚪形圖語文字還是沒有忘掉,他和女糉子可以通過無聲的語言死文字來交流。
這時候我忽然意識到,女糉子,可能真的不是糉子!
如果阿依慕公主不是糉子,那她就是長生人,和張弦一樣,被困在陵墓中幾千年的長生人!這可怕的世界將我嚇呆了,張弦的命運在別人身上一再上演,我都開始懷疑這個世界的真實性了。
到現在我纔算是明白了,爲什麼當初李亨利會一再地強調說這個世界不真實,看來他是深有體會,講這個話,恐怕也透着很多無奈。
胡楊忽然跪在地上,朝着阿依慕一再地叩頭,阿依慕趕緊將他扶起來,緊緊地擁入懷中。一個弱小的嬌柔少女,將一名彪形大漢擁入懷中,以深沉的母愛撫摸着他的頭,這場景要在平時看到,我肯定會想歪,但現在,我心裡卻涌出一股心酸的喜悅,等我察覺到雙眼模糊時,淚水已經在臉上流成了水痕。
我趕緊用袖子抹掉眼淚,回頭看見他們竟然也都在偷偷擦眼睛。東海發現我看他,不好意思地說:“你們這都是在幹什麼?咱們是來倒斗的,救出個大美女,這是一大收穫啊,怎麼都在墓室裡演苦情戲嘞?”
李亨利笑道:“看看還有什麼需要留意的沒有,陪葬品啊,文獻記錄啊,都找仔細點。”
我從來沒見李亨利笑得這麼陽光過,一時還有點不適應,我甚至懷疑自己,暗暗自問這算不算是賤骨頭。公主下葬,值錢的冥器還真不少,我說:“這是我們從西陽古國墓到現在,第二次真正意義上的獲取到收益了。”
東海哈哈笑道:“不過墓主人都還活着,程爺我在想,張弦和阿依慕應該擁有這些物品的所有權吧,說來說去,我們一個墓也沒盜嘞。”
聽他這麼詭辯,鬍子就笑:“什麼盜墓,說得多難聽!我們是探索目前科學還未曾涉及的進步領域,不管有沒有人承認,咱們可都是先驅啊,是後世要被歌頌的對象,而不是被人當成盜墓賊來罵。你說,我們得有多憋屈?”
胡楊和阿依慕交流了半天,忽然轉過頭來,表情凝重地對我們說:“我媽讓我告訴你們,太陽城這裡氣候很特殊,是地球上一個風眼,城市出現在地面上是有時間的。等會兒風暴就會再起,我們要是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會像她一樣被黃沙掩埋千年,但你們之中的大多數人熬不過時間,恐怕將無緣再見到新一輪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