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又明大笑起來:“那你就有點吹牛了!我想,一個神經健全、頭腦清醒的人,肯定能從虛擬環境中找出破綻來!要不,是美國人普遍智力低下?也難怪,在美國,全民性的吸毒氾濫至少已延續了100年,難免引起智力退化。”
吳中冷冷地說:“說幾句俏皮話是很容易的,不過獻身科學的人一般已經擯棄了這種愛好。甘先生,你想試試向我的虛擬技術挑戰?”
甘又明兩眼發光,躍躍欲試地說:
“這可撓到我的癢處了!我天生喜歡這樣的智力體操,從小至今,樂此不疲。不過,我恐怕暫時去不了美國吧。”
吳中笑笑,對妻子說:“我給他安排一次爲期7天的短期訪問,不耽誤他回校上課。”
甘又明很快領教了姐夫的地位和能量。3天后,吳中告別新婚妻子匆匆返回美國時,甘又明也懷揣着一張往返機票、一份特別簽證和1000元美金坐在特等艙裡,享受着空姐的微笑和茶几上的新鮮水果。
一條公路沿着海灘穿行,再往前是廣闊的灘塗地。這兒人煙稀少,雪亮的燈光刺破夜色,展現出一個茂密安靜的綠色世界,自然的蠻荒和嵌入其中的現代化建築相映成趣。天光甫亮,他們趕到一個營地。營地佔地不大,在做工粗糙的鐵柵欄中散佈着十幾座平房。雖然途中已經聯繫過,但警衛室聲稱沒有收到對甘又明放行的命令。斯托恩?吳面色不豫,拿起內線電話,節奏很快地說了一通。甘又明的英語水平基本可以聽懂他們的談話。
吳說,我與貴國政府簽了合同,我自然會恪守它,包括其中的保密條款。實際上,只要這次我回國7天而未泄密,你就不必擔心了。從這幾句話中,甘又明聽出了他的傲氣。
他又說,實際上這位中國青年是作爲臨時僱員來基地的。你知道我們一直在招募挑選那些最有天資的美國青年,讓他們去尋找虛擬世界的漏洞,以求改進設計。成功者還要發給一萬美元的獎金。這位甘先生也是一個很合適的人選,他思維靈活,天生是個懷疑派,而且是在一個完全不同的文化背景中長大。我們的技術只有經過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士的檢驗,纔是萬無一失的。當然,甘先生沒有經過例行的安全甄別,但我的話是否可以作爲擔保呢。
對方顯然猶豫片刻,然後交談了幾句。吳中笑道:“謝謝,我記住你的這次人情。”
他把話筒遞給警衛,警衛聽完後殷勤地說:“頭頭說,對兩位先生免除一切檢查。我送你們過去。”
現在,在他們面前是一個巨大的圓形管道。吳中按動一個電鈕,管道上一座密封門緩緩打開。他們走進一個圓筒狀的車廂,車廂內相當豪華,擺着四部真皮轉角沙發。吳中同僅有的兩名乘客打了招呼,安頓甘又明坐下,打開酒櫃門,問:
“喝點什麼?威士忌、橙汁還是咖啡?”
“橙汁吧。”
吳中倒橙汁時,車廂非常平穩地啓動了。甘又明只是在看到橙汁液麪向後傾斜時,才察覺到車廂在加速。他從窗戶向外望去,看到飛速後掠的綠樹曠野。一羣海鳥在窗外掠過,立即出現在後邊的窗戶中。但他敏銳地發現,所謂窗戶只是一張液晶屏幕上的仿真畫面。他笑着用手敲敲假窗戶:
“也是虛擬的?”
吳中微笑着說:“你的觀察力很敏銳。對,這種管道是全封閉的,是飽和蒸汽管道。車廂行進時,前方蒸汽迅速凝爲水滴,車廂經過後又迅速氣化,所以幾乎沒有空氣阻力。車輛可以達到兩馬赫的高速;使用磁斥懸浮和驅動。相信在下一個世紀中葉,它將在很大程度上代替火車。”他笑道,“當然啦,因爲是封閉環境,旅客容易感到壓抑鬱悶,所以我們搞了這些仿真窗戶。”
磁懸浮車輛已達到最高速,正保持着這個速度無聲地疾駛,窗外景物的後掠也越來越快。按方位和地圖推算,這時頭頂已經是淺海了。吳中嚴肅地說:
“還有10分鐘時間。我想簡單地介紹一下我們的虛擬技術,希望你不要過於輕敵。像你這樣的青年志願者我們已接待過上千人次,只有六個人掙到了自己的一萬美元。此後我們堵住了所有的漏洞,再沒人能掙到這筆獎金了。我很希望你能成爲第七個成功者,但首先你要徹底清除你的輕敵思想。”
他略爲沉吟,平緩地說:
“你要知道,一個智慧生物若處於封閉系統中,很難對自身所處環境作出客觀的判斷。比如當宇宙飛船達到光速時,時間速率就會降爲零,但光速飛船內的乘員感覺不到這個變化,他們仍然認爲自己是在正常地吃飯、談話、睡眠、衰老。再比如,我們說宇宙在膨脹,也能用光線的紅移來測出膨脹速率。但這種膨脹只是天體距離的膨脹,天體本身並未膨脹。如果所有天體連同觀察者本身也在同步地膨脹,我們能拿什麼不變的尺度來確認宇宙的膨脹?絕無可能。”
甘又明笑道:“我信服你的理論,但進入虛擬環境中的人並未完全封閉,至少他們的思維是在虛擬系統之外形成的,自然帶着它的慣性。我完全能以這種慣性作爲參照物來判斷環境的真實性,就像剛纔用水面的傾斜來判斷車輛是否加速。”
斯托恩?吳凝眸看着他,良久才笑道:
“我沒有看錯你,你的思維確實非常明快,一下子抓到了關鍵。但請你相信,我們也不是笨蛋。我們已能把被試者的思維取出來,並即時性地反饋到虛擬環境中去。比如說,儘管我們的虛擬系統與全球信息網絡相通,可以隨時汲取幾乎無限的信息,但它肯定不能囊括你的個人記憶:你母親20年前的容貌啦,你孩提時住的房舍啦,童年時的遊戲啦,你對某位女同學的隱秘愛情啦,等等。但是,”他強調道,“凡是你在自己的記憶庫中能提取到的東西,立即會天衣無縫地織進虛擬環境中,所以你仍然沒有一個可供辨別的基準。”
甘又明微笑不言,對自己的智力仍然充滿信心。吳中也不再贅言,簡捷地說:
“我的話已經完了,你記着,我們將讓你在虛擬世界中跳進跳出,反覆進行。何時你確認自己已回到真實世界中,就向我發一個信號。如果你的判斷是正確的,你就會懷揣一萬美元回國。”他又加了一句,“不要輕敵,小夥子。呶,已經到站了,下車吧。”
他們在地下甬道里走了一段路,碰到的工作人員都尊敬地向吳中致意,這使甘又明又一次掂出了姐夫在這兒的分量。他們來到一座空曠的大廳,四周是天藍色的牆壁和屋頂,渾然一體,大廳中央有兩把測試椅。這幢大廳不算豪華,但建築做工十分精緻,每一處牆角,每一寸地板,都像象牙雕刻一樣光滑嚴密,毫無瑕疵。吳中拿上一個遙控器,帶甘又明來到大廳中間,說:
“先讓你對虛擬世界有一個感性認識。讓你看看哪種環境呢?”他略爲思考,說,“你先看看我們的電腦魚缸吧。”
他按動電鍵,大廳中瞬時間充滿清澈的海水,波光瀲灩,珊瑚礁壁立千尺,有的成傘狀,有的成蘑菇狀。一隻1米長的蛤蜊垂直嵌在珊瑚裡,半露的身體猶如彩色的絲絨。還有彩色的螯蝦、五條手臂的星魚、漂亮的石斑魚。突然前邊冒出一隻巨大的八足章魚,它的小眼睛陰森地盯着前邊,行動詭秘地緩緩爬過來。甘又明本能地蜷起身子,但章魚熟視無睹,緩緩從他的身體中穿過,消失在幽藍的深海中。甘又明喘口氣,笑問:
“激光全息仿真技術?確實可以亂真。”
吳中點點頭,按一下快進,眼前又立刻變成深海海底景色。火山口冒着濃煙,就像地獄中的煙囪。兩米長的蠕蟲在海水裡輕輕搖動着,管端血紅色的羽狀觸手緩慢地開合。熔岩上鋪着一層細菌,猶如白色的地毯。一隻奇形怪狀的細菌蟹貪婪地一路吃過去,有時還去啃食蠕蟲的肉質觸手。這是加拉帕戈斯羣島海底依靠硫化氫爲生的太古生物羣。甘又明看呆了,雖然他明知這是個虛擬世界,但似乎能感受到那深海海水的陰冷和重壓。
忽然幻覺消失了,在一剎那間消失得乾乾淨淨。甘又明一時跳不出視覺的慣性,呆愣愣地立在那兒。斯托恩?吳淡淡地說:
“這只是虛擬技術的開場鑼鼓。下面我要爲你套上所謂的外殼,使你與虛擬環境融爲一體。跟我走。”
他們走進大廳旁的一間屋子。甘又明第一眼就看到一個光腦袋的女性人體模型,幾個工作人員正在它周圍忙着。看見他們進來,那個人體模型竟然扭過頭來——原來是一個真人!
甘又明傻望着這個腦門鋥亮的姑娘,解嘲地說:
“我已經進了虛擬世界?這種景象我只在青年的綺夢中見過。現在這個一絲不掛又毫不羞澀的漂亮姑娘到底是真是假?”
斯托恩?吳微笑着沒有接腔,別人聽不懂他的中國話獨白。幾個工作人員開始小心翼翼地爲那個姑娘套上“外殼”,那是一件色澤純白、很薄很柔的連體服。她把雙腿蹬上後,工作人員小心地展平外殼,使上面的神經傳感與她的身體完全貼合。吳中低聲解釋,這些將把虛擬信號傳到相應的感覺神經,比如你“踩”上火炭時,腳底神經就送去燒灼感的信號。外殼已套到肩部,只有頭盔還未戴上,它比較笨重,與黑色的目鏡相連。姑娘在套上頭盔前微笑道:
“我叫瓊,瓊?比斯特。很高興做你的嚮導。”
甘又明疑問地看看吳,吳中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