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當做驢肝肺!”她低聲嘟噥了下,挽回面子,不再看我們。我恰巧擡頭對上宏軒的目光,他如潭的雙眸,帶着詢問,也帶着憐惜。我避開的他的目光,假裝掀開轎簾,夏日的天氣悶熱異常,遠處飄着烏雲,指不定何時會有一場雷雨。
“小姐,天氣陰沉,快要下雨了,我們是否停下,在這個小鎮先用午膳?”車伕爽朗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打破了這個悶得喘不過氣的氛圍。我正實在不想呆在這個尷尬的環境中,猶如抓到了救命稻草。
“好,都停下休息吧。”我吩咐道。宏軒和銘燁都下了馬車,況晴晴掀開簾子,伸出手,宏軒略微一愣,隨即上前伸手握住她的柔夷,輕輕一躍,她嬌柔地靠在他身邊,眼神充滿了自豪,似剛纔宏軒的呵斥從未有過。我在況晴晴身後,親眼看見這一幕,心裡只是苦笑。
當我正想跨下馬車時,宏軒伸出手,凝望我。況晴晴一臉驚訝,眼神嫉恨地盯着我。銘燁在一旁,握了拳,並沒有任何行動。我搖搖頭,攏了攏裙襬,自己一個輕跳,下了馬車。
“煙莫一個山野女子,沒有這麼嬌貴。”我微笑着解釋,緩解大家的尷尬。但心裡卻更加堅冷,如果我的依賴,我的眷戀,是你的負擔,那我就不願如此軟弱。誰也不需要可憐我,因爲憐憫,不是我想要的。
“小姐……”如是他們下了馬車,也走了過來。只見玉兒臉色冰冷,哥哥臉色更是比這灰暗的天空更加陰沉。我暗自責備,原想做好事,現在倒好,痛苦的不單是我,還有這對癡男怨女,倍受折磨。心裡暗暗嘆息。
我們就在附近找到一家看起來裝潢比較氣派的客棧。從下馬車到現在,我隱約覺得有人在我們身後,幾次回頭,什麼也沒有。可能是我多疑了,我不再多想,直接跟着大家進了客棧,坐了下來。“各位小姐,公子,你們是要住店還是用餐?”穿着乾淨整潔的年輕小二,一臉笑意,恭敬地問。
大家不說話,神色各異。司徒和玉兒不解原因,紛紛看向我。“先上幾個招牌菜吧。”我無奈,難道這次帶他們來,真的是個錯誤?
“好嘞!”小二愉快地應和着,下去了。
上菜速度有點慢,等菜的過程中,除了如是興奮地說着路上的風景,還有司徒的迴應,其他人都只是默默喝茶,並不多言語。
總算上了菜,菜式還算新穎,幾個用當地食材做成的招牌菜,味道實在不錯,和況府的主廚手藝,不相上下。再看正當午膳時分,幾乎整個客棧都滿了桌。看來這家店的生意很好。
可能因爲美食的關係,大家的心情也稍顯緩和。“司徒老師,你年紀大,要多吃點。”如是還懂得尊老,看來路上和司徒相處融洽。
“謝謝如是姑娘,大家都快吃啊!”司徒的聲音清朗渾厚,似年輕人一樣中氣十足。
“司徒先生,冒昧問一句,您貴庚?”我擡眼望他。
“哈哈,年邁了,傷心事,不提不提!”他捋了捋鬍子,笑道。
“聽你聲音,看你行動,都還硬朗呢,不知有何保養秘訣?”我微笑着問,這四個男人,也就司徒老師,目前有心情聊吧。
“老夫童心未泯,總和青年人同行,自然就以爲自己是青年人了吧!”他自我調侃道,並未完全回答我的問題。我意識到,和司徒老師對話,就如在打太極,來來回回,需要技巧。
“轟隆隆……”一個震天雷響起,接着大雨傾盆而下。
“小姐,雨下得好大啊!”如是望着門外的大雨,感嘆道。
“六月天,娃娃臉,現在下雨,難保馬上就停了。”鄰桌三個青年也在討論這突如其來的雷雨。一個墨色衣衫的男子聽到如是的話,熱心地寬慰道。
“這也不一定,這個地方,臨近大海,每年這個時候,就要風雨不斷啊!”另一個穿黑衣的中年男子,反駁道。
“是啊,但願這次不要趕上大風,雨勢就不會再大……”小二擡頭望着天空,神色擔憂。
可是等我們吃完飯,靜坐在桌邊,望着雨勢依然強盛的天空,呆了一個多時辰,還是不見改善,甚至颳起了一陣陣風。風聲夾着雨聲,和着拍打着門窗的撞擊聲,聽起來尤爲可怖。
“看來我們今晚要在這裡過夜了。”宏軒開口道。
“是啊,就算現在雨停了,即刻啓程,也無法在天黑前到達‘無鐵鎮‘了。”司徒應和道。
“小二,爲我們準備房間吧。”銘燁吩咐正在打掃的小二。
房間自然是四間,除了我們兩對夫妻的,司徒和哥哥一間,玉兒和如是一間。外面風雨交加,沒法外出,只能先回房休息。
“九公主讓我帶話給你,叫你安心遊玩,祝你一路順風。”銘燁關上房門,面無表情地說。
“哦……”我輕輕應了聲,看來九公主心境澄明,知道我掛慮鴻兒。意在告訴我,鴻兒平安,讓我放心。
我心裡感激,微微一笑,笑自己對她的猜疑。如此心細如塵,懂得考慮別人心情的女子,定不會是歹惡之人。
“你什麼時候會對我這麼笑?”銘燁走過來,摟住正在沉思的我,眸光陰鬱,似要把我吞噬,我從未見過如此狠絕的他,不禁有點害怕。
“你……放開我……”我惱怒他的陰鬱,我不曾愧對你,爲何要用這樣的眼神看我?可無論我怎麼掙扎,他就是不鬆手,我怒目圓睜,狠狠地瞪他,他眸光一閃,突然狠狠咬住我的脣,溼滑溫熱的觸覺,已經被淡淡的血腥味掩蓋,我用力掙扎,終於騰出手,“啪”一個脆響,有力的巴掌已經打到了他的臉上!
他鬆開我,舔了舔嘴上的鮮血,眼神中帶着的不是慍怒,而是那種憂傷、無助,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他左邊臉漸漸紅起來,我知道剛纔自己的力道很大,不禁有點後悔。
但我又不想開口道歉,我不是個替代品,亦不是個傀儡。誰也無權強迫我!我徑直走出房門,離開了房間。
出去才發現自己根本無處可去,外面依然傾盆如注,何處纔可以有一片屬於我的淨土?我漫無目的地下了樓,驚喜地發現客棧的後院修建完善,有供賓客休閒的場所,也有花園,亭臺。現在風雨交加,並無什麼人在此處停留。
我順着長廊緩緩走去,雨水夾着風,打到檐上,落到地上,濺起細小的雨絲,撒在我的臉上,弄溼了我的髮梢,讓我瞬間清醒很多。在幽幽谷時,每縫下雨,我總要在雨中走上一圈,看細雨滋潤萬物,聽微風喚醒生命。我感嘆大自然如此多情,卻不求回報。
假若生活永遠這樣簡單,緩慢,清晰,該有多好。沒有這樣肆虐的暴雨,沒有這樣糾纏的感情,沒有這麼多說不清的愁煩……
“煙莫……”溫潤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轉身,宏軒俊朗的身影站立在眼前。
“堂兄,你也有雅興賞雨嗎?”我擠出一絲微笑,禮貌的寒暄。
“煙莫,不要這樣,好不好!”他走近我,隱忍着怒氣。我無視他的不悅,轉身依靠在柱子上,望着連綿不斷的雨珠。
“你爲什麼不說話?”他過來拉住我的手,讓我面對着他。
“我對你禮貌,你叫我不要這樣,我獨自賞雨,你又不滿意,堂兄,煙莫怎麼做,你才覺得好?”我突然很煩躁,語言尖銳。宏軒愣了一下,他或許也沒見過這麼暴躁的我吧!
我甩開他的手,不再說話。“只要你幸福,我就覺得好。”他輕輕吐出這句話,輕柔至極,卻讓我覺得沉重萬分。
“我以爲你選擇了銘燁,是你喜歡他,可是現在發現,我錯了,既然你們根本不喜歡對方,爲什麼還要這麼繼續?”他自顧說着,我卻無心再聽,耳邊只是那句“你們根本不喜歡對方”。
難道連旁觀者都覺得我們不喜歡對方嗎?那從前的總總到底是因爲什麼?是對我的憐憫,亦是爲了挽回我的尊嚴,才選擇娶我嗎?我是該感激,還是該怨恨,皇甫銘燁,我該如何面對你?
我的心瑟瑟疼痛起來,眼淚如這雨水,奔涌而出,自己卻渾然不知。“煙莫,你別哭,都是我不好。”宏軒一把摟住我,安慰道。
“回到我身邊,好嗎?我們重新開始?”溫柔的聲音響起,我才猛然推開他。
“我知道你是爲了報復我,怪我沒提早跟你說明,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他解釋道,眼中滿是希望。
“不,太晚了。回不去了。”我眼神空洞,越過他,望向肆虐的暴雨,這是對他的回答,亦或是對自己的回答。
像個木偶般,我緩緩向前走去,雨一直下,猶如我心中的痛,不斷地蔓延,我昨夜已知銘燁的“她”,今日再承認他並不喜歡我的事實,卻依舊痠痛異常,比起宏軒的婚變,似乎這個更難以讓我接受。
我或許比自己想象中,更喜歡銘燁……
“姑娘,可以幫幫我嗎?”一個低沉渾厚的聲音傳來,我擡頭,眼前是個長相平常,但氣質超常的中年男子。黝黑的臉龐,棱角分明,濃眉下熠熠生輝的雙眼,讓人望而生畏。只可惜他坐在輪椅上,不然我會以爲他是個武林高手。
我慌忙擦乾自己殘留的淚水,擠出一個微笑,朝他走去。他似乎沒有看到我剛纔的舉動,“我想上去,需要你的幫助。”他微笑着,請求道。他的面前是一段臺階,上了臺階,是個小小的觀望臺。
“好,願意效勞。”我順從地走過去,扶住椅背,一級一級地往上擡,幸好石階不多,很快就上了觀望臺。
“謝謝姑娘,你真是好心。”他依然微笑着,面容慈祥,非常親切。
“舉手之勞而已,不必客氣。”我笑着,也在石凳上坐下。從這裡俯瞰,可以看到小鎮周圍現在都沉浸在暴雨中,很多地方都已經開始積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