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你去買就是了。”我的視線一直未從圖紙上移開。我要確定一下,當日唐潛是否食用了酒糟糕。
“好的,奴婢去去就來。”如是見我堅持,點頭答應,轉身就出了門。
唐潛在服藥期間,白大夫要求其禁酒,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爲此,唐夫人還特地囑咐了丫鬟,把所有的酒都搬離了唐潛的房間。所以,酒糟糕不會是唐氏夫婦買的。
我起身,收好圖紙,出了房門,穿過長廊,拐過花園,就又回到了唐潛的房門外。擡眼望去,遠處就是個小花園,穿過之後,有個小涼亭,之後沿着小路過去,就是唐潛出事的假山了。
我慢慢地沿着這個路線,邊走邊看。從昨晚到現在,恐怕下人已經打掃過,就算有我要找的東西,估計也已經被清理了。我心中這麼想着,眼睛卻不禁望向地面。但願,還能找到一絲蛛絲馬跡。
但小花園的過道什麼也沒有,我又走到了涼亭,從這裡可以望見出事的地點。我查看了這裡的石凳,一塵不染,十分乾淨。此刻這樣的整潔完美,卻使我心中失落異常。難道我的推測有誤?
我嘆了口氣,低下頭,突然望見了一羣正在活動的螞蟻。小小的黑色的身子,一個個排着整齊的隊伍,酷似訓練有素的士兵。我心中萌生一個念頭,跟着螞蟻,慢慢移動腳步,出了涼亭,拐過兩三格石級,到了涼亭下的邊沿處。
這些小東西在一個小小的洞口停了下來,看來這就是它們的家了。我撿起一根細長的樹枝,輕輕地探進小洞中,螞蟻們如臨大敵,趕緊落荒而逃。
我小心翼翼地撥弄着,終於從洞中,撥出了一點點乳黃色碎末。顧不得沾了什麼灰塵,我用手指捻起來,放在鼻前聞了聞。一陣似有似無的酒味,鑽進了鼻腔。
果然!這應是昨晚殘留在這裡的酒糟糕的碎末!多虧了勤勞的螞蟻,還能保留這麼點點證據。
我用手絹把這些碎末細細包裹起來,藏進了衣袖。轉而繼續朝假山走去。昨晚那不可思議的一幕,依然在腦海中回放,心中剋制住不適,還是走了過去。
“況小姐,是來祭奠我堂哥的嗎?”玉兒的身影從假山的另一處,閃了出來,眸光幽幽地看着我。讓我心中慌亂起來。
“隨意走走,就到了這。”我笑了笑,隨便找了個理由。
“這是不詳的地方,還是少來爲妙。”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帶着警告。
“既然不詳,唐小姐怎麼來了?不怕冤鬼纏身嗎?”我擡起頭,正視着她,心中的慌亂被一種叫做正義的情緒所代替。
“人來人死,魂來魂散!”她一拂袖,轉過身,背對着我,堅決狠佞的言語,如一把尖銳的匕首,割裂着我的神經,我不敢承認,此刻,我對唐玉,是深深的懼怕!
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感蔓延全身,我所熟知的唐玉,已經完全消失了。這個女人,是個魔鬼,是個心思縝密,卻又行事詭異的對手。我從沒有這麼矛盾過,驚慌過,也沒有如此痛心過……
“是你殺了唐潛。”我一字一句,出口。亦驚訝自己的直白。
“對!”她應道,“但你證明不了什麼。”她轉過身,淡淡地笑了笑,連嘲笑都不屑給予似的。
“不,我會證明的。”我回答她,拳頭不自覺地拽得緊緊的。
“我等你。”她牽起嘴角,依然是微笑,卻似來自九天之外的冰窖,如此滲人。
不等我的回答,她就自顧消失在我的視線中。不知是多少次,目送她的背影,從未有像現在這般寒心過。我明白,從此,我和唐玉,不是姐妹,不是朋友,卻是,敵人。
我深吸了口氣,圍着假山仔細查看了一遍,毫無疑問,所有的證據已經被她清除,什麼有用的東西都沒有。唐玉已經搶先一步,毀滅所有對她不利的證據。心中一震,加快腳步,來到了廚房,負責採購的老張,是個胖胖的中年男子,爲人憨厚,在唐府,是個老好人。
“老張,聽丫鬟們說,你手中有不少好東西?”我來到他身邊,微笑着說道。
“哦,是況小姐啊,不瞞小姐,都賣光了呢!”他一邊搬蔬菜,一邊不好意思地說。
“那何時會有?我想買個給我的丫鬟如是。”我找了個合適的理由。
“小姐真是善心,不過我一個月纔去一趟,恐怕要等下個月了。”他停下手中的活,說道。
“你哄人吧,這個月你不是賣了兩次嗎?”我小聲說道。
“小姐誤會了,其實第二次,是好心的唐小姐,讓我犒賞那些丫頭的。”老張笑意滿滿,偷偷說道。
“唐玉?”我明知故問。
“對啊,小姐真是個好人,這麼好的首飾讓我低價賣了,就是爲了讓下人們高興高興,她還不讓我告訴大家實情呢!”提起唐玉,老張讚不絕口。
“確實……她真是個好人……”我應和道,知趣地離開了。心中的疑惑一個個被證實,原本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但此刻,卻越發沉重。
“煙莫,你在發什麼愣……”白大夫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在院中坐了半個時辰了。桌上還放着如是買來的酒糟糕,無疑,這個酒中帶着奶香的味道,就是我昨晚在假山附近聞到過的。我敢確定,唐潛從房中出來,是吃了帶冰麻的酒糟糕後,才爬上假山的。
“白大夫,你來了。”我淡淡說道,示意他坐下。
“煙莫,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白大夫表情嚴肅。
“說吧。”大家都知道我和唐玉的淵源,很多時候,看在眼裡,卻總是不知如何在我面前開口。
“唐玉……”白大夫躊躇着,“唐玉昨晚的衣裙是有意爲之的吧?”
果然,還是唐玉……我心中嘆了口氣,認真地看着白大夫。“我也奇怪她昨晚那閃光的裙衫,是怎麼回事。““服用冰麻的人,最喜歡光亮,一切的幻想都因爲亮光而產生。”白大夫娓娓道來,“唐潛之所以會突然墜落,是因爲唐玉身上發光的裙衫刺激到了他。”
“然後……你想說什麼?”我定定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我……我懷疑,冰麻也是唐玉所給,她更是故意穿熒光的裙衫出現在那裡。”白易安果然也是個會仔細觀察的人。
“但是,這一切都只是推斷,她可以說是不知情,或是巧合。”我擡眼,冷靜說道。
“原來……你……”白大夫似乎驚訝於我的淡定,轉而也緩了臉色,“聰慧如此的你,理應料到了。”
“白大夫,你說,我到底做得對嗎?”輕輕一聲嘆息,透露着我的無奈。
“煙莫,你沒錯。”白大夫微笑着安慰我。“錯的,是她。”
“煙莫,不好了!”司徒急切的聲音從院門外傳來。
“出了什麼事?”我心中咯噔一下,司徒是去找那個賣冰麻給唐玉的人,只要他能認出唐玉,她就無法抵賴了。可如今空手而歸,恐怕事情有變了。
“那個……人,失蹤了。”司徒緊蹙着雙眉,神情嚴肅。
“怎麼回事?”
“我今日要小董帶我去那人常去的地方尋找,可是翻了個遍也沒找着,問了幾個熟人,都說已經有好幾天沒見他了。因爲平常就神出鬼沒,誰也沒在意。”司徒坐下,重重嘆了口氣。眼看着有了突破,如今又陷入了僵局中,難怪司徒這麼不高興了。
“唐玉,恐怕早有準備。我們一直都晚了一步。”一旁的白大夫,緩緩開口,我們低垂了眼眸,默認了這個事實。
“白大夫說得對,煙莫,我們要比她快一步才行!”司徒擡起頭,眸中充滿了智慧的亮光。
“快一步?怎麼快?”我饒有興趣地看着他。
“無中生有,一直都是做賊心虛的人,最忌諱的招數。也是我們的長項,可不可以,主動出擊,讓唐玉自亂陣腳?”司徒挑起劍眉,掃了我們一眼,提出他的看法。
“這個主意是很不錯,可是我們能從中生出什麼來,好讓她露出馬腳的?”白大夫點了點頭,又追問道。
“這個……我還沒想好。”司徒被問住了,放低了聲音,陷入了沉思。
“你們瞧瞧這個。”我從衣袖中,掏出了摺疊的手絹,打開,一點點碎末呈現在眼前。
“這是什麼……”司徒湊近,好奇地問,“和唐玉有關?”
我把自己如何得到圖,如何找到這些碎末的過程,說了一遍。
“原來是酒糟糕啊!幸虧我們吃過,否則還不一定認出來!”司徒的情緒稍稍緩和了些。
“唐玉是如何哄唐潛吃下放了冰麻的酒糟糕的?”一旁靜靜聆聽的白大夫,突然問。
“唐潛嗜酒如命,唐府人人皆知。據我推測,唐玉應該好幾次帶着酒糟糕給唐潛,唐潛自然很喜歡吃。那晚,唐玉在唐潛的房門外擺放了酒香醇厚的酒糟糕,並且支開了看守的丫鬟,使得唐潛順着酒香,出了房門。”我不緊不慢地說道。
“這樣,唐玉就神不知鬼不覺地讓唐潛走上了黃泉路。”白大夫仰頭,望了望天空,眸中充滿了惋惜。
“難怪你在涼亭中也能找到碎末,看來通往假山的那條路上,每隔一段都放了幾塊,甚至假山上也放了吧。”司徒根據我的說法,繼續推斷。
“當晚宴席,下人幾乎都在廚房和廳堂忙碌,確實很少有人經過,唐玉選擇的時間和地點,都十分恰當。更何況唐潛半癡半傻,看見美味食物自然狼吞虎嚥,不會思考太多。”白大夫捻起一塊桌上的酒糟糕,咬了一口。
“如此不着痕跡地殺人於無形……真可怕。”司徒不禁唏噓,我們誰也不願相信,這一切,都是唐玉的計劃。
“或許,我們可以在這酒糟糕上做文章。”白大夫仔細地盯着手中半塊糕點,若有所思。
“說來聽聽。”我和司徒異口同聲地說道,等待白大夫的計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