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鈺。”夏木晚眼看着船馬上就可以靠上碼頭,轉回頭看着厚着臉皮硬要跟着自己回來的連鈺,“你真的跟我們回去?”這句話可並不代表着夏木晚很討厭連鈺,而是作爲對連鈺已經很是瞭解的前提下,很是奇怪他爲什麼甘願在一個地方做過多的停留。尤其是這個受到各種規矩所束縛的宅院更是他避之不及的場所,沒有之一。
每日裡猴子蹦的連鈺在蘇府裡面待了不過幾日,而且有着蘇煦絕對的縱容庇護之下,在離開蘇府之時連鈺居然可以抱着蘇煦大哭了一聲。就在衆人驚駭到了極致而又有些感動之餘,美好的氣氛全被他接下來一句話而徹底打破。
“我可從這鬼地方逃出來了”
話音還沒落,將這話聽得咬牙切齒的蘇煦擡腿就把這隻臭猴子一腳踹到街前樹立着的照壁牆上:“有本事一輩子也別來找我”
向來習慣沉默看好戲的衆人難得集體大笑了一次,當然,侷限於男性人士。唯一的例外?大笑的蕙芷與淺笑的青衣,絕對將男女的性別劃分來了個徹底的顛覆。
連鈺可以說出這句話也是有着前提的。連玦,對他來說是必須絕對服從的漕幫家主,早在蘇煦婚禮當天便迅速離去。不管是不是奉命去調查鄭家遺案,連鈺與蕭然都不能不對這個現象多加警惕。
在此離別時刻,成功自自家老爺子手下再度逃離的連鈺要是不搞怪就不是他了。而令衆人更加了解了這位出身自富貴世家的受寵小少爺究竟爲什麼會離家出走。蘇煦稱之爲連猴子當真是恰如其人,猴子如何肯久留一處。
這樣的人,爲什麼卻偏偏要在嚴家落住腳?夏木晚是想不明白的。
站在船頭的連鈺前一刻還在威風凜凜,下一刻便蔫成了冬日的白菜:“我也不想啊。”這是實話,“我好不容易纔賺來的錢全給了蘇煦那兩口子做禮金,現在又成了身無分文的窮光蛋,所以只好找個地方混飯吃先。”轉頭瞪了一眼偷笑着的蕙芷繼續道,“順便再多多調教一下這兩個悟性極佳的徒弟。共同出去掙錢的日子所離不遠了。”
這樣的藉口,自然也只有連鈺這種厚臉皮才提的出。光明正大的吃白食。
如此也算合情合理。夏木晚看着一旁的蕙芷與青衣都是一副“我不認識他”的避嫌表情,抿脣一笑大方道:“既如此,那便歡迎連大恩家再多住些時日,好讓嚴家得以回報救命之大恩。”你自己可以不顧形象,我嚴家卻可以樹立形象,雙贏,不虧。
進到府中卻還沒來得及休息片刻,夏木晚便被洛塵請去何夫人的主屋。一段時間不見,全權掌管着嚴府的洛塵看起來果然沉穩了不少,但是在夏木晚面前還保存着一份純真,一路走一路細細透露:“老爺最近幾日都沒有外出應酬,這次把大少奶奶您叫進主屋而不是書房,其中肯定有不願被旁人知道的事情,大少奶奶倒也不用驚慌,老爺的脾氣一向是最慈悲的。”
原來這一次竟是嚴家老爺找她。夏木晚心中卻疑惑更深。自己可有什麼事情可被嚴復特意找上來又不在書房見面。故弄玄虛嗎?總覺得並不是要說有關夏木容的事情。
屋中只有嚴復一人,站立着,微微點頭一聲吩咐:“洛塵,守在門外。”公公與兒媳婦同處一室還絕無旁人,絕對是不被允許的一件事,所以嚴老爺也只能選擇事急從權。
“你覺得蕭然是何人?”此時容不得再去拐彎抹角試探什麼,開口便直道重點。
而這本身就是對夏木晚最大的試探。
不幸之大幸,夏木晚向來習慣對長輩低頭順目說話。這話聽到耳朵裡面的那一瞬,終於知道了何謂晴天霹靂微微暈眩的夏木晚唯靠緊攥住的雙手指甲來刺痛保持清醒。只眨了一下眼,再怎樣震驚也立刻隱藏,卻說不出任何一個答案。
嚴復自然清楚夏木晚此刻的沉默不語是在品着這句話。爲什麼要問這句話?這句話希望得到的回饋是何種方向?根據不同的回答想好其相對應的連接問題與後續答案。而這百般思量,則正是嚴老爺最爲欣喜的反應。
“不用想得過多,我只要你來回答我,蕭然是何人。”
蕭然是何人?嚴府的管家?
“木晚曾聽蕭管家提起,蕭然是您從街邊撿回來的乞丐,受您恩惠收留,由上一任管家教導,從而接任嚴府管家一職到如今。”斟酌了片刻,夏木晚只敢給這種答案。
嚴復老爺緩緩點頭,不讚許卻也不氣惱:“你是夏家的嫡親小姐,自幼父母管教極嚴,會給出如此保守的答案自是意料之中。”轉身走了兩步,開口還是問着相同的一句話,“蕭然是何人?”
蕭然是何人……
是在淒寒月下緊隨自己身邊絕不貿然出現打擾的人;是在火場之中絕望之際一身水汽幾乎被燒乾仍是來到了自己面前的人;是在妄圖控制住自己而後卻願意讓她在其身上盡情發泄的矛盾的人;是在耳邊說着逾越的話卻始終保持着禮節絕不趁人之危的人……
他是何人?可以在月光下面笑,笑得無限清冷。可以無意般後退,再道一聲“這本是蕭然的職責”。可以不管是雪是火,衝進來看到自己時眼眸放鬆滿是欣慰。
這樣的人,便是蕭然,便是夏木晚認知中的蕭然,不用刻意便可以浮上心間的蕭然。
嚴老爺見夏木晚還是沉默,終於再一次開口:“木晚,你來嚴家這麼久,是不是聰明人此刻想藏也已經藏不住,何不放開膽量說。”
“蕭然……”如何會不知道嚴老爺想要得到的答案是什麼,夏木晚抿脣又猶豫,“蕭然是……”對父親極爲忠心的人。
“絕非池中之物。”
“好。”嚴復極爲讚賞,甚至鼓起掌,“木晚果然夠聰明,又懂得隱忍,看來莫寒這次無意間竟當真是撿了個寶。這樣我和你母親總算也能放心些。”
雖然猜的準確,但是夏木晚擡起頭看了一眼嚴復,還是開口:“蕭然對老爺極爲敬重忠心。”將自己所能說的話還是全說出來了。
嚴復關於這一點自然是比夏木晚更加清楚:“木晚還是在閨中長大,許多事情想得太過簡單。”只反問一句,“蕭然忠心的究竟是我嚴復還是這整個嚴家。”
“自然是……”幾乎要脫口將那一次巫蠱事件蕭然將嚴莫楚保護起來的事情說出口,夏木晚卻也知道這件事其實是絕對不能泄露分毫,無奈的閉上了嘴,卻給了人一種錯覺。
看起來這個夏木晚要比自己當初預期的更加好一些。不住的點頭,嚴復終於有了一種老懷大慰的歡暢感,卻還是要把話說得清楚:“木晚你當日陪嫁來的那個丫頭,本來我看着是極好的,只是後來卻發生這種事情,真是可惜浪費掉了。”見夏木晚眼中的神情便知道她也跟着誤會。
“你可知我爲什麼明知道你母親的陪嫁丫鬟在嚴府之中作威作福卻絲毫不管嗎?”突然插進來這個問題當然只換得夏木晚搖頭。不過卻也知道了原來這嚴府之事身爲一家之主還是有着透徹瞭解的。
“很多時候這家裡面便如商場,人口雖然不多卻總是要分出不同的利益。而在這其中的相似利益越多,那些人便會最終形成利益團體。宅門之中,便是這些利益團體互相壓榨的戲臺。不管是主子們還是僕從們總是要得到對自己最爲有利的身份地位,這也是爲了那些擁護在自己身邊的利益團體掙到他們應得的好處,使那些人更加團結在自己身邊,以便於爭取更大的利益。”
“所以身爲一家之主,就必須有其匹配的利益團體,以保住自己可以長時間在這戲臺上演下去不被驅逐出境。”說到這裡,嚴復突然有了一聲嘆息,“我何曾不是想將蕭然培養成莫寒的利益團體、左膀右臂。只是這個孩子實在是太聰明瞭,在他還不懂得藏拙的年紀,最是將人所有的吸引力都集爲一身的蕭然,聰明的令人恐懼。”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雖然很想說一句,但夏木晚是夏木晚,絕對不能有半分可能打斷自己公公說話。
“所以你那丫鬟我原本是想許配給蕭然,於你有利不說,更是讓他想要脫離嚴家的掌控變得至少要困難一些。”嚴復手指輕敲桌面,聲聲都是算計,“只可惜此計現如今是無法再用。現在若要你再尋一個從小長大有着過命交情的丫鬟自然只能是妄想。木晚,你知不知道爹對你說了這麼多,究竟是想要說什麼。”
從一開始就知道了,此刻如何還會再敢裝瘋賣傻。“爹是想說,蕭然這個人,用得也要心存提防,若用不得則必須儘早驅除,免生禍患。”
這段話夏木晚自然認爲是毫無破綻,符合了嚴復的心理卻也不激進。處於進可攻退可守的中間地帶。但是她卻忽略了嚴復闖蕩商場那麼多年,所歷練出來的絕對不是將所有人都猜疑其中並試圖操控的手段和智計。因爲嚴復終歸只是一個商人,而商人的最終追求利益,唯有一個途徑纔可以最大化既得盈利與長遠持久——以和爲貴。
“木晚你雖然聰明,終還是年輕氣盛了些。”嚴復將最終答案指點出來,“爲其娶妻,爲其置地,贈之金銀,感其忠義。唯有將局面做成雙贏,纔可以保證最後你不會輸。”