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這樣的背影,心中泛起同情,可憐天下父母心,如此的傷痛,任何一個父母都承受不起。我想起自己腹中的孩子,心中越發覺得悽楚。
“煙莫,你怎麼哭了?”司徒的詢問拉回了我的思緒。
“沒事。”我抹乾眼淚,繼續前行。
“女人都是如此多愁善感嗎?”司徒皺了雙眉,自言自語。
“你惹如是不高興了?”我聽出他話語中的深意。
“我哪裡敢啊!”司徒趕緊否認。
“只不過,總不明白這小丫頭的想法。”他輕聲說道。
“丫頭?”這個稱呼又觸動了我心中的那根弦,“你們男人稱呼誰都用‘丫頭’?”
“只給她。”司徒笑了笑。
“爲什麼?”我不解。
“這個稱呼代表着寵溺,代表着……願意做一切的忍讓……”他思索着,眼眸中溢出滿滿的甜蜜。
“唯一的?”
“那是自然!”
我心中莫名的產生了一種怪異的想法,或許我和銘燁初次相識,並不是在荷花小鎮,而是更早之前……很早很早……早到我幾乎已經記不起來。
想起那日在水池中的纏綿,銘燁曾說,他很早,就想這樣擁抱我……當時並未在意,如果這個猜測成立,就說得通了。皇甫銘燁,竟然一直都沒有告訴我,我們的緣分始於“竹林情詩”之前。比我心中的那個洛陽之約,還要早。
我稍感安慰,這樣的假設讓我越發覺得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讓我對皇甫宏軒的虧欠越發少了些。雖然這僅僅是我的胡思亂想,但我願意,我的世界裡,只有皇甫銘燁一個,唯一的一個。如果可以重新選擇,我只想,遇到,他。
“我稍後就去找小董瞭解情況。”司徒低聲說道。
“哦,好。記得別太張揚。”我輕聲囑咐。
“放心。”他頷首。
幾個時辰後,唐潛最終還是歸於黃土,唐夫人在棺木上土時,終於嚎啕大哭起來,景象十分悽慘,最終因爲悲傷過度,昏厥了過去。所以,衆人又匆匆回到了唐府,這時已近晌午。我帶上如是,一起前往唐潛生前所住的房間,兩個丫鬟正在收拾。
“少爺,你別怪我們,我們真的沒有對不起你。”一個小丫鬟一邊搬東西,一邊唸叨着。
“是啊,少爺,我和小翠只是出去挑了幾盒胭脂水粉,沒想到你會……出去啊!”另一個年紀大點的丫鬟,雙手合十,呢喃着。
“哦……難怪唐公子會爬上假山,原來是你們沒有看管好啊!”我清了清喉嚨,走進了房間。
“況小姐……我們……”大丫鬟低垂着頭,躊躇着,“況小姐,求求你,千萬別告訴老爺夫人啊!”她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我面前,小丫鬟見了,即刻跪倒,一邊一個拉着我的衣袖,不停乞求。
“好了,先起來,我不會說的。”我不忍心看她們如此作賤自己,只能妥協。
“真的,謝謝況小姐!”兩人破涕爲笑,重新站了起來。
“不過,你們當日爲何不在房內,去做什麼了?”我坐下,環顧四周,房間十分凌亂,雖然大部分東西都已經清理乾淨了,但很多傢俱都不在原位。
“奴婢……奴婢到院子裡去了。”大點的丫鬟,擡起了頭,“每月二十六,採購的老張,就會帶一批胭脂水粉,新鮮玩意到院中,先到先得,去晚了會賣完的。”
“二十六?”我詫異地問,如果我沒記錯,昨天已經是二十八了啊!
“是的,奴婢在二十六那天,陪公子玩,所以耽誤了,沒搶到,幸好老張過了兩天,又帶了新貨,說是滿足那些可憐的沒有搶到貨的丫鬟。”小點的丫鬟見我沒有爲難她們的意思,就開了話匣子。
“你們離開時,公子在幹什麼?”我問道。
“公子近幾日已經好轉,基本都能自理,那日還在圖上寫寫畫畫,所以我們見他十分安全,就偷偷溜去買胭脂了。”大點的丫鬟,回憶道。
“只是……沒想到……”她低垂了頭,神情不安。
“況小姐,我們真的是沒想到公子會爬這麼高……”小點的丫頭再次皺起了眉,眼眸充滿驚恐。
“你們公子所畫的東西還在嗎?”我問道。
“畫?哦,在,在!”大丫頭反應過來,跑出了房間。過了一會兒,就抱着一堆紙,往桌上一放,“都在這裡了。”
“你拿這些畫做什麼?”我嚴肅地看着她。理應這些東西都應該一起燒燬了,怎麼還會在這裡?
“我……我……”她漲紅了臉,“我怕夫人看到,以爲公子已經康復,是我們的疏忽導致公子又發瘋了……”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所以,你把畫都藏起來,打亂了房中的東西,造成唐潛一直是瘋癲的樣子?”我詫異地看着這個丫鬟,想不到她還有如此心機。
“嗯。前幾日公子確實有點清醒,但也不能和正常人想比,近幾日情況有了好轉,似乎能記起一些事了,雖然言語不太流利,但他有時會畫畫來表達。可是沒想到,莫名地又發作了。”丫鬟思索着。
“如此說來,唐潛在走出這個房間時,還是清醒的。”我得出結論。
“奴婢不知……只是,這房中的東西……確實,是奴婢故意打亂的……”她擡眼看了我之後,又害怕地低着頭,等待我的反應。
“好了,今日的談話,就當沒有發生過,明白了嗎?”我站起來,示意如是。她趕緊抱起那堆畫紙。
“是,奴婢謹記,沒有發生過。”她們倆用力點頭,鬆了口氣。
“小姐,你拿這些畫做什麼?”如是瞥了一眼手中的畫紙,嫌棄的捧遠了些。
“這些可能就是唐潛的遺言。”我認真答道。
“遺……遺言……”如是嚥了口唾沫,神情驚恐。
“怎麼,害怕了?”我伸手去拿她手中的紙。
“不,不怕,司徒說過,世上沒有鬼!”如是躲開我的手,挺起了胸膛,認真回答。
“果然,司徒現在比你家小姐,好用多了。”我無奈地笑了笑,看來,司徒凌羽的出現,果真意義非凡,能讓從小害怕鬼神的如是,變得如此勇敢。
“小姐……”她嗔怪道,嬌羞的臉龐,紅花盛開。
“司徒凌羽是個難得的好男人。你這丫頭,福分不淺。”我輕聲說道。
“小姐……”如是紅了眼眶,“就算有司徒,我也要和小姐在一起。”
“傻丫頭,我已嫁做他人婦,你亦要爲人妻,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不要如此孩子氣了。”我知道如是不捨得我,自從記事起,我們就沒有分開過。我哪裡會捨得離開她,可是,這是必然的結果,是必須面對的現實。更何況,難得司徒這樣的男子,竟然傾心於單純天真的如是。
緣分,無關身份、地位、甚至才情,任何人,都沒辦法來說清配與不配,假若相愛,年齡不能阻隔,距離不能阻隔,刀劍亦不能阻隔,若是不愛,靠得再近,又有何用,彼此的心也是遠的。
“小姐,唐公子的畫畫得不錯啊!”一到房中,如是放下懷中的畫紙,隨意拿起一張研究起來。
“嗯,的確不錯。”我也拿起一張,表示贊同。細筆描繪的雖不能與常人相比,但至少看得出在畫什麼。
“小姐,你看,這畫的是唐老爺和夫人!”如是又拿起一張,興奮地叫起來。果然,畫上兩個人,模樣酷似唐氏夫婦,一人端着一個瓷碗,一人正站在一旁,手中拿着顆蜜餞。
“真是體貼的父母。”我嘆息道。雖然唐潛不算什麼孝子,但至少,他還能畫下這一幕,說明心中對父母的關懷,還是有感觸的。
我又挑了一張看起來是作廢的畫。畫上有個盒子,一旁原本又畫了什麼,但被濃墨塗抹了。“小姐,這張畫定是畫錯了。”如是探過腦袋,看着我手中的畫,肯定地說。
“猜猜這裡畫得是什麼?”我走到窗邊,把畫舉起來,透過陽光,仔細觀察着這副畫。
“好像……好像是條蛇!”如是歪着頭,盯着畫,驚叫道。
“是條繩子。”細細長長,團在一起,粗看確實像條蛇。
“小姐,你真厲害,這也看得出來!”如是笑着誇讚。
“墨跡乾燥有先後,透過光線看,就能看到最先的墨跡。”我仔細地看着這副畫,心中稍稍有點釋然。這幅畫上的東西,就是原本藏在唐潛房中盒子,和裡面的那段長繩。
在唐潛的記憶中,這樣東西必定十分重要,是他想要去要挾父母的籌碼。但是最後,他用濃墨把它給塗掉了,或許,是覺得自己應該毀了這個證據,以保父母沒有後顧之憂。
俗話說,“患難見真情”,自從唐潛受傷以來,唐氏夫婦經常來陪伴他,如對待孩童一般耐心對待他的瘋癲,希望他終有一日,能恢復健康。想必,這樣的真情,讓癡傻的唐潛,心中感觸頗多。甚至已經決定將父母的醜惡行徑,永遠深埋在心底了。
我又細細查看了幾張,有畫着賭坊的,玩樂的,還畫着一些奇怪的糕點。“如是,你可見過這種糕點?”我蹙眉,疑惑地問。
“什麼糕點?奴婢看看。”如是從我手中接過畫紙,“這個,好像是叫‘酒糟糕’。”她指着圖上蓮蓬般模樣的糕點,說道。
“我怎麼沒有見過?”來了唐府數日,可沒見過這樣的糕點。
“奴婢也是和司徒出去逛的時候……”她隨口說到一半,吐了吐舌頭,有點不好意思,“在酒樓裡嘗過。”
“哪個酒樓?”我追問道。
“就是這裡有名的‘女兒紅酒樓’,據說是用女兒紅的酒糟製作的糕點,酒香醇厚,回味悠長,是招牌呢!”如是笑容清澈,即刻忘記了剛纔的羞澀。
“怪不得……”我那晚在假山附近,聞到一陣奇怪的味道,似乎是酒香,但又不是,因爲有了身孕的關係,對氣味特別敏感。我想我不會記錯,確實有酒的味道夾雜在裡面。
“如是,去趟‘女兒紅’,買些酒糟糕。”我轉身吩咐如是。
“小姐,這個酒糟糕,雖然是點心,但烈着呢,我當日就嚐了一口,還臉紅呢!”如是好心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